“因爲你愛夏盟主,所以,你就不會這樣。哪怕當時以爲他下毒了,你必死無疑了,你也只是打了他一頓,下不了毒手……”
是的。
就是這樣。
搶琅邪王的馬,那是徹徹底底斷絕他的生路.那時候,她可壓根沒有遲疑過,連猶豫都不曾……;
可是對夏原吉,縱然是她自以爲身處絕境的時候,也下不去殺手。
對誰的感情如何,一目瞭然。
很奇怪的是,琅邪王竟然追根究底——彷彿這樣問了,只是給自己一個死心的理由。
愛上一個間諜,本來就是很可笑的事情。
就如他暗地裡嘲笑陳玄虎一般。
雪涵從來從來就沒半眼瞧上過陳玄虎——
焉知她甘甜不也是同樣如此?
壓根也就沒有看上過他琅邪王半眼。
所有女人,愛的都是夏原吉。
…………
他竟然還是沒能做到平平淡淡,竟然還在追問。
“甘甜,你是愛夏盟主的。可是,夏盟主,他也愛你嗎?”
“夏盟主也愛我嗎?”
她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她不答。
其實,關於這個問題,她追問自己的次數,何止千百次——我有什麼值得他爲之傾心的??我有什麼足以打動他,以至於讓他到了不離不棄的地步???難道,我真的相信,一個野心勃勃,志在天下的男人,會爲了一個女人發生天翻地覆的根本變化?————
其實,她根本不是琅邪王所想的那樣“天真無邪!!!!”
“我真難以置信,一個專門以豢養美女爲人行工具的男人,會真正死心塌地的愛上一個女人……甘甜,你確信他是真心真意???”
確信??
不,甘甜不能確信。
如果她是十八歲的時候,肯定會確信。
但現在,她是二十八歲了。
她不確信。
就連她自己也很奇怪——自己和夏原吉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像在飛一般,不由自主地,總會迷失,失去一些基本的判斷——
也罷,沉浸在愛情裡的女人,有幾個是十分理智的?
就算是欺騙吧!
就算是飛蛾撲火吧。
女人,不撲一次,怎麼能知道浪漫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沒有誰不會經歷一個把人渣,也沒有誰能夠輕輕易易當媽!
更何況,夏原吉並不是人渣——
如果男人都是人渣,最起碼,他也是人渣裡面的鑽石。
沒有誰不會經歷一個把人渣,也沒有誰能夠輕輕易易當媽!
這就足夠了!!!!
此時,她並不去想他是否真愛這個問題——這是一個形而上的僞命題,永遠不會有結果。
她也不想追問結果。
甚至於,如果沒有結果,還更好——那樣,自己離去的時候,纔會真正無牽無掛。
“甘甜,你曾經和夏盟主朝夕相處過麼?”
有麼?
這些年,來來去去,是相處過的,但是,每一次,都來去匆匆。見面的時間並不算少,但兩個人真正相處的時間——甘甜想起來——不算多!!
不但不多,而且很少很少。
“夏盟主知道你的過去嗎?知道你講的時空穿梭機的故事嗎?知道你提起的太陽消失之謎麼?”
“!!!!”
“你生病的時候,夏盟主曾經整夜整夜陪伴着你嗎?”
“!!!!!”
“你在夏盟主面前,也曾經蓬頭垢面,面色菜黃,邋里邋遢……而他,對你最真實的一面,從來也不曾厭棄麼?”
“!!!!!”
甘甜不知道他爲何一再地問這些問題。
是的,夏原吉沒有見識過——她生病的時候他沒見識過,她瀕危的時候,他沒看到過……更甚至於,她風餐露宿,飽經憂患,容顏損毀,憔悴不堪,手掌粗糙……渴了餓了,面如死灰,狼狽不堪……這些,他統統都沒有見識過……
每一次夏原吉見到的,都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健康的,漂亮的,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女人……
可是,這又如何呢???
琅邪王,他想說明什麼???
甘甜不願意想下去。
也不知爲何,想到這些,忽然覺得難受——
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難受。就像一大塊石頭恪在心底,生生地要滴出血來。
琅邪王只是久久地盯着她。
然後,不語了。
她的這些,他其實都見識過。
她生病的時候,她不好的時候,她蓬頭垢面的時候,她卑鄙無恥的時候……他統統都見識過……
只是,見識了又能如何???
朝朝暮暮,不敵一度春風。
人生,許多事情皆是如此。
過了許久,甘甜才勉強透過一口氣來。
彷彿遭遇了一次人生中最最深入細緻的解剖與考覈——而這個考覈,居然還是來自自己的合作伙伴——一開始就講好的利益聯盟——這難道不讓人驚心動魄麼?
“王爺,拋開彼此的合作關係,我看不出你有任何留戀我的理由……至於我,同樣如是……我們都是很自私的人……而且,我有時比你更加自私……所以,我們之間……”
這一點,就連陳玄虎都看出來了——陳玄虎已經目睹了她最爲卑劣的兩張面孔——搶馬,***……所以,別說她並沒打算做真的皇后,縱然她真有心去愛上琅邪王——也是不行了——沒有機會,也沒有臉面了——甚至,連去賭這一把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的部屬,他自己,他們的過去和關係……都註定了這是不可能的。
……
他還是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隨着她的手指轉動——綠色的寶石,白皙的手指——寫滿了一種令人憤怒的幸福的感覺。
她公然戴上了那一枚戒指。
在她的無名指上。
不是小指頭了。
素女把戒指戴在小指頭上,因爲她不懂得戴法。
甘甜戴在無名指上,因爲她知道那纔是正確的位置。
琅邪王的目光,一直在上面打轉。
甘甜慢慢的,聲音也變得柔軟。
那是她離別之前的最後一點柔軟。
“王爺,你先去休息吧……大戰,就要開始了,你必須養精蓄銳……”
那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點關切——
就如他閉着眼睛就能想起的那些溫存——從衣食住行到談笑風生……曾幾何時起,那些,竟然成了一種習慣,一種依賴——就如她準備的飯菜,衣服,泡的茶水,盡的妻子的義務……每一次出席重大場合之前,她準備的那些袍子,甚至爲他起草的一些發言的內容,以及其他想也想不起來的小小的細節……
他見識過她任何不好的一面!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他寒微之時,落魄之時,幾度亡命之時……共過患難,也見識過他的榮耀……但是,更多的,只是患難。
真的是患難。許多時候,都在逃亡的路上。
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
兩個人之間,上千個日日夜夜,曾經吵架慪氣,也曾經半夜擁抱;曾經爾虞我詐,也曾經相擁而泣;更有許許多多溫暖的細節……每次想起,都覺得非常甜蜜。
不知不覺,成爲了骨子裡的一種習慣。
直到這習慣要失去了,才知道,一切已經遲了,太遲了。
琅邪王心底一個聲音在狂吼——
不行,絕對不行!!!
誰願意忽然之間,就把自己的這一切習慣,一刀斬斷???
“王爺,我決定離開。多謝你這些日子以來對我的關照。”
她點一盞燈。
宮燈,把月光驅散了。
屋子裡的一切,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對面的男人,一直閉着眼睛,呈現出一種模模糊糊的落寞和淒涼。甘甜不看他,再也不看了。
早已準備好的包袱,十分簡單,藏不住任何的細軟值錢物。
旁邊整整齊齊的放着一個大箱子,打開,首先看到的那件玄狐大氅——這個季節,根本用不着這樣的東西;但是,那是他送她的最好的東西——也是她唯一接受的一件。此刻,她並不準備把它帶走。
還有一些珠寶首飾,不多。也是他給的。是那次她從京城逃生歸來之後,他就陸陸續續地開始送她一些禮物了;然後,每一次戰爭之後,若是有什麼戰利品,或者地方官的供奉,他也會挑選出一些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