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幾乎透過衣服掐得他的胸膛鮮血淋漓。
就如一頭倒在血泊裡的獅子,在最後的反抗,拼死一搏。
就算要死,也要先把這個傢伙殺死。
可是,他站得那麼穩,因爲,她的力氣在衰微下去。
就連抓他的力量也失去了。
這種毒藥,發作得太快了。
她甚至看到自己的手背,隱隱地發黑。
一些奇怪的青筋,那麼迅速地凸起來,然後,更黑了……就如一條條蚯蚓在一層皮肉裡旋轉——卻不覺得疼痛。
真的,一點也感覺不到痛楚。
只是比痛楚更可怕的驚悸。
她疑心自己是看花了眼睛,可是,仔細地看——卻更是朦朧。
不知道是真是假。
“甘甜,你不用再掙扎了。你最多還有三天的生命。如果不是在琅邪王的軍營,我不會讓你這麼痛苦,會讓你馬上死掉。如果要恨,你就恨他吧。”
她倒下去。
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
手指甲上還有血痕——從他胸膛裡掐出來的血痕。
他竟然也覺得疼痛。
渾身,比她還疼得厲害。
並非是她痛恨的目光,而是她絕望的目光——對一切都絕望了,從不曾相信過任何事物,任何人!!!
她是躺在草地上的。
無聲無息。
晨霧蔥蘢,青煙飄渺,那麼漫長的歲月。
那麼彈指一揮間的剎那。
多疼呀。
可是,疼痛也是虛幻了。
她咳嗽一聲。
那咳嗽也像是假的。
過了許久,他才淡淡的:“甘甜,這樣躺着會生病。”
生病?
生命都沒了,還說什麼生病?!!!
她徹底攤開了身子,就像一具屍體。
待要伸手擁抱的時候,一個人的腳步聲,橐駝地響起來。
昨夜喝了那麼多酒,他居然還如此的神采奕奕。
“王爺真是好酒量,果然是千杯不醉。”
“慚愧,慚愧,和夏盟主比起來,區區在下真是不敢說什麼。”
目光,掃過四周。
琅邪王笑得十分自然:“夏盟主這麼早就來欣賞朝陽?可真是好興致。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請吧,夏盟主……”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甘甜的身上,看她斜斜地靠着一塊大石,臉色慘白,神情恍惚。對於他的到來,甚至他說什麼,都充耳不聞。
連應有的禮儀都失去了。
一夜之間,就像被人抽走了魂魄的失心人。
夏原吉也罷,琅邪王也罷,這天下大事也罷,皇后也罷,黃河水馬上就要淹沒山東也罷……這些,跟我有什麼干係呢!!!
他和顏悅色:“王妃,有客人在,我們該去陪着客人進餐,不然多失禮啊……”
甘甜無動於衷。
“王妃,晨露很重,你上次病了那麼久,身子也不好,快起來……”
語氣裡,已經有了關切之意,就像一個丈夫,面對着自己的妻子。
甘甜還是一點也不曾理睬他的好意。
但覺這兩個男人都是天生的影帝。
作秀的時候,那麼自然,絲毫沒有表演的痕跡。功力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就連她也自愧不如。
若是她再精神一點,一定會跳起來,狠狠地抽這兩個男人一耳光。可是,她辦不到,此時渾身乏力,連嘲諷他們,都懶得了。
“王妃,快快起來……你受寒了就不好了……”
琅邪王徑自地,便去拉她的手臂,那麼熟稔。
“走吧,王妃……”
他的手在觸摸到甘甜的手臂時,被擋住了。
清晨裡,伸出來的那雙手,漂亮得不可思議。若不是那麼大,那麼有力,可以說,天下任何女人的蔥嫩玉手,都比不上它的芳華和魅力。
這雙手,把琅邪王的手拉開了。
他站起來,將甘甜也拉起來——雖然是拉,可是,動作非常輕柔,非常溫存。
力氣也是恰到好處的,在她不反抗的程度內,讓她站得很穩很穩。
然後,伸出手臂,將她圈住。
因爲站不穩,所以甘甜的頭就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挺拔,她的脆弱,就像一對恩愛情深的伴侶,彼此扶持,彼此相攜。
那才真正是夫妻之間該有的表現。
琅邪王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一抹很細微的憤怒。
“夏盟主!這是小王的軍營,希望你不要公開讓小王難堪。”
夏原吉一點也沒有抱歉的意思,他笑得那麼自然,那麼沉靜。
“王爺,你大可不必擔心。在下自然有解決之道。”
如何解決?
公然在軍營裡和王妃摟摟抱抱,哪怕他是夏原吉,也不行!!!!
甘甜茫然地看着地面,對二人的爭執無動於衷,就像失去了主見之人。
都要死了,什麼意見也沒有了。
勝負榮辱,貞潔名譽,在生命面前,其實,狗屁都不是……
夏原吉的口吻也是慎重其事的,“王爺,我帶來的雪涵,你也看見了。今後,甘甜的身份,由雪涵所取代。雪涵會完全取代甘甜在你這裡的角色,而且,我堅信,她會比甘甜做得很好更出色,也更適合你。”
甘甜一怔。
琅邪王面不改色,朗聲道:“夏盟主,這是什麼意思?請恕小王沒有聽懂。”
夏原吉不厭其煩,再一次清晰地重複:“甘甜已經不適應做這件事情了。我便改派了雪涵到你這裡。今後,雪涵就是你的王妃,日後,皇后也是她!!”
說得夠明白了吧。
皇后也罷,王妃也罷,都是女人的一種身份而已——誰來做,還不都是一樣??
琅邪王笑起來,揹着手,走了幾步,又走回來。
“夏盟主,事情也許沒有這麼簡單。”
夏原吉淡淡道:“王妃是誰,我認爲,一點也不重要。對於王爺來說,也是如此。”
“夏盟主,你一向很有高見,但是這一次,小王卻不敢認同你的意見。”
“願聞其詳。”
琅邪王依舊輕描淡寫的:“在夏盟主來之前,小王爲了安頓軍心,提高士氣,所以公告天下,王妃已經懷孕了……如果現在臨時換人,小王何以向天下百姓交代?”
夏原吉哈哈大笑。
“這有何難?你琅邪王只要多加寵幸,你府邸的哪一個女人不能懷孕生子?再說,外界可不會管你到底是哪一個妃子生的兒子,只要是你琅邪王的兒子,不就結了?”
琅邪王眉頭也沒皺一下。
“夏盟主此言差矣。甘甜在我軍中日久,將領們大多認識她,而且,她是先父皇賜婚,天下皆知。因此,她對小王來說,就不僅僅只是夏盟主派來的一個人而已。現在,我們處於戰爭的關鍵時刻,一舉一動,都很重要。如果她生下的繼承人,份量顯然和一般侍妾不可同日而語。這樣說吧,她就算什麼都不做,光站在那裡,往人羣裡一開口,對我們的士氣,便是一個極大的提升……至於夏盟主好意送來的雪涵姑娘,她就沒有這個功能了……”
夏原吉這纔想起自己忽略了什麼。
真的是這樣——她是先帝指婚給他的女人。
縱然是恆文帝,也沒資格處死她。
所以,她在京城做人質的時候,恆文帝寧願利用她,策反她,也不敢公然處死她。這是一道免死金牌啊。
在戰爭的膠着狀態——每一個人,更加需要用冠冕堂皇的藉口包裝自己。
甘甜,便是琅邪王塗脂抹粉的一道極其好的化妝品。
琅邪王,豈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他做夢也沒想到,琅邪王竟然打起了這一張王牌。
就連甘甜自己也沒想到,原來自己竟然還有這麼大的用處——
她恍恍惚惚的,一點也不感興趣。
目光,只是瞄向自己的那個發動機。
時光穿梭機啊。
奇蹟啊。
萬能的耶穌基督,上帝佛祖啊。
謝謝你們顯顯靈吧。
只要你們顯靈了,我必將立即擺脫這兩個令人憎惡的男人。
如果有可能,還會放射出射線,把這些人統統都幹掉,什麼恆文帝,琅邪王,夏原吉……統統都幹掉了!!免得這些傢伙,野心勃勃,整日征戰不休。
可是,她不能。
失去了時光穿梭機,就像猛虎的牙齒,被一顆顆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