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病了這麼久,渾身也沒什麼力氣。連走出大門都沒過。
加上這些日子,日日都是漫天大雪,北方徹徹底底變成了銀裝素裹,別說病人,就連好人進進出出也很不容易。所以,甘甜覺得自己躺在這溫暖的炕牀上面,真是身上要閒出蝨子來了。
爲了照顧病人,伙食好了許多,真正有點王府的樣子了,雖然她吃不得大魚大肉,但每天清淡的粥點,點心,幾乎從未重複過,侍女們喚着花樣做她愛吃的口味。
琅邪王也派人送來許多胭脂水粉,在她昏睡的時候,侍女們就給她渾身塗抹,尤其是臉龐和手足,久而久之,閉門不出,那幾個月風餐露宿的憔悴,就被修復得差不多了。
甚至連手也重新變得柔軟而白皙。
只得暗歎,女人啊,終究還是經不得風霜。
所以花木蘭從軍十二年不被人發現,那是完全可能的——因爲日曬雨淋,她最大的可能性是變成和男人一樣了。
這一日,終於熬不住,還是令侍女們開了窗戶,看外面最早盛開的一株玉蘭花。
花團錦簇,遠觀潔白無瑕,妖嬈萬分。
這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幾乎把一切的生命都凍結了,此時,居然能看到一樹花開,甘甜怎能不欣喜若狂?
關於玉蘭花的傳說,其中貫穿着中國傳統的民間故事色彩。
故事講的是很久以前在一處深山裡住着三個姐妹,大姐叫紅玉蘭,二姐叫白玉蘭,小妹叫黃玉蘭。
一天她們下山遊玩,發現村子裡冷水秋煙,一片死寂……
三姐妹十分驚異,於是,向村子裡的人問訊後得知,原來秦始皇趕山填海,殺死了龍蝦公主。
從此,龍王爺就跟張家界成了仇家.
龍王鎖了鹽庫,不讓張家界的人吃鹽,終於導致了瘟疫發生,死了好多人。
三姐妹十分同情他們,於是決定幫大家討鹽。
然而這又何等容易?
在遭到龍王多次拒絕以後,三姐妹只得從看守鹽倉的蟹將軍入手,用自己釀製的花香迷倒了蟹將軍,趁機將鹽倉鑿穿,把所有的鹽都浸入海水中。
村子裡的人得救了,三姐妹卻被龍王變作了花樹。
後來,人們爲了紀念她們,就將那種花樹稱作“玉蘭花”,而她們釀造的花香也變成了她們自己的香味。
故事很簡單,也很唯美,卻也反映了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對完美的嚮往。
風一吹來,感覺到玉蘭那種輕妙的香味,整個人,忽然多了一份生機。
只是,不知道那從人變成了樹木的姑娘們,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她忽然想起衛斯理的一本小說,叫做《木炭》,講的就是太平天國戰亂的時候,一個男人的靈魂,進入了一棵樹木。從此,他就在樹木裡遊弋。可是,某一次,遭到了一種禁錮,以至於他的靈魂變得非常的微妙,想要吶喊被放出來,衛斯理當時就買了這段木炭賣給他的兒子,可是,他的兒子竟然因爲覺得價格太貴了,拒不要這段價值兩百萬美金的木炭。
而這三個女孩子呢?
靈魂也在樹木裡遊蕩?
她們會不會也有變成木炭的一天?或者在裡面是自由自在的形態存在,還是變相的,另一種被禁錮?腦電波一直沒有找到出路?
娟娟自告奮勇:“王妃,我去給您折一支回來?”
她立即搖頭。
從來不喜歡收到什麼鮮花,這種東西,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再說,也許,去折花的時候,沒準兒是在扯人家的頭髮,或者是砍人家的手腕,指甲之類的……
這樣一想,真是大傷風雅。
立即打住。
也許是白天開了窗戶,吹了一點風,這一夜,甘甜本來不再反覆的低燒忽然捲土重來,而且有加重的趨勢,到後來,額頭滾燙得嚇人。
侍女們都嚇住了,急忙去稟報琅邪王。
王府裡的御醫,郎中,軍醫都有來診治,好不容易喝了三碗湯藥,又敷了好些溼毛巾,甘甜的高燒才稍稍退了一點。
這一夜,琅邪王來得很晚。
侍女們守在外屋的案几上打盹,一見王爺進來,尚未行禮,琅邪王壓低了聲音,揮揮手,令她們都下去。
甘甜的屋子裡沒有亮燈,琅邪王只能藉助外面朦朦朧朧的一盞燈籠,慢慢地走進去。
站了好一會兒,眼睛慢慢地適應了黑暗。
聽到她翻身的聲音,他走過去,挨着她坐下。
手伸出去,摸在她的額頭上,但覺得汗涔涔的一片,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心底忽然酸酸的。
他也不知到底怎麼想的,忽然走到門口,把門關了。
娟娟疑惑地看着他:“王爺,奴婢需要給您準備茶水麼?”
他搖搖頭:“你們今晚都下去休息吧,照顧了這麼久,你們也辛苦了。”
“奴婢們不辛苦。”
“不用你們了,本王就留在王妃這裡。我會照顧她。”
留在王妃這裡過夜?
大家都嚇了一跳。
別人不知道,可她們都知道,自從王妃嫁到這王府以來,二人幾乎可以說是從未同牀共枕過。
王妃是守活寡的。
王府上上下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因爲王妃妨礙了王爺最心愛的女人成爲正室的地位,所以,王爺就故意冷淡她,從來也不願意接近她。
以前,大家都以爲,王爺是獨寵段雪梅。就算這一次照看王妃,也無非是因爲王妃去做人質回來生病了的緣故。
王爺是個仁慈之人,就算不喜歡,出於道義上,也是該關心一下王妃的。
侍女們都這麼認定。
就算是王妃生病這麼久,王爺雖說天天來探望,但是從未留在這裡過夜過。
今天這是怎麼了?
娟娟還是有點擔憂:“王爺,王妃娘娘還在發燒,會不會傳染您?”
“當然不會!本王身強力壯,哪有那麼容易被傳染?你們都出去吧。”
侍女們你看我,我看看你。
所以,一個個就驚喜起來,莫非自家娘娘要轉運了?
娘娘轉運了,豈不是意味着自己這幹侍從也要轉運了?
俗話說得好,宰相門前七品官嘛。
琅邪王當然不會看她們的奇怪的臉色,溫和地把門輕輕關上了。
脫掉外衣,上了炕牀。
冬季的炭火,把這炕牀燒得恰到好處,十分舒服。
琅邪王挨着躺下去,但覺身邊的女人,身子如火炭一般。好些日子,她沒燒得這麼厲害了。
他心裡一緊,不假思索,一伸手,將她摟在懷裡,她翻了身,迷迷糊糊的,也許是燒得厲害,就那麼蜷縮着,乖乖的依偎在他的懷裡,不動也不掙扎。
但是,呼吸很沉重。
那是鼻子被塞住了,就如拉風箱一樣的感覺。
甚至她的手也軟軟地在他懷裡推了一下,然後,徒勞無功地放棄了,嘴裡發出無意識的一聲微微的***,然後,就不動了。
“甘甜,你是不是很難受?”
無人回答,她依舊呼呼地昏睡着。
琅邪王長長地嘆息一聲。
自從認識甘甜以來,這是她最安靜的一次。
因爲病了,軟弱了,所以,戒備心也喪失了。
這時候,她便不是他的合作伙伴了——彷彿真有幾分妻子的樣子了。
本來,夫妻之間,就該是這樣。
可是,他對於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竟然是今天才破天荒第一次領略到一點點的溫存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她似乎是已經習慣了,頭更往他的懷裡蹭了一下,依舊乖乖的,像一隻小貓一般,似乎任憑主人怎麼寵愛,都會逆來順受。
懷裡的人兒火熱一般地貼着胸口,他便總是想起素女。
那麼兩個月的時間,素女總是這樣朝夕相處,依偎在他的胸口,兩個人坐同一張椅子,在一張桌上吃飯,手牽手地出去遊玩,有時還躺在同一張牀上,他肆無忌憚地親吻過她,愛撫過她,親密地擁抱過她……
她就像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危害的小動物,對任何人都沒有任何的戒心,她不能和你長長久久的談話,說話都沒有完整的一句,結結巴巴,可是,她的心就在那裡,一望便知,乾淨而純粹。
那時候,他以爲她熟悉她的一切。
那種熟悉的感覺,他在甘甜身上,有時能看到一鱗半爪,但卻多半是大風颳過,無影無蹤。
唯有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她生病軟弱的時候,忽然把這種細微的溫柔之處,體會得淋漓盡致。
就像此時此刻,他也能察覺到細微的區別——比如她手的柔軟,素女的粗糙;比如她身子的瘦骨嶙峋,素女的健壯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