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冥婚喪嫁(5)

哪知他不說還好,一說梅六強忍住的眼淚立時啪啪地往下直落,反倒把他唬了一跳,以爲是自己嚇的,差點就要撈起斗笠重新戴上,然而對方出口的話卻讓他停止了這個舉動。

“可是……梧陽……問劍齋的……王十一?”梅六哽咽,覺得每吐出一個字都如此艱難。她害怕,害怕他真是他,害怕那個意氣風發俊美無雙的少年會遭受到任何可能的不幸和痛苦。可是她不得不求證,就怕因爲自己的逃避和僥倖心理而錯過任何一線找到他的可能。

這一回十一郎確確實實感到了震驚。問劍齋,那是湮沒在大火灰燼中十數年的名字,即便當時名聲地位如日中天,經過了這許多年,也當早已被人們忘卻。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不過十**歲,那時候只怕還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又怎會知道?想到此,他不由皺眉,又在記憶中仔細搜尋了一遍,卻還是沒找到相似的影子,心中疑‘惑’更甚。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

沒等他問完,梅六已泣不成聲。大約早有預感,在聽到他肯定的答案時她並沒有感到絲毫意外,只是一直壓抑的情感卻倏然決堤,就這樣洶涌而出,讓人措手不及。

十一郎沒見過‘女’子這樣哭,不免有瞬間的慌神,但畢竟‘性’子沉着,很快便冷靜下來,也不勸慰,只是從身上‘摸’出一塊粗麻手帕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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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是梅……梅六。”拿着帕子一邊擦淚,梅六一邊‘抽’噎地自我介紹,終究沒好意思報上梅乾菜這個舊名。

十一郎靜靜聽着,沒有接話。

“十二年前,我和舍妹小湯圓從長安去葉郡,在半路被驛車扔下,是十一郎……十一郎……是你和令堂帶了我們一程。”粗麻的帕子擦在臉上有些刺痛,大約是這一天哭得太多,梅六覺得眼睛腫得有些睜不開了。

十一郎沒什麼印象,見她似乎在等自己回答,只好低聲道:“是嗎?”帶着若有似無的嘆息。

梅六有些失望,更多的是焦急,彷彿是想向他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她將無數個日夜中不斷回想重溫的細節一一說了出來。被驛車丟下的絕望,以身攔車的驚險,被他們同意捎帶的喜悅,他對她們說過的話,以及後來遭遇伏擊,他母親羅剎夫人如何帶着兩人脫險,並將她們送上去葉郡的船,如此種種,她描述得是那樣仔細,連人物的表情和當時的對話都一分不差,就像是才發生不久的事一樣。

對於半途隨手搭的兩個孩子十一郎已經不復記憶了,經梅六這樣一提,倒是隱約有些印象。但是那一年他與母親去拜訪京城的舅父,並準備在那裡住一段時間,卻突然接到父親的急信,匆匆趕回去時路上遭遇埋伏的事卻是讓他刻骨銘心,雖然當時他們只是將計就計,並沒有什麼傷亡,但那事卻是之後一系列血厄的導火線,他想忘記都不可能。

那些往事都是十一郎不願再回想的,如今再次聽人提及,他不由黯沉了眼眸,在梅六期待的眼神中淡淡道:“天‘色’以晚,姑娘處理好傷,便回去罷。”

沙啞着嗓子說了這麼久,沒想到得到的會是這樣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話,梅六不由錯愕地看着他,忘記了說話。

十一郎並不理會她的反應,伸手抓過她的手,將沾染着血跡和淚痕的手帕放到一旁,用溼帕子沾溼了她手掌心的傷口,洗去影響視線的血污塊,然後繼續挑刺和砂石。也不再遮擋自己的臉,既然她不怕,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等我長大,我做你媳‘婦’兒?面對着他冷淡的反應,梅六顫抖着雙‘脣’,沒敢將這句話說出口。小時候認爲理所當然的事,這些年一心執着熱切期待的事,直到這一刻,她才赫然明白過來,那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他根本從來沒答應過,更沒往心裡去過。

因爲沒有東西遮擋,十一郎處理傷口的速度快了許多,不一會兒便將她兩手掌挑乾淨,然後灑上平日無事自制的草‘藥’粉,用乾淨的布條包紮了。他做起事來很認真,不是沒感覺到對方落在他臉上那熾熱‘迷’茫的目光,只是他實在不願意跟人一起執手相看淚眼,又或是把酒言歡共憶往昔,所以雖然有些奇怪這姑娘的反應,但並不打算追問原因。不過短短同行之緣,何必‘交’淺言深。

梅六本來就有些神思恍惚,若是知道他對兩人關係的定位,只怕會更不知要如何自處。

處理好手,十一郎看了眼梅六的臉和衣服,這些可不是他能幫的,於是果斷地倒了水,一手提起裝石榴的魚簍,一手拿起斗笠。

“走,我送你回鎮。”不容拒絕的語氣顯‘露’出他要對方離開的決心。

梅六此時已經沒了主意,茫茫然站起身跟在他後面,看他伸手在樹上摘了一個石榴補上之前丟失的那個空缺,還回頭對她笑道:“答應姑娘的一筐,在下明日再給姑娘送去。”既然已經說出,自是要做到。何況兩人也算舊識,就算他不願與過去有任何牽扯,對一個小姑娘這點小小的心思卻還是能滿足的。

聽到他這句話,梅六差點又落下淚來,沒敢說話,只是重重點了下頭。她不明白這個男人明明這樣溫柔細心,爲何卻給人不可接近的感覺。

夜深黑,天上只有幾點寒星,秋風吹得荒野中的枯枝敗葉瑟瑟地響,十一郎挑了盞風燈走在前面。他對這裡的地形早已‘摸’熟,即便是在這樣的夜裡也能行走無礙,拿燈不過是爲了照顧梅六而已。

大約是不‘欲’與人接觸過深,十一郎一路除了提醒腳下外,並沒說多餘的話,因此明明是兩個人,梅六卻有獨自一人走在暗夜中的彷徨和孤單。這些年她無論遭遇什麼,心裡至少還有兩份執念,覺得有人在前面等着自己,所以從來不以爲苦。如今其中一人正走在自己前面,她卻莫名地生起淒冷無依的感覺。

深吸口氣,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微微垂下頭,目無焦距地看着被燈光照得若明若暗的山徑,木然地邁着步子。

這秋風益發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