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蘇羊肉餅攤前排着長長的隊伍,誘人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讓路過的人都不由自主往這邊看兩眼,更有循着味兒找過來的外地人。
一個小小的人影排在買餅的隊伍中,跟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不時擡起袖子去擦嘴邊饞出來的口水,惹來周圍人的笑聲,其中尤以身後那位笑得最厲害。太陽慢慢爬上中天,前面終於只剩下兩人了。小孩突然扭頭衝身後那位眉目秀麗,打扮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丫鬟的少女眯眼一笑。
“阿姐,你要買幾個?”
少女一愣,這時才發現眼前的小孩雖然身子瘦小,腦袋卻奇大,加上兩個圓溜溜又大又黑的眼睛,竟給人胖乎乎的錯覺,看上去異常可愛,像個糰子似的。
“姐姐要十個。”她笑嘻嘻地用着哄小孩的語氣道,正想問小孩叫什麼的時候,小孩已經轉過頭去。
前面已經沒人了。
“蘇大叔,給我包五個,多要些醬料。”小糰子大聲地道。
“好嘞!”
原來是和老闆認識的。少女和其他買餅的一樣心裡轉過念頭,滿臉鬍子的異族老闆已經動作麻利地用蔭乾的荷葉包好了五個餅子。
小糰子接過,又大聲道:“我阿姐還要十個。”說着,回頭問少女,“阿姐,是不是?”
面對這樣的熱情任誰也無法拒絕,少女忙點頭,順着話對老闆笑道:“是啊,老闆,再給我包十個。”
老闆一邊答應,一邊將揉好的生餅下進油裡,油花滋滋聲中,他取過一張荷葉,開始給少女包羊肉餅。
“阿姐,我先走了!”小糰子臉上笑出兩個圓圓的酒窩,跟少女揮揮手後,便撒開腿跑了。少女連回一聲都來不及,不由搖頭失笑。
小糰子沒給錢,似乎沒人覺得不妥,直到——
“十五個,七十五文錢。”老闆一邊將包好的餅子遞給少女,一邊算帳。
少女掏錢的動作僵住,詫異地看向老闆,“我只要了十個啊……”
聞言老闆濃眉一豎,瞬間一掃之前和藹可親的樣子,顯得凶煞無比,“還有你妹子那五個!”他以爲遇到想吃白食的了。
“她不是我妹子。她、她不是認識你……叫你……叫你蘇大叔麼?”少女張口結舌,腦袋有些發懵,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進了個套子。
“放屁!”老闆一巴掌重重拍在揉麪的案板上,震起不少面塵,“你問問這裡誰不知道我蘇克哈!”說着,突然轉臉問四周的人,“大夥兒剛纔是不是聽到那小丫頭說這姑娘是她姐姐?而且這姑娘也沒否認,還答應了,是不是?”
此言一出,附和之聲立時此起彼伏,顯然之前聽到過兩人對答的人,都認定了那小糰子是跟少女一起來的。
“胡說,我根本不認識她,你們……你們……”少女沒想到只是買一個餅,不小心搭理了個小丫頭,竟然會讓自己陷於這種窘境,看着衆人指指點點,不由急得都快要哭了。偏她又是一個不肯吃虧的,哪裡甘心就這樣被別人乖乖套了去,被逼急了索性杏眼圓睜,忿忿地道:“那她叫你大叔時你不也沒否認?”
蘇克哈被反問得一窒,想要反駁,偏在這時聽到人喊餅子焦了,忙拿起竹笊籬趕緊去撈鍋裡炸糊的羊肉餅,心裡別提有多憋氣了。那少女倒也沒趁機離開,而是站在一旁等他忙完繼續爭論。
且不說這邊吵鬧成一團,只說那小糰子抱着五個還燙手的羊肉餅一溜煙跑到街的斜對面,在拐角處被一隻細瘦的手扯進一條無人的巷子裡。
“丫兒,快點!快點!”手的主人一把將她手裡包得好好的羊肉餅放到地上,然後便去扒她的衣服。
小糰子一邊配合地脫下外面的裙衫,一邊道:“菜菜,我想吃大白饃和燒雞。”
叫菜菜的也是一個女孩,比小糰子高了近一個頭有餘,雖然五官還算清秀,但臉色灰暗,加上個子又瘦又高,沒小糰子看上去惹人憐愛。她利落地穿上小糰子脫下的衣服,那衣服穿在小糰子身上略顯得有些長,但穿在她身上又短了,露出手腕和腳脖子。她也不在意,只是叮囑道:“你趕緊回去。看到賴子那一幫人就躲得遠遠的,要不小心碰到被欺負了也忍着,等我回來收拾他們!”
“我知道了。”小糰子穿上菜菜破破爛爛的衣服,又抱起羊肉餅,笑嘻嘻地應了聲。
菜菜摸了摸她的頭,便往外跑去,在快出巷子的時候又聽到身後傳來小糰子的叫聲,“菜菜,大白饃和燒雞!”
“囉嗦!”菜菜頭也不回地跑了。
小糰子看着菜菜沒了影,隔着幹荷葉深深地吸了口羊肉餅的香味,又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這才小心翼翼地往城西貧民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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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糰子其實叫紀小湯圓,而菜菜姓梅,認識的人都叫她梅乾菜,和小湯圓一樣是由長相得來的外號。別看梅乾菜比小湯圓看上去大了不少,其實兩人相差不過一歲,只是一個不長個子,一個太長個子。導致六歲的小湯圓看上去像五歲的娃,而七歲的梅乾菜則像十歲的大姑娘。小湯圓是梅乾菜兩年前在一個廟會上撿回來的,那時她正跟一隻野狗在搶食。自此,梅乾菜帶着小跟屁蟲偷蒙拐騙,飽一頓飢一頓,竟然也熬到了現在。
長安城中孤兒不少,尤其是在城西貧民區,兩人當然也曾受過不少欺負,弄到的食物被別人搶走的情況時有發生。爲此,梅乾菜沒少跟人打架,她打起架來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勁,時間久了,別說小孩,連大人都有些憷她。兩人的日子這纔好過一些。當然,在打架上,小湯圓只有拖後腿的。在某次梅乾菜爲救她而受重傷差點沒命之後,她便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她學會了動腦子,開始懂得躲避危險並善於利用自己的本錢,比如可愛。實踐證明,這一點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