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裡有白天有黑夜,還有太陽。”過了半晌,她不死心地又道。秘境中只是一片昏‘蒙’,雖有光線,但明顯不是天光。
十一郎沉默不語,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不知要怎麼回答。
梅六見他這樣,知趣的不再說話,往後靠在石壁上,手中木棍上的火熄了,便又放進火堆裡點燃,如此不停地重複,就是不肯再合上眼休息。
她真的怕了。在陷入金流沙的時候,她做了一個極美的夢,夢裡他寵她如寶,兩人恩愛不渝,直到白髮蒼蒼。夢裡她找到了小湯圓,小湯圓有夫有子,亦幸福美滿。夢裡小十與她誤會冰釋,‘女’兒樓衆姐妹都有美好的歸宿,大家每隔個幾年便聚會一次……夢太美了,她沉浸於中,白雲蒼狗數十年,林‘花’秋謝匆匆,如果不是頭腦倒灌充血截斷了這一切,她或許會幸福地老死其中。
正因爲夢境太美,纔會在回到現實中後異常痛苦。無論是那樣的美夢,還是之前的惡夢,她都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能夠‘迷’住人心的只有人自己的**。”十一郎突然冒出一句。
梅六不解地看向他,想不明白他說這話有什麼用意。
“所以只要時時刻刻謹記那是出自於自己的心念,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不負她所望,十一郎繼續說了下去。“睡吧,養足‘精’神,明天我們想辦法出去。”
鬧了半天,原來只是爲了最後一句話做鋪墊而已。梅六恍然大悟,好笑中卻又隱隱有些感動,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還會想到勸解別人,這實在是一件極稀罕的事。
細細將他的話翻來覆去想了數遍,她若有所悟。金流沙中的幸福夢境固然是出於她心底最深處的渴望,之前那與他同歸於盡的惡夢也不過是源於她對他求之不得的怨恨,一切不過唯心而已。若她不再有所求,又有什麼可畏懼的?
想通此點,她沉甸甸的心臟終於輕鬆起來,扔掉手中的木棍,不再抗拒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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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次日太陽照常升起,照得草葉上的‘露’珠瑩然生輝,林間薄霧如紗。那時梅六才發現就在他們所選的兩塊山石旁邊竟長着一株老枝盤虯的桃樹,此時滿樹‘花’發璀璨,英落如雨,竟是外間罕有的絕美景緻。
她無端想起那個美夢中,自己和他皆是青絲夾雪,挽手走於桃‘花’林中的景象,一時不由癡了。
“走吧。”十一郎伸手牽起她的手,黑眸柔似‘春’水。
他的掌心溫暖乾燥,讓人感到安全而想要依賴,梅六心中怦然,忍不住反握緊了他的手,像是怕失去什麼似的,但是片刻之後,她還是戀戀不捨地鬆了開來。
她的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十一郎或許會因爲需要而揹負她,甚至拉住她的手,但是絕不會用那樣像是對待珍愛之人的目光看她。所以,在看到那株老桃的時候,她又不自覺陷入了幻覺中。
果然,當她平復心情之後揚起眼,發現十一郎正站在前方不遠處看着她,目光清冷,帶着一絲疑‘惑’,想是不明白她爲什麼不繼續走了。
“走吧。”她笑了笑,突然覺得人有的時候真該認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絕不會因爲付出多少就一定會有回報。或者不是沒有回報,只是那回報不是人想要的。
林間雖然荊棘重生,對於他們來說卻並不難行,景不重複,‘花’無二樣,如果不是沒有食物和水的話,倒是一處避世的絕佳去處。只是二月的桃‘花’三月的紅杏,五月的刺枚六月的青蓮,八月的金桂九月的菊同時聚在一起爭奇鬥‘豔’,也實在不可謂不是一種奇景了。
‘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梅六腦子裡莫名飄過這麼一句話,突然覺得也許這個地方便是打破這個常規的逆世之所。
“阿郎……十一郎!”她開口,卻發現自己習慣使然喊錯了稱呼,雖然改得快,仍不免一陣尷尬。
十一郎回過頭,臉上看不出因爲這個稱呼有什麼異樣,只是靜靜地等着她說話。
梅六壓下心中的黯然,語氣極力保持平靜地道:“這裡四季‘花’卉聚集,不受地域季節差異的影響,全部保持在最美的狀態。”頓了一下,她纔有些不確定地繼續:“不知……這對我們離開這裡有沒有幫助?”雖然直覺告訴她這樣不合常理的現象可能是離開的關鍵,但她對這種異境終究沒什麼應付的經驗,故此語氣不免顯得有些躊躇。
十一郎聽罷,並沒立即說這個發現有沒有用,只是道:“此地以世間沒有的奇境以及無所不入的美夢讓人沉‘迷’不捨離去,只要我們不生貪戀之心,必能找到出去的辦法。”
見他這樣雲淡風輕的樣子,梅六沒來由地一陣不忿,暗忖難道只有自己受影響,他心中就沒有求而不得之事嗎?思及此,便怎麼也按捺不住,開口問了出來。
“你就沒做什麼奇怪的夢?”
聽到這個問題,十一郎眼中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雖然輕淺得讓人幾疑是自己的錯覺。他想了想,坦然道:“有。但影響不大。”
“你夢見了什麼?”梅六幾乎是立即接道,心裡實在好奇得不得了,究竟是什麼能讓他如此在意,只是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期待裡面包括自己。
十一郎沒有再回答,而是繼續往前走去。他是人,自然有人的**,他夢到了父母親朋皆在,問劍齋一如幼時那樣興榮,也夢到了與她相守越者渡,石榴林裡她笑靨如‘花’,他甚至夢到了他們生了一堆調皮搗蛋的孩子,她跟孩子一樣愛嬌。然而夢到這一切的時候,體內的蠱‘性’卻讓他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清楚地知道那些全不存在,心冷如石,不起‘波’瀾。他俱蠱‘性’,噬殺噬血,夢到強蠱‘誘’‘惑’,挑動最本能的**,但是人‘性’卻抗拒成爲一個只知殺戮掠奪的禽獸。所以,雖然有夢,他卻毫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