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南喬在牀上呆坐良久,耳聽得沈雲慢的腳步越來越遠,不過片刻,又聽得腳步聲傳來,他心下一喜,一擡頭,便見到推門而進的蔣含煙,她一臉關切,“南喬,你怎麼會在這裡?剛剛雲慢她……”
她眼眸一掃,見到凌亂的牀單,頓時心中一股不詳之感瀰漫,“南喬你,你們……”
“我太累了。”瞿南喬道,“在這裡睡了一下。”
“你的嘴怎麼了?”蔣含煙道,伸過手去,就想去撫摸他的嘴。
瞿南喬下意識的一擡手,將她的手一擋,喝道,“別碰我!”
蔣含煙面上一震,詫異的看着他。
“我……剛剛喝酒的時候,不小心被杯子劃破了。”
蔣含煙看着他,“是嗎?”將這屋子左右看了一遍,坐下來,伸手在牀上摸了一摸。
“你在看什麼?找什麼?”瞿南喬冷聲道。
“我……”蔣含煙道,“我沒有啊。”
“我頭很疼。”瞿南喬道,“想再睡一會。你出去。”
“哎……好。”蔣含煙站起來,慢慢吞吞的,又行至了門口,緩緩關上了門。
良久,都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他知道她還站在外頭,一時竟是冷笑了一聲,嘴脣動了一動,一絲痛意傳來,伸手就撫摸上了自己的嘴,這是她剛剛咬的?
怎麼會?他怎麼會……她怎麼會……
他緩緩又躺在牀上,眼珠動了一動,便看到自己身下的一根極長的頭髮,他就伸手將那頭髮捏了起來,放在自己鼻端,輕輕嗅了嗅,似乎聞到一股清香,嘆了一口氣,苦笑一聲,拍拍自己的腦袋,喃喃道,“這是又幹了什麼事啊。”
他惱意突起,也不爲何,竟是突然只覺心中猛的一跳,一股不詳之感瀰漫周身,便聽得一聲刺耳的“吱”的一聲傳來。
外頭依舊是一片人聲鼎沸,鑼鼓嗩吶齊響,還伴隨着衆人的叫好聲,他請的可是這銀城名角的玉玲瓏。可是這“吱”的一聲這樣清晰,只在他腦中嗡的炸響,他整個人就蹦了起來,奪門而出,迎面撞上了還立在門外的蔣含煙,將她撞倒在地,也顧不得扶她,撞撞跌跌往前跑去。
“南喬。”蔣含煙在他身後驚呼一聲。
他卻是哪裡還有心情理會這許多,整個人已經慌得不像樣子,下樓梯時,腳下不穩,樓下的尚在談天的人們,就那樣眼睜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平日裡冷酷無邊的瞿二爺,就那樣一路護着頭,晃晃噹噹的滾了下來,尚好樓下撲了極厚的地毯,一落了地,他也顧不得理會這衆人的目光,爬了起來,掙扎着就往外跑。
衆人都不明就理,跟在他身後急問,“二爺,這是去哪裡?這樣急。”
他已經一路狂奔的,跑出了大廳,又跑出大院,跑到外頭了。
就在離這熱鬧非凡的瞿公館不遠處,一輛車熄了火,車門外,站了個人,似乎傻了眼,呆呆的看着離那車兩三丈遠處,一個女人披頭
散發地躺在地上,在她的身上有暗紅的血正汩汩而出,像無數條小蛇,緩緩流淌開來。
這個冬天這樣冷,只冷得銀城裡叱吒風雲的黑道人物瞿二爺渾身瑟瑟發抖,他的整張臉已變得極是蒼白,想要衝上前去,竟是雙腿如被罐了鉛,動彈不得,張口想喊,方發覺自己的喉嚨已然是啞得不成樣子,大張着嘴,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身後已經傳來的女人尖叫聲,瑪麗亞與霞芝在他身後衝了上來,撲向那開在道路旁的血花,“雲慢!雲慢,你怎麼啦?雲慢!”
“來人吶,救命吶,撞死人啦!”
瞿南喬雙腿一軟,喉中總算是咕嚕出兩個字來,“雲,雲,雲慢,慢……”只聽得咕咚一聲,整個人往地上一栽,同沈雲慢一道,倒在了路中央。
瞿南喬在家裡醒過來的時候,瞿公館的戲尚未散場,他猛的坐起來,看到牀邊的蔣含煙與許氏,開口就問,“雲慢呢?”
“雲慢她,出了車禍,送到醫院去了。”許氏一臉擔憂道。
瞿南喬二話不說,將被一掀,便穿衣穿鞋,拿了帽子就往外走,被蔣含煙一把就拖住了,“南喬,你去哪裡?”
“我去看看她。”他道,言罷便又要走。
“南喬。”蔣含煙急喝道,“你不能走。”
瞿南喬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你說什麼?”
“瞿南喬,我告訴你!”蔣含煙道,“我們談戀愛以來,這麼久,從訂婚到今天結婚,我從來都沒有對你說過一個不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叫我往東,我絕不會往西。但是你今天必須聽我的,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這麼多賓客在,還有今天的晚宴,你新郎若是不在,你叫我的臉往哪裡擱?若是大家傳出去,說你堂堂青竹幫瞿二爺,爲了一個女人,拋下新婚妻子,連晚宴都不參加,你叫我們蔣家的臉往哪裡擱?!”
他聲色俱厲,只當是能留住他,豈知瞿南喬生平,最是憤恨旁人對他頤氣指使。
聽了蔣含煙的話,竟是隻望了她一眼,只這一眼,已叫她心裡一涼,下意識又去抓他的手,被一把就拍開了,“我的事,你少管!”
帽子往頭上一戴,大步就往外而去,蔣含煙的眼淚瞬時就出來了,崩發出一聲淒厲的喊聲,“瞿南喬,你敢走!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大門,我就死給你看!”
瞿南喬就又停下來,不可思議的看着她,“我娶你,就是看你溫順可人,原來你竟是這個樣子?以死做要協?”
一時臉上神色添了幾分凌厲,手一指,“你平日裡口口聲聲說她是你的摯友,難道竟都是裝出來的?她出了車禍,你就不掛念她?”
“我掛念她?”蔣含煙一邊流淚一邊冷笑,“我憑什麼掛念她?今天是我的新婚之日啊,我的丈夫,我的新郎,竟然在這一日揹着我,和她在後花園裡偷偷見面,在房間裡和她鬼混,你竟然還叫我掛念她?”
“你胡說什麼?”瞿南喬惱怒起
來,喝道。
“我說什麼?”蔣含煙亦尖聲喊起來,“我說什麼你不知道嗎?吃中飯之前,你和她在假山那裡幹什麼?就在剛纔,她從你呆的那個房間裡出來,你當我不知道嗎?她出了車禍,她那是活該,這是她的報應,報應!”
“噓……”一旁的許氏已經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你們小點聲,小點聲啊,外頭這麼多客人。叫人聽了去,你們這臉還要不要了?”
“媽……”蔣含煙哭着朝許氏道,“您給評評理。您評評理,今天是我的新婚之喜啊,南喬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瞿南喬怒道,“我告訴你,我和她之間,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清清白白?”蔣含煙道,“你敢說你心裡沒有想着她,沒有念着她?你敢說你已經真的完全忘了她?若當真是清清白白,你何以一見到她出了車禍,就傷心得暈過去,你這不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打我的臉嗎?我們蔣家雖說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可是在這銀城裡,好歹也是個名門旺族,你叫我以後的臉往哪裡擱?!”
“我昏過去,是因爲喝多了酒。”瞿南喬憤怒狡辯道,“她出了車禍,我去看一看,有什麼問題,人在我瞿公館出了事,我身爲瞿公館的主人,去看一看,有什麼問題?”
他言罷,冷哼一聲,便去開門,將將只開了條縫,蔣含煙已經衝了上來,將那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攔在他面前,他的一張臉鐵清,咬牙道,“你是瘋了嗎?”
“我是瘋了。”蔣含煙哭着道,“我就是瘋了。我不讓你去,不讓你去,你若是去了,就不會回來了,就不回來了…...”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南喬,”蔣含煙原本的凌厲神色已經是蕩然無存,竟然央求起他來,“南喬,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
瞿南喬原本滿腔的怒意,因着她的這哀求,反倒竟是緩緩泄掉了,心似在揪着的疼,她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是生,是死,還是隻是受了些微的傷?亦或是,啥事都沒有,早已在活蹦亂跳對着周圍的人頤氣指使?
“我只是看一看!”他強調。
“不,不要……”蔣含煙已然是哭成了一個淚人,撲上來,一把就將他摟着,那力氣之大,竟是生怕他下一秒鐘便要消失了一般,“南喬,求求你,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你要是去了,你就不會回來了。我知道,我知道的。今天是我們兩個大喜的日子,你不要拋下我不管。南喬,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她這樣央求,任是再鐵石心腸之人,都不能拒絕,他皺着眉,“含煙,我……”
“她已經被送着去醫院了,瑪麗亞和那個霞芝也過去了,她家的傭人也去了,我怕你擔心,叫生子也跟着去了。去了這麼多人,救她的是醫生,就算你去了,也於事無補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