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芃姬認真聽了孟恆的敘說,眉頭忍不住緊擰。
她知道孟恆在滄州受到的待遇不好,但沒想到孟恆的處境會這麼糟糕。
這一切還要從孟恆的童年說起,古蓁當年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更別說這個長子了。
古敏夫婦將古蓁從孟府帶走,讓孟湛和古蓁和離,但他們卻帶不走孟恆。
孟恆磕磕絆絆活到了啓蒙的年紀,日子過得不像個宗子,反倒像是最不受寵的庶子。
四歲啓蒙到八歲,他感覺到孟湛寵妾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善。
爲了遠離妾室的迫害,年僅八歲的孟恆爲自己找到了一條出路,深夜拜訪族學教書的西席,從西席這裡拿到一封介紹信,推薦孟恆遠赴上京的東陽私學。說是求學,實際上也是“質子”。
滄州孟氏拿捏着東慶的馬場命脈,皇帝心裡怎麼會放心,無時無刻不想着收回掌控權。
孟氏自然不會妥協,但不妥協,皇室那邊不好交代。孟恆便趁着這個機會,經由西席舉薦,遠赴上京,一面求學,一面主動當“質子”緩和皇帝和孟氏之間的矛盾。
藉着這個理由,孟恆也拿到了“免死金牌”,孟湛寵妾再厭惡孟恆也不能真的殺了他。
姜芃姬和風瑾初識不久,曾從風瑾口中聽到孟恆的消息。
風瑾怎麼說孟恆的?
若不是孟恆無意泄露身份,諸多同窗都不知道生活簡樸的孟恆竟是滄州孟氏的宗子!
除了年節會回滄州住幾天,孟恆基本待在上京求學,這一待就是十年。
八年前那場考評,孟恆本想奪下前三甲,以此入仕。
如此一來,他回了孟氏也不用擔心孟湛寵妾迫害。
誰知孟悢醜聞被人抖出來,孟郡的郡守府還被孟渾帶人燒了個乾淨,緊接着發生滄州兵變,這樁醜聞怎麼壓得下去?作爲孟悢的嫡長兄,孟恆不幸被波及,考評中的【德行】不及格。
莫說前三,孟恆連前百都進不去。
孟氏失去了孟悢,這會讓倒是想到他了,接連十餘封家書將他喚了回去。
孟恆從上京出發,路上還碰見了前往琅琊郡的姜芃姬,這也是這對錶兄妹初次相遇。
回到孟氏的孟恆,看到不復繁榮的滄州和疲倦貧窮的百姓,他的心情猶如針刺。
曾經的滄州孟氏,那可是這片土地百姓的守護神。
從何開始,孟氏竟成了百姓的夢魘,剝削他們的惡魔?
孟恆試圖彌補,挽回孟氏名聲,奈何家主是孟湛,孟湛又看他極不順眼,處處打壓他——
在這個大家長才是天的時代,孟恆的掙扎和努力都是笑話。
他身爲人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勸誡。
屢次努力,結果卻不理想。
不知爲何,孟湛待他的態度越發冷淡,他甚至從對方眸中看到了徹骨的恨意和殺意。
“不瞞主公,恆雖被除了宗祠,革了姓氏,但孟恆便是孟恆,先祖遺訓不敢忘。”孟恆道,“倘若滄州孟氏氣數已盡,這也是天命,恆不敢有絲毫怨怒。只求主公一個恩典——”
姜芃姬看着孟恆,心裡猜出孟恆的請求。
“你是想讓我賜你孟姓,保留孟氏家譜宗祠?”
遠古時代的人對於姓氏血脈傳承的執着,這是姜芃姬無法理解的。
她雖不理解,但她能尊重。
孟恆眸光閃過一絲詫異和欣喜,垂首道,“懇請主公成全。”
天底下姓孟的人多了去了,但不是所有姓孟的都是滄州孟氏。
以衛慈舉例,衛慈所在的琅琊衛氏是從中詔汴州分出來的,遷徙到琅琊自立一族。
兩者都是衛氏,但提及先祖的時候,一個是汴州一個是琅琊,不能混淆。
孟恆打算分族自立,屆時滄州孟氏被姜芃姬滅光了,孟氏也不算徹底滅族,因爲他還活着。
這麼小小的請求,姜芃姬自然不會不應。
“好——依恆表兄所言吧。”
“謝主公!”
談完了公事,姜芃姬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到孟恆近些日子的生活,問他和黃嵩帳下人才有沒有接觸。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那是相當輕鬆,孟恆一下子就明白姜芃姬想私下挖牆腳。
可是——
孟恆爲難地道,“恆與黃州牧帳下人才接觸不多,唯一算得上有交情的,唯有聶誠允了。”
果然是聶洵——
姜芃姬心中閃過一絲瞭然。
聶洵真的知道他和孟恆的親兄弟關係,不過一直沒有相認。
姜芃姬繼續套話,從孟恆口中瞭解聶洵這些日子對他的照顧。
“主公可是看上聶誠允了?”
姜芃姬笑着眯起眼,“一見如故。”
孟恆心下一轉,低語道,“黃州牧性格多疑但沉穩,若是尋常挑撥離間,怕是不可行。”
姜芃姬說,“所以才需要恆表兄出馬,聶誠允多番照顧恆表兄,恆表兄也該禮尚往來纔是。”
聶洵多番照顧孟恆,孟恆有正當藉口回報對方啊。
兩家多多往來,關係不就親密了?
親密到一定程度再爆出二人兄弟關係,黃嵩豈能不多想?
姜芃姬揮鋤頭挖兄弟牆角,那是半點兒不猶豫。
孟恆內心一嘆,雖說坑聶洵不太好,但兩人各爲其主,不坑不行。
“恆領命。”
姜芃姬抵達合德郡第二日,雄踞寒昶關的孟氏守軍不淡定了。
“一個黃嵩已經不好對付了,怎麼又來一個柳羲?”
守將啪得一聲拍在桌案上,面色猙獰,底下衆人紛紛噤聲。
“將軍,我們進可攻合德郡,退可守寒昶關,無需懼怕。”
守將心中發愁,道理誰不知道?
可——
可那是柳羲啊,剛剛揮兵滅了整個北疆的柳羲啊!
寒昶關守兵聽聞他們的敵人多了一個柳羲,士氣大跌,這纔是愁人的地方。
如果只有一個黃嵩,他們還能主動出關迎戰,打得對方退居合德郡。
這會兒多了一個如狼似虎的柳羲,別說主動出擊了,沒抱着寒昶關死守關卡就不錯了。
“此事儘快稟報上層,請求定奪。敵人來勢洶洶,怕不好對付。”
守將沒有貿然出擊,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守住寒昶關,耐心等待上層指示。
寒昶關上下如臨大敵,姜芃姬和黃嵩也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