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份
一隻手,她只露了一隻手。
但一隻手已經足夠讓我想起很多事。
那手很白、很嫩,但是纖細,彷彿還能看到肌膚下透着的青色筋脈,細細長長的指尖,柔若無骨。
這樣的手很少,可就在不久前我還見過同樣的,區別只在於肌膚的顏色,那雙手是黃,她是白。除卻這點,沒有任何差別。
天底下會有兩雙一模一樣的手嗎,當然可能有,但在這麼短的時間這麼近的距離,我不相信這是兩個人。
更何況,我的眼睛不會看錯身姿,她可以僞裝,但她身旁那伺候的小爺沒有僞裝,那個男人,可花了我幾十萬兩銀子包了初夜呢,現在卻伺候了別的女人,這什麼世道啊。
我長嘆,“欠你幾包玫瑰香的瓜子是嗎?”
嬌俏的笑聲又是一陣陣地傳來,“姑娘可還要我倒茶伺候?”
“不用了。”我擠出難看的笑容,“太撐,會想撒尿。”
她是個愛笑的女子,笑的肆無忌憚花枝亂顫。
胸口的氣息開始散亂,我的視線逐漸模糊,“那日出閣夜,澤柏不安地看向角落,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你,他是你的人,又怎願意伺候他人,想來你是閣主吧?”
若非閣主,一個小倌坊又怎麼容得下這麼個偷懶的打雜,只是她隱藏的太好,僞裝的太棒,我怎麼也不可能想到會有人女扮男裝去做個打雜。
“好歹也是同道中人,現在可讓我救了?”
我努力地搖搖頭,這一個動作讓我更加暈眩,“不管是舊識還是同道,我都不需要你救。”
“理由?”
“一個能讓青籬忌憚的人,絕非等閒之輩,雖然我不知道你說假話的目的,但是我肯定,我身邊不會有人認識你,更不會求你救我。”
紗帳中的人執杯的手頓了頓,“你肯定。”
“我不僅肯定,也不需要。”我的回答,簡簡單單平平靜靜,“我能走來這‘白蔻’,就能走回‘澤蘭’。”
“哈哈哈。”她一聲長笑,接着是嘆息,“青籬,你今日怕是要輸。”
青籬孤冷的身體此刻看上去清弱俊瘦,面無表情,“未必呢。”
“但我已經答應了,不救又不行。”她的聲音充滿誘惑,“我說的救,可不是今日從青籬手中救你走,而是幫你驅散純氣,讓你永絕了筋脈受制的痛苦。”
這誘惑好大,大到讓我不敢相信,若她真的有辦法,我就不會再受死亡的威脅了。
青籬臉色瞬變,再度怒喝,“小七,你敢!”
“你說我敢不敢!?”
他們的對峙我管不了,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答應了她我就可以活下去。
活下去……
我還是搖了搖頭,“誘惑越大,代價越大。”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要拒絕,這只是一種直覺,直覺眼前這個女子的可怕,她就象一隻玩弄老鼠的貓,等待着老鼠一步步走入她設好的圈套裡。
“我怕將來自己會成爲你的手中魚肉,那活着還不如死了。”
她沒有放棄,而是再度拋出了一個誘餌,“你不要我救,那沈寒蒔呢,你也不救嗎?”
我可以忽略她救我的話,卻不能無視這句,“你有救寒蒔的方法?”
“當然。”她肯定地回答,“我只答應救一個人,你如果願意用救你的機會換救沈寒蒔的藥,我就給你。”
不答應嗎?我已不可能從青籬身上奪取蠱母。答應嗎?她的話是真是假我不確定,就算有能力,只要青籬引動蠱母,千里之外的沈寒蒔一樣無救,她就是神仙再世也不可能做到救人。
“只要你答應,我自然有辦法讓青籬放手。”
我一咬牙,“好,我換!”
“聰明。”她輕輕鼓掌,稱讚着。
“小七。”青籬開口了,“你忘了你我曾經的約定嗎,彼此是敵非友,若要求我交出東西,你要拿條件交換的,我不是他,會心軟受制於你。”
我不知道青籬口中的他是誰,也不想知道。
小七細細長長的手指豎在空中,“我交換的條件就是:你不引動蠱母,自今日起我三個月不騷擾你,救不救得了沈寒蒔,是我的事,如何?”
青籬微一沉吟,點頭。衣袂揚起,白色人影落入風中,遠去。
我默默地鬆了口氣,也爲這女子而驚歎,究竟是怎麼樣的一根攪屎棍,能讓青籬因爲三個月的輕鬆而妥協放過沈寒蒔。
他叫她小七,莫不是她真的叫七葉?這麼質樸的名字,不符合這張揚的人物性格啊。
“喜歡叫我七葉就叫七葉吧。”她懶懶地靠在澤柏的懷裡,簡單猜透我的想法,一隻手伸到我的面前,掌心裡一個小小的藥丸滴溜溜的,“拿去給沈寒蒔服下,身體裡的蠱活不了的,不過……你的時間似乎只剩下三日了。”
我拿起藥丸,手指的顫抖幾乎讓我拿捏不住。
寸步難行的我,千里之外的他……
我擡起求救般的目光,望着身旁那緋衣的男子,“能幫我把它送去給沈寒蒔嗎?”
男子冷酷無情,“不!他會害死你,我說過若再讓我見他,我會親手殺他。”
我知道他對沈寒蒔的仇恨,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他。
我苦笑,拉拽着他的衣角,“若我求你呢?”
男子的眼角跳動着,薄薄的脣角緊抿,“你還是這樣,爲了他的命可以放棄自己的命。”
我笑笑,“他值得。”
他拈起那枚藥,將“獨活”劍鄭重地放進我的手裡,“好。”
“多謝。”
除了謝字,我拿不出任何可以感謝他的東西,三番四次地幫我,我倒讓他一次又一次的爲難。
以劍杵地,撐着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看他遠去,想象着無恙的沈寒蒔,心頭暖暖的,臉上也是暖暖的。
血從鼻腔裡滑下,劃過我的嘴角。媽的,難怪覺得臉上熱熱的,這一次不知道又要癱幾日了。
“其實,我答應了以救你的命換沈寒蒔的命,你來不及可以讓我走一趟呀。”牀帳裡的聲音充滿無辜,“救不了沈寒蒔就是我沒履行承諾呢,剛纔那漂亮的小美男武功不弱,留下來幫幫你也好啊。”
她果然有氣死人的本事,等人走了再開口,跟脫了褲子放屁有什麼差別?
“我不說是因爲你拿自己的命換了沈寒蒔的命,若讓你活着,我心裡不爽。”這回答……我又是一口血噴出,終於明白了青籬的憤怒,這女人讓我好想捏死她!
更讓我難以想象的是,我的面前居然幻化出了青樓時七葉那雙清澈明淨的眸光,這麼心思深沉性格難以捉摸的人,居然會有一雙那樣乾淨純潔的眼睛。
老天真無眼。
她懶懶地又躺了回去,“哎呀,真想看你被我氣死的樣子,可是我這人乾淨,見不得血什麼的,趕緊走趕緊走。”
幾名少年一語不發,宮燈搖曳,花瓣飄飄,大牀開始緩緩地朝着來時路移動。
“七葉。”我叫着她,“到底是誰請你救我的?”
那聲音甜美極了,“你真想知道?”
“想!”
我不願帶着疑問走完這最後的時間,至少我也想知道自己該感激誰。
“昔日曾有人將一位少年許給我爲夫,可惜他心高氣傲不願意,所以離家出走,數月前纔不得不回來嫁我,可我這憐香惜玉的心看不得男人難受,只好寵着哄着任他提要求,所以他對我提了一個要求,只要我救了你,保你下半生平安,他就心甘情願上我的牀,伺候我一輩子不離開。”那聲音慢慢的,“他叫蜚零。”
蜚零!
蜚零!!
蜚零!!!
爲什麼我會忘記,這天下間還有一個男人,會無怨無悔地爲我付出,真心實意地愛我,我絕對相信她的話不假,這是蜚零會做的事,因爲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我下半生的平安。
“可惜啊,你用他的真情,換了別的男人的命,不知道他聽到這個消息後,會如何想呢?”她俏生生的嗓音猶如惡魔一般,“大概會恨死你吧,這樣也好,恨了你我纔有機會,對嗎?”
我脣邊的血不住地滑落,摔坐在地上,喘息着,“那又怎麼樣,你答應他救我,保我下半生平安,以你的性格定然會在我答應的時候對我提出要求,從此做你身邊的人,活在你圈出的範圍內,那必然我將日日夜夜見到蜚零與你在一起,我如果答應了你,纔是生不如死。”
“哈哈哈,不愧一見如故,你果然瞭解我。”她笑的開心無比,一旁的澤柏盡心盡職地替她揉肩捏腿。
“所以,換的不虧。”
“我似乎忘記告訴你了,容成鳳衣也請我爲他做一件事,那就是救沈寒蒔,也就是說你換或者不換,沈寒蒔都不會死,不過你換了,我當然也省了事了。”
鳳衣?
鳳衣認識她?
“我這個人太懶,通常只答應幫人一個忙,所以在救你還是救沈寒蒔之間,容成鳳衣需要做一個抉擇,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和蜚零勾搭上的,一個選擇救你,一個選擇救沈寒蒔,他們想的完美,可惜你放棄了機會,所以不能怪我咯。”
這女子果然是魔鬼!
十餘名少年帶着潔白的紗帳牀榻遠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泥水中,靠着樹幹喘氣。
該死的,下雨天就是不好,野外想好好暈一場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