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她發出一聲饜足的嘆息,趴伏在青籬的懷中,“我累了,你帶我去睡會。”
青籬抱起她,朝着後院行去。
我就這麼被丟在了夜裡喝西北風,沒人管我,也沒人招呼,我、我晚上睡哪?
看看四周,顯然七葉調教下人很有一手,說走就走,附近連一個活人的氣息都沒有,我想問問木槿被帶去了哪,都不知道從何問起。
月光、花瓣、白紗,虛幻到不真實的美景,不知道明天睡一覺起來,會不會發現自己正身處亂葬崗?
會有這樣的想法,大概是七葉這女子,總給我一種玄幻的詭異感。她太富有,僅僅這樣的山莊,就不是一般人能買得下建得起的,更別提那些訓練有素的少年,身負高深武功,卻一個個甘願成她的下人。
這樣的一羣人,即便是“無影樓”也要訓練十載以上,可突然冒出的這個七葉,我聞所未聞,完全不知其背景。
唯一知道的,是曾經蜚零說過的話,即便我有朝一日真正坐上了帝王寶座,也無法與他背後的勢力抗衡。
那勢力,就是七葉的倚仗嗎?
就算我是“澤蘭”的帝王,現在也只能給人守着洗澡水,在夏夜裡被蚊子咬。
隨便找了株大樹倚着,揪根狗尾巴草叼在嘴巴里,懶散地眯着眼睛,“哎,七月初七,牛郎找織女,有情人甜甜蜜蜜,一兩個時辰不知道出得來嗎?青籬的話,只怕我要等到天亮了。”
身後腳步沙沙,我聽到一聲冷然的語調,“這算是讚美嗎?”
從腳步傳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來者是他,只是沒想到會從他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原來青籬也會玩笑,不過語氣就不怎麼樣了。
我半擡了下眼皮,又懶懶地闔上,“這麼快?那唯一的讚美也沒了。”
我聽到了他胸膛震響了一下,眼睛飛快地打開,果然在他脣角邊捕捉到了一絲遺留未褪的笑意。
冰泉乍裂,震撼心扉。
“從不期望你的讚美。”他淡淡地回答,倒是一貫刺人肌膚的寒烈之氣消了,讓他多了幾分人氣。
他髮絲散落身後,被夜風吹拂着,撩起了臉頰邊的一縷,白玉如冰的肌膚上,紅色的吻痕格外突顯,點點血印越往中間痕跡越深,從肌膚下透出。
他初始的那件白袍還在地上,此刻身上已換了新的白色絲袍,大小身量來看,應該是七葉一直爲他備着的。
這件衣袍比他之前的還要華貴上幾分,也不知道是什麼絲織成的,外面罩着同色的紗,將他的仙氣襯托成十分。
連我都開始恍惚,見到的是真人,還是月光凝成的幻像。
“今日,還是要謝你。”
若沒有他,只怕七葉也沒這麼好說話。
“不用,沒有這場事,我也是要來的。七葉也不會因爲這而更好說話,待她醒來,該提的要求一件也不會少。”
以我對七葉的片面瞭解,也相信他的話不假,那女人讓人猜不透,明明是那麼隨性無賴的表象,我的內心卻不由自主升起警惕。
“無論她對你提什麼要求,在心中權衡再三,思量再三,再容易的事,從她口中說出來,只怕都不如表象那麼簡單。”
我默默地點頭,轉而又是釋然而笑,“簡單也好,難也罷,我都沒有拒絕的餘地,爲了木槿,什麼我都必須答應。”
“那便保留幾分,她是個很難纏的對手。”
能讓青籬鄭重視爲對手,我努力了這麼多年,依然未達到,而那個叫七葉的女子,讓他如此重視。
風中,遠遠地傳來一串串嬌笑聲,清脆悅耳,“青籬果然懂我,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呢。”
遠遠的一盞宮燈嫋嫋而來,執燈的手柔如無骨,蔥白玉段般,輕輕挑着,搖曳而來的姿態更是慵懶中帶着幾分嫵媚,但腳步卻慢,像是用腳步丈量着青石板似的,華麗的宮裝在地上逶迤滑過,白紗覆面,偶爾一陣風掠過,微微揚起一個小角兒,也只能見到那彎弧度完美的下頜。
若非要在這完美中找一點不完美,就是那肌膚的色澤,有些蒼白。
看到她出現,青籬的眉頭又是一皺,行了過去,腳步間有些急,“你來做什麼?”
若是他人聽到這樣的話,會以爲他是反感七葉的出現,唯有我聽到了關切,他是惱七葉在更深露重時獨自前來。
果然,那白袍轉眼間已覆上了七葉的肩頭,青籬自然而然地拾起他初始丟在地上的衣衫,隨手披上了身。
潔癖的青籬,好乾淨的青籬,居然肯撿起地上的衣服再穿,只爲了怕那女子着涼。
他的關心不假,他的在意也那麼顯而易見,如此我反而更加不懂了,他與七葉之前的爭鬥也絕不像做戲,就在剛纔,他還鄭重其事地告訴我,提防七葉。
他們之間的關係,太令人費解了。
“你不見了,那榻太冷,我就醒了。”她的話語中含着幾分委屈,幾分可憐,幾分撒嬌,“我想你,就來尋你。”
青籬退開兩步,與她若有若無地保持着距離,“你是有話不能對外人道吧?”
她嘻嘻一笑,格外可愛妖嬈,尖尖的手指點着我,“她在意她的男人,你在意她,我在意你,只好勉爲其難先看看咯。”
本來篤定主意當一個旁觀者看好戲的我,面色一凜,“你看過木槿了?”
“嗯。”一個字音,都是從喉嚨深處哼出來的,婉轉悠揚。
“你能治嗎?”我從地上跳了起來,呸掉口中的狗尾巴草。
她嘖嘖幾聲,目光透過面紗,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幾乎是把我扒光了般。
又不是第一次見了,何必如此熱切,還是說,之前的她從未拿正眼看過我?
她優雅地坐在臺階上,手中的宮燈放在一旁,斜倚着臺階,月涼如水,撒在她的腳邊,那臉的方向正對着青籬,“你應該知道,我不擅玩蠱。”
青籬已頷首,“我知道。”
我心頭一沉,知道還帶我來這?
“你不擅玩蠱,不代表你不懂蠱。”
七葉吃吃地笑着,“沒錯,若不是身體的原因,我也想涉獵一下這方面,只可惜徒有書本上的東西在心,卻不能一試,實在手癢。”
那語氣,就象個調皮的孩子,好奇心滿滿地躍躍欲試。
我將疑惑的目光投向青籬,他只盯着七葉,“你雖然不玩蠱,但論藥理知識,這天下間只怕無人能出你其右,你一定有辦法,是嗎?”
“沒有。”乾脆的兩個字。
我輕聲一笑,“沒有的話,你就不會來了,還來的如此神秘。”
青籬說的沒錯,若非有不能被他人聽到的話,她那張揚的性格,又怎麼會獨自前來。
她要提的條件,一定非常隱秘。
“我要一樣東西。”她的手懶懶地擡起,越過溫泉的所在,“這裡有兩股泉眼,一股溫暖,另外一股卻是冰寒刺骨,除了夏天拿來冰鎮下西瓜,似乎沒有其他用處。”
她話未盡,卻不再言,輕輕吸着氣,我也靜靜地等着。
良久之後,她再度開口,“如此冰冷的水,岸邊也本該寸草不生,不過那日我無意發現岸邊夾縫處,竟然有一株‘日陽花’。”
能夠倚仗如此寒泉存活的植物,只怕也不是等閒之輩,想也知道必是性烈之物,這種東西若伸手去摘,怕不要立時焦乾。
“你要我去取這‘日陽花’?”
那蔥白的手指在我面前擺了擺,“那花雖然性烈,我想要卻也未必沒有辦法,據醫書記載,‘日陽花’旁往往結伴着‘五色寒溟草’,可我找來找去,這岸邊也沒有找到這‘五色寒溟草’,據我推斷,那東西大概在水下,但我身邊無人能下這寒泉,你是至陽之血,不妨替我下去摘來。”
我是至陽之血?我怎麼不知道!
她輕輕地笑出聲,“若非至陽之血,以你當年廢武功,斷筋脈的傷,怎麼可能在冰崖下存活?一般人幾個呼吸間就成了冰雕,是你體內天生的至陽之氣替你抵擋了寒冷。至陽之血,對陰寒之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還記得那夜你身邊的男子嗎,他身上的陰邪之氣濃的幾乎探查不到半點生氣,可他卻喜歡靠近你,因爲你的血,能中和掉他身上的陰氣。”
她只見過那邪氣男子一面,竟然說的如此準確。那男人的身上,的確感受不到半點生氣,而且,他喜歡我的血,非常喜歡。
這秘密,從未有他人知曉,七葉如果不是神仙,那就只能證明,她說的沒錯。
“如果我說不呢?”我睨着她,“我是否至陽之血有待商榷,即便我是,我替你採了這‘五色寒溟草’,你若治不了木槿,我不是白白做了事,畢竟你懂蠱,是藥師,卻未必能駕馭蠱毒。”
“那算了。”她倒也不惱,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優雅地執起那盞宮燈,舉步離去。
才走了兩步,她突又停下腳步,旋身中裙襬開出絢爛的花,聲音還是那麼嬌俏,“不過我既然能引動夏木槿身上的蠱毒發作,應該還是有辦法壓制的。”
什麼,木槿身上的蠱毒是她引發的?
念頭入腦的瞬間,我已閃掠到她面前,五指如爪,捏向她的咽喉,臉上肅寒,周身殺氣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