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白醒過來時,已經是翌日的事了。他二話不說,冷着臉,策馬衝了出去。蕭寧只覺眼前宛如劃過一道流星,眨眼間,就消失在天際邊。
秦小魚在一旁解釋:“是這樣的,我們王爺不喜臭味。王爺這是去那邊的碧草河洗澡去了。”
蕭寧點頭,一臉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天滿身臭烘烘的她一靠在他身上,他就立即倒了下去。原是有潔癖。
秦伯從帳篷裡走出來,對蕭寧說道:“笑笑,你傷還未好,不宜出來走動。”
蕭寧笑道:“沒關係的,休息了一晚,所傷的經脈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外傷,不足爲患。”
秦伯眉頭一蹙,執起蕭寧的手腕,把了把脈後,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
“你的體質竟異於常人,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
蕭寧卻打了個寒顫。
她只覺秦伯望她的眼光就像一隻老鷹盯着它的獵物,目光炯炯,恨不得將它的身體撕開,一樣一樣地品嚐。
她輕咳一聲,低聲說道:“秦伯,我還是先回帳篷休息了。”
秦小魚也連忙道:“笑笑,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去集市買。”
蕭寧一怔,“這裡也有集市?”
秦小魚咧開嘴,嘻嘻一笑,“是呀。每逢十五十六,北疆都有集市。裡面的東西可多了,有吃的,玩的,穿的,用的,數不勝數。”
蕭寧沉吟了會,搖了搖頭,客氣而疏離地拒絕道:“不用了,謝謝。”
秦小魚垮了張臉,五官都快要在一起了。他有些灰心喪氣地低聲說道:“哦。”隨後,目光還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蕭寧消失在帳篷中的背影。
驀然,一股力道從耳邊傳來,秦小魚“啊”了一聲,吃痛地捂住了耳朵,眼睛瞪着秦伯,“你幹嘛捏我耳朵!”
秦伯敲了一把他的頭,“小魚,笑笑不適合你。你趁早打消妄想罷了。”
秦小魚不服,氣鼓鼓地反駁道:“沒試過,你又怎麼知道適不適合?”
秦伯語重心長地勸說道:“昨夜我診治了一晚,發現笑笑身上的經脈被封。你想想,怎樣的高人才能封人經脈?而我們見到她時,她滿身鮮血污泥,定是經過一場激烈的打鬥。一個北國女子,沒有絕世的武功,怎敢千里迢迢地去翻過那座野獸經常出沒的翠玉山脈?再者,你瞧瞧,她身上穿着你的衣裳,明明是破爛的粗布衣服,穿在她身上,卻有種貴氣逼人之感。若非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整日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地供着,怎可能會有貴氣可談?”
秦小魚扁了扁嘴,“秦伯,我也沒說喜歡她呀。”
秦伯挑挑眉,“沒有最好。她絕對不會在草原裡久留。”
秦伯向來自認自己說話不會有錯,卻沒想到這次卻栽到了蕭寧和他家王爺身上。
幾個時辰後,南宮白牽着馬慢悠悠地跺着小步子走回了帳篷。這時,夜幕已然降臨,天空里布滿了星子,一閃一閃的,漂亮極了。草原上也生起了一堆火,篝火上,架着幾隻烤得流油的野雞。
而蕭寧,秦小魚,秦伯則是圍着篝火坐了下來。
南宮白安置好馬後,看到的便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他的眉毛一挑,居高臨下地看着蕭寧,冷聲問道:“是誰允許你留下來的?”
蕭寧眉也不擡,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火上的野雞,啓脣,輕吐一字。
“你。”
南宮白皺了皺眉,回想了下昨晚的事情,想了好久,仍然沒想清自己是什麼時候答應她的。
“我沒答應你。”
蕭寧淡道:“昨晚你抱着我的時候,在我耳邊說的。”雖說是假的,但蕭寧的理直氣壯,卻讓秦小魚信了十分。
她不說還好,一說倒是勾起了南宮白昨夜被臭暈的回憶。南宮白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秦小魚一見,連忙道:“是呀是呀,昨晚王爺你答應笑笑的,我聽到了。”
“笑笑?”
“有事?”蕭寧終於擡眼,直直地盯向南宮白的眼睛。
南宮白只覺心中猛然一驚。
那雙眼,淡漠得不見一絲波瀾,冰冷得讓人如置寒譚,似有層妖嬈的霧氣,遮住了黑得可以滴墨的瞳眸。
“……你叫笑笑?”
蕭寧點頭。
南宮白摸着下巴,說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蕭寧挑眉,“那又如何?”
南宮白也挑眉,“沒如何。只不過,我們這裡不收女眷。”
兩個人爭鋒相對,就連一邊的秦伯和秦小魚都能感覺到話語間的挑釁味,兩個好像快要打起來似的。
雖然說,他們的王爺不會打女人。只是如若讓對話繼續下去,恐怕這個慣例會就此改變。
於是,秦伯連忙拽住南宮白的手,遞上剛烤好的野雞。
“王爺,野雞烤好了。你一天沒吃東西,肯定餓了。”
香噴噴的味道傳來,南宮白的確也餓了,他接過野雞,撩開衣襬,席地而坐,正對着蕭寧。
秦小魚也拿
下一隻烤好的野雞,準備遞給蕭寧時,卻倏然想起了秦伯今早說的話——
“……若非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整日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地供着……”
他收了回來。
南宮白見狀,很是滿意,準備誇讚秦小魚時,卻見秦小魚將野雞撕下一塊一塊的放在了木碗裡,隨後一臉羞赧地遞給了蕭寧。
蕭寧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
秦小魚飛快地跑回帳篷裡,拿出了一雙木筷和倒了一杯白水出來,然後再次十分羞赧地遞給了蕭寧。
蕭寧平時在宮中自是習慣了人家服侍,但是見秦小魚此般殷勤,她心中也有幾分暖意。
平日裡,她是公主,所以周圍的宮娥奴僕纔會如此殷勤地伺候她。而如今,她什麼都不是了,卻依舊有人此般對她。她不由感嘆,這南國北疆的民風果真純樸善良熱情呀!
如此一想,蕭寧難得一現的笑靨,竟在這漫天星輝的黑夜裡如煙花般絢麗地綻開。
秦小魚看得臉紅耳赤,心神盪漾。
秦伯目瞪口呆,暗歎小魚不爭氣,轉眼一見王爺神色難測,他悄悄湊上去,說了句:“王爺,小魚似乎很喜歡笑笑姑娘。”
南宮白只覺那笑容分外刺目,他眯了眯眼,冷聲道:“笑笑,你之前說要當我的丫環?”
蕭寧慢條斯理地吃下一塊肉後,才慢吞吞地答道:“是。”
是你還對他家小廝笑得這麼燦爛?“那還不快滾過來伺候本王用膳!”
這回輪到秦小魚目瞪口呆了。
什麼時候王爺的性情竟變得如此粗俗?連“滾”字都用上了?
秦伯輕輕“咦”了一聲,有些驚訝地看向南宮白。這……這……不是變相答應了要讓笑笑留下來了麼?
蕭寧心中十分歡喜,輕移步伐,在南宮白身邊坐了下來。
南宮白板着一張臉,把手裡的野雞推到蕭寧面前,面無表情地命令:“撕!”
蕭寧的兩隻剪水秋眸怔怔地看着手裡的烤得金黃的野雞。
想想也是,蕭寧自小便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哪裡會曉得怎麼撕野雞?
於是乎,蕭寧如今的表情十分茫然,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南宮白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怎麼?連撕個野雞都不會?你這怎麼當丫環?”
蕭寧掃了他一眼,說道:“誰說我不會?”
話音未落,她便單手握着插好野雞的棍子,另一手則是握住野雞的一隻腿,使勁地掰。她的眉頭微蹙,手裡傳來的油膩感讓向來喜愛潔淨的她有些反感,但是顧及當下自己僅僅是一介丫環的身份,她咬了咬脣,繼續掰。
不久,整隻野雞被撕得慘不忍睹。蕭寧的手亦是油膩膩的。
南宮白卻有些怔忪。
火光映襯下,那雙潔白無暇的纖纖玉手鋪滿了一層層的油。他有種錯覺,總覺得眼前的女子應該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手執小圓扇,巧笑嫣然。而不該在這荒蕪的草原上,做着髒兮兮的粗活。
蕭寧瞄了南宮白一眼,心中暗歎,怎麼自己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會覺得他有世外高人的脫俗?他分明就一個只會欺負人的壞人!
她暗歎一口氣,繼續撕。
南宮白開口:“可以了。不用再撕了。”他奪過蕭寧懷裡木碗,面不改色地將已經不能稱之爲肉的東西吃了下去。
秦小魚鬆了一口氣,把蕭寧的木碗遞給了她,“笑笑,快吃吧!都涼了。”
蕭寧剛接過木碗,南宮白的眼睛又微微地眯了起來。
怎麼總覺得她身上的衣裳似曾相識?疑是在小魚身上見過?
“笑笑,你身上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這回,秦小魚搶先答道:“王爺,笑笑沒衣服換洗,所以我就把我的衣服先借給她穿了。”
南宮白依舊面無表情,他緘默了好一會,在所有人都以爲相安無事的時候,他拋下一句話。
“笑笑,明日跟我去集市。姑娘家的穿什麼男子的衣服,不像話!”
秦伯和秦小魚驚得不能言語,唯有蕭寧很淡定地應了聲,“哦。”
翌日,南宮白果真沒有食言。一大早,天色還未全亮,就把帳篷裡的蕭寧揪了起來,往馬鞍上一扔,也沒問她會不騎馬,馬鞭一揚,草地上塵土飛揚,兩匹褐馬逐漸消失在草原裡。
不久後,帳篷裡走出了兩個男子。
較爲年長的是秦伯,較爲年弱是的秦小魚。
只聽秦伯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對秦小魚說:“小魚,你不能喜歡笑笑。王爺對笑笑……很特別。”
“可……可是王爺也不像是喜歡笑笑呀。”
“不,笑笑的眼睛很像賢妃娘娘。”
五月石榴花開,爲了應景,集市的門前插了好幾株剛摘下來的石榴花,火紅火紅的,就連門上的牌匾也寫成了“石榴集市”,牌匾左下角還畫了朵栩栩如生的石榴花。
蕭寧往裡面一瞧,只見裡面熱鬧非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各種各樣的吆喝聲交織成一曲美妙的樂歌。
和數
十里之外寧靜的草原,儼然有很大的不同。
南宮白下了馬,將馬繩隨意地綁在了一棵樹上。蕭寧也下馬,照做。綁好後,她問道:“不會有偷馬賊?”
南宮白甚是自豪地大笑,“北疆民風純正,多年來,從未有人丟失過東西。”
蕭寧不作言語,邁開步伐,跟着南宮白走進了集市。
果真十分熱鬧,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擺了上來。蕭寧看得眼花繚亂,大多數是她未見過的南國物品,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驀地,她見着一物。
一對一小一大的小球,狀似葫蘆。渾身晶瑩剔透,小球上勾畫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似一對在眨着眼睛的小人兒,煞是可愛。
街道上很多人,南宮白走沒幾步,就會扭過頭看看蕭寧是否還在。於是,當這次他扭過頭來時,哪裡還能見得着蕭寧的身影。
他微微蹙了下眉,向四周望了望,剛想喊蕭寧名字時,他眼睛一亮,發現蕭寧在不遠處的攤子前站着發呆。
他快步走了過去,拽起蕭寧的手,二話不說就拉着她走。
蕭寧踉蹌了一下,隨即抿起脣瓣,默默地跟着南宮白走。
直到一家布店前,南宮白才停下腳步。
蕭寧擡起頭,看了一眼。
一個很有趣的店名,叫“沒有布店”。
南宮白撩開衣襬,跨過門檻,走了進去,笑容可掬。
“沒有老闆。”
蕭寧心想:老闆名字也很有趣。
“呀,是王爺。好久沒見王爺來了,王爺這次是想買什麼?難得一月兩次集市,我定算便宜點給你。”
但見來人一把粗嗓子,穿着一身草綠色短打,面容卻十分憨厚。
“有現成的衣裳沒?”
南宮白扯過蕭寧,推到沒有老闆面前,“就她,適合她穿的衣裳。”
沒有老闆細細打量了下眼前的人,雖說是作男子打扮,但是女兒家的身份卻是顯而易見。雖是一身粗布衣裳,但身上的貴氣卻甚是逼人,面貌也相當姣好,水靈靈的勝雪肌膚,僅是目測,就覺得比他布店裡最名貴的綢緞還要滑。
“有,有,有。煩請王爺稍等,我這就去拿出來。前天剛剛剪裁好的,絕對適合這位姑娘。”
片刻後,沒有老闆捧了一套粉紫色的衣裳出來。南宮白瞄了一眼,對蕭寧說道:“去試試。”
蕭寧搖頭,“不要。我不喜歡。。”
那件衣裳太過招搖,適合蕭寧,不適合現在的笑笑。
南宮白皺眉,乾脆直接命令。
“本王讓你去試就去試。”
蕭寧聽他又拿出“本王”二字來威脅,也皺了皺眉,卻沒多說什麼,接過沒有老闆手上的衣裳,進去了裡面的一間小房。
不久,蕭寧走了出來。
南宮白神色難測,一雙俊目盯在她身上,嘴卻緊緊地抿着。
反倒是沒有老闆眼睛亮得比外面的太陽還要亮,他摩挲着拳頭,上下打量着蕭寧,嘖嘖讚歎,“這衣服簡直就像是專門爲姑娘你裁剪似的,十分合身,十分漂亮,宛若天仙下凡。”
蕭寧面上沒任何的喜色。身上的衣裳雖是質料很好,穿起來也很舒服,但是真的不適合現在的她。
她擡起頭,定定地看向南宮白。
“我不喜歡。”
南宮白也點頭,神色微鬆,他對沒有老闆說道:“這衣服不適合丫環穿。給我弄兩套丫環穿的衣裳,就按她身上這件衣裳的大小。”
沒有老闆雙眼圓瞪。
“什麼?這位姑娘是個丫環?”
蕭寧卻笑了起來,“嗯,我是丫環。”笑得很舒心。
沒有老闆搖頭感慨,這世道果然奇怪。
走出沒有布店後,南宮白一直在蕭寧耳邊嘮叨:“這年頭的衣裳真貴。幾塊破布,就騙去了我一兩銀子。”說着說着,她停下來看着蕭寧身上的鵝黃色羅裙,繼續搖頭,“嘖嘖,這套衣裳夠我喝半個月的酒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蕭寧突然撲哧一笑,眉眼間卻帶了幾分笑意。
這下的南宮白倒有幾分隱世高人之感。
南宮白瞧了瞧她,問道:“你笑什麼?”
蕭寧沉吟了會,道:“笑你堂堂王爺,卻如此落魄。”
南宮白挑眉,“落魄又如何?能有如此愜意自由的生活,每日以酒爲伴,豈不快哉?”
蕭寧一聽,心中似有漣漪盪漾,她大力地點了個頭。
“對。”
回到草原時,天色已晚,秦伯和秦小魚早已準備好晚飯。秦小魚見到蕭寧一身女裝,目光馬上就緊緊鎖在了她身上。後來想起今早秦伯和他所說的一番話,便沮喪地移開了目光,默默地低着頭。
而蕭寧則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她直到入睡之前,還在想着她和南宮白去安置馬匹時,南宮白忽然扭過頭,他那雙俊目用很深很深的眼神凝視着她。
隨後,他眼裡竟涌現出一絲柔意。
他說:“笑笑,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