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拾叄章 • 疾日 [一]

隆興四年,三月初九,德蓉公主啓程去往伽羅和親。出閣前一天,我陪一身盛裝的莞菁去往長樂宮,拜別嫡母客太后,便見諸位好皇嫂齊聚長樂宮,明着給素不親近的小姑送嫁,實則秀女大選將近,怕是御座之上的夫君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爭奇鬥豔,挽留君心。即使井水不犯河水,對她們無甚好感,可生在一夫一妻制的年代,極是鄙夷這裡的男人理所當然地見異思遷,冷睨了眼木無表情的帝王,我輕聲一嗤,挽着淡雅如菊的女子從容向前,走至殿中,莞菁盈盈拜下身去:“莞菁向母后娘娘拜別。”

她的母親也曾豔冠後宮,深受皇寵,與茈堯焱近側那不苟言笑的雍容女子名爭暗鬥十多年。漠睇莞菁片刻,那雙冷淡如霜的鳳眸徐緩向我,即使見我如見盤踞君心十餘載的歸家女兒,眸中卻無嫉恨,隱隱戒防,淡喚我們起身,彼此漠睇良久,我不着痕跡,冷然一笑。

當年借茈承乾之手,刺殺自己的丈夫。卻是誤打誤撞,夙敵香消玉殞。看似贏得這場曠日持久的儲位之爭,卻是功虧一簣,輸了她唯一的兒子,無疑報應。眉峰輕揚,決意臨去前做個了斷,我轉望近旁的紫袍男子:“臣妹有個不情之請,望皇兄恩准。”

淡望我一眼,茈堯焱點頭:“但說無妨。”

凝住金釵顫顫的女子,我清淺一笑:“有個客府死衛,名叫荀攸,早前和臣妹有些過節。不知皇兄可允臣妹與他見上一面。”

不知是客平,還是那個淡漠神情剎那分崩離析的女子斡旋之果,茈堯焱已將當年兩度行刺我的男子放出天牢,已然回到客平身邊。聽我似是有意清算當年舊帳,淡淡滄桑的雅麗面龐驟然變色,鳳眸漸厲。問世間情爲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彼時刻意不去深究的隱衷,豁然明朗,我從容迎向隱約惶恐的逼視,淺笑依然,卻亦百感交織。正是彼此滯視,忽聞近旁帝王慵慵開口:“你若有意治他的罪,命刑部拿人便是。”

冷淡語氣,難掩疲憊。漠睇了眼驚瞠向他的客太后,茈堯焱支首雕龍扶手:“梅兒容忍至今,已是那人的造化。”

帝王尤善過河拆橋,鳥盡弓藏,客太后惱恨,可又不得當面拂逆這喜怒無常的庶子,冷然回望,冷厲眼神似若示儆,似若探詢我意欲何爲。我只淡笑,不急不徐:“承乾身爲臣子,不敢逾矩行事,只求見荀攸一面。”

即使客太后有心維護,上諭既出,惟有恨恨移眼。晌午,那個初見其容的刺客神色淡定地出現在永徽宮前,另個不速之客先行造訪,給我捎來一件暗器。

“這腕弩乃是皇上平日貼身之用,爲防不測,特命微臣帶給殿下防身。”

雖是無常之人,可當今聖上亦未免俗,甚是看重自己的性命。淡睨未央掌心的弩機,我挑眉冷笑:“本宮若有三長兩短,荀攸插翅難飛,客相也難逃干係。”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未央冷辯,見我堅持令他帶回紫宸宮,物歸原主,淡瞥了眼近旁的即家兄妹:“小心駛得萬年船。殿下若有閃失,微臣人頭落地無妨,皇上定會傷心欲絕,九泉之下的蒼世子亦難瞑目。”

若是激將,哪壺不開提哪壺,未免拙劣。我眼神漸冷,正要將他轟出宮去,卻見螢姬上前接過他手裡的暗器,轉而跪下:“請殿下三思。”

若是承了帝王的情,便是拂我面子。可荀攸乃客氏中人,先前兩度行刺,她深低下頭:“事後殿下怎般責罰,螢姬斷無怨言。只求殿下莫要以身犯險,令賊人有機可趁。”

深蹙起眉,可亦無奈,只得嘆了口氣,我搖首去扶:“本宮戴就是了。”

悻悻伸手,等螢姬將腕弩縛妥,我放下袍袖,暗忖客太后生辰那日,我若當真行刺,許是早已死在這等防不勝防的暗器之下,冷笑漸深,半是譏諷,半是自嘲:“內裡的箭可有淬毒?”

未央微怔,垂眸不語,當是默認。我淡嗤點頭:“東西既已帶到,你且跪安吧。”

永徽宮已然明禁跪禮,惟獨這個男人,我冷眼望着他跪地叩首,心安理得。佞人離去不久,吉卓便然來報,荀攸在宮外候見,近旁的即家兄妹立沉臉色,眸蘊焦灼,似在勸我實無必要召見這個危險的客氏門人。笑了一笑,我輕描淡寫:“這回羲和與伽羅盟姻,九皋人許有可能從中作梗,我若有三長兩短,大可推到九皋人的頭上。就算顧忌皇兄,不取我性命,送親途中若有差池,便是予他們藉口,將我逐出朝廷。”

那日我上請送親,客平在旁推波助瀾,實在怪異。召其門人,既是了卻恩怨,亦是探其虛實,獨留吉卓守在殿外,淡令螢姬將其餘宮人帶去梅蕊小築。只有一人杵在近旁,遲遲未有離去,我漠睇向他:“明兒個旻夕便要去客晟府上,你也去梅蕊小築,和她好生話別。”

恍若未聞,他不肯離開。我微微動氣,可未待開口攆他,吉卓領着荀攸進裡,只得斂容看向儼然恭敬的男子。往日不曾見其真面目,現下冷淡端詳,頗若我那時代的胡漢混血兒,劍眉邃目,長身玉立,薄脣緊抿,隱有幾分倨傲,想來年輕時亦是一介昂堂美男子。回想客太后先前須臾失態,我淡笑譏誚:“若非先代皇祖庇佑,本宮永無機會,見到荀侍衛的真面目。”

今非昔比,我已非當日任他宰割的落難皇女,荀攸半跪在地,神色冷凝。我笑了笑,漠喚他起身,對即莫尋不耐揮手:“本宮要與荀侍衛單獨敘話,下去吧。”

仍是不爲所動。我正要發作,餘光瞥見荀攸在我和即莫尋之間遊移視線,只得隱忍:“本宮若有差池,皇兄不會置之不理。到時宮裡最尊貴的娘娘……”不無意外,瞥見荀攸面色微變,我淡揚起脣,“許會給本宮風光陪葬。”

不知箇中玄故,即莫尋自是惘惑。可見我成竹在胸,終是儆睇了眼荀攸,躬身告退。待他走遠,我淡漠回望荀攸:“你可知本宮召你前來,所爲何事?”

許是我遲遲未有睚眥必報,吹枕邊風,求皇兄給自己做主,荀攸淡淡譏誚:“殿下要置草民於死地,根本易如反掌,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我淪此境地,他同是始作俑者,自知在劫難逃,從容任我處置。我輕嗤,但笑不語,直待他隱現浮躁,勾深脣角:“行刺皇族,可是誅連滿門的大罪。聽說你孑然一身,只有加重罪罰,該是凌遲腰斬?五馬分屍?還是……”凝住冷然無畏的面龐,我笑說:“拜你家主子所賜,本宮這些年經歷不少事。最深切的體會,就是讓自己的仇家失去愛人,許比殺了他本人痛快得多。”

不無意外,換得兩道寒厲目光,我冷笑漸深,回想當日在壬生寺中堯烺所道前塵:“聽說往日你暗裡替客相除了不少朝臣。故吏部尚書餘蔚,兵部員外郎慄叔華,都御史馮瓚,東萊牧譚磬,甚至本宮,也曾險些成爲你的刀下魂。”

身作客家的死衛,本是影子一般的存在,我適才所提官吏之中,兵部員外郎與東萊牧還是客平一手提拔,自然鮮少有人懷疑當朝權相。現聽我淡列往日慘死在他手下的官吏,荀攸蹙眉冷戒:“歸相竟知道得這般清楚,確是神通廣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我冷諷一笑:“不過外祖若是知道客相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家主上現在還能這般安穩地立在朝堂嗎?”淡望男子愈發冷凝的面容,我搖首譏誚,“客相這般處心積慮,無非令堯烺哥往後順利坐上乾元殿裡的那張龍椅。可惜讓皇兄佔了便宜,客相心裡定是堵得慌。”

不若歸仲元不露聲色,客平爲政雷厲風行。可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擁戴的帝儲落髮出家,一夕籌碼盡失。冷望我譏嘲的笑容,荀攸殺機隱現。我笑意更深:“和親路上悉聽尊便,本宮敬候客相賜教。不過你若在這裡動手,不僅你心念的那位主子,客相亦會像當年他的曾孫那樣,不明不白地慘死。”

即使雞毛當令箭,我若死於非命,茈堯焱斷然不會放過客氏一族。聽我提起當年死在內亂期間的客平的六齡嫡重孫,話中有話,荀攸更是面色慘白,深凝住我,良久方問:“殿下告訴草民這些,可是要草民帶話給宗主?”

刺客本比常人敏銳,隨在權傾半朝的客平身邊多年,亦擅察言觀色。他冷顏恭聽。我微笑淡說:“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堯烺歸隱,客愨妃一無所出,孫輩多是資質平庸的紈絝子弟,唯一承得客平六親不認的果絕幺孫現下儼然歸氏一黨,若道盛極而衰亦不爲過。聽得我吟的這首《遊山西村》,荀攸雖是面寒若水,可亦隱憂。只是在我面前仍是冷言冷語:“殿下若是瞧輕客家,即使將來如願,御座也未必坐得安適。”

“誠然,就是強弩之末,仍有後勢。”

聽得隱釁,我無謂淺笑:“自世祖皇帝起,你們客氏便是我羲和最大的世家,得以興盛至今,自有它的道理。本宮再怎麼狂妄自大,也知道若要做成一筆買賣,須先掂量得失,免得到時血本無歸,賠得傾家蕩產。”

聽懂我言外之意,他漸斂寒厲:“歸相爲殿下登極費盡心力,您反是拉攏我家宗主,這可算是恩將仇報?”

外祖鞠躬盡瘁,一心擁戴的孫女卻在暗裡籠絡他的夙敵,確是名副其實的後院失火。荀攸冷諷一笑,我視若無睹,看向案上纏枝蓮紋薰爐繚煙氤氳:“朝堂之上,朋友和敵人不過一線之隔,至交許是最後捅你一刀子的人。如有一致的利益,仇家亦可做你助力。”

荀攸目露異色,我只淡說:“本宮姓茈,不姓歸。回府後,你只要把這句話帶給你家主子即可。”

歸仲元千方百計扶我登位,卻拒我于歸氏勢力所及的三部之外,便是不令孫女熟知政務,以期將來我即位後獨攬朝綱。如非茈堯焱荒廢國事,將奏摺推給我批閱,時值今日,我不過紙上談兵的趙括。我挑眉自嘲,荀攸淡瞥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出閣的小姐之中,只有愨妃娘娘一無所出。”

知他深意,我頜了下首:“比起和本宮合作,扶傀儡登位,確要省力得多。”

若按我那時代的說法,茈堯焱膝下無子,我與莞菁依從封銜,便是皇位的第一、第二順位繼承人。若有萬一,旁系宗室便可取而代之,而一心掌權的客平亦可算是未雨綢繆,膝下三女,長女乃先帝正後,次女爲先帝的異母弟澹親王的正妃,幺女雖不若兩位長姐顯赫,可亦入公門,嫁與世襲鎮國公雲朗,與遠在瀾翎的母親乃是姑嫂。如若寄於厚望的客愨妃未能爲茈堯焱誕下名正言順的皇嗣,只有退而求其次,改爲擁戴澹親王妃所出的世子茈堯禕。

“你覺得不中聽也罷……”

許是猜中其主心思,荀攸神情須臾詭凝,我眉峰輕揚,“現在的客相只可守成,並無餘力阻本宮的外祖坐大歸家。如果本宮有個三長兩短,外祖亦可擁立與歸家親近的王爺,只怕到時堯禕即位不得,反會因此丟了性命。”

倒非偏袒,論心計,客平略遜歸仲元一籌。雖有兵部在手,我手中的籌碼亦不比他少。闔了闔眼,淡睇神色陰晴不定的荀攸:“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本宮若是身故,繇州軍再無效忠羲和的義務,到時將九皋人放進關內,乃至一同攻向皇都,堯禕就是登位,許亦不過亡國之君……”凝住驚愕的男子,我淺笑,回述往日曾對茈堯焱說過的話:“不是本宮的江山,本宮沒必要珍惜。還有皇兄……”

眼前浮掠那張素來漫不經心的笑顏,我淡漠道:“客相想必風聞當年內亂愈演愈烈是何緣故。多的不說,本宮只奉勸客相,可在那場內亂中笑到最後的男人,莫要掉以輕心。在他膩了那張御座前,除了本宮可以和他作對,他寧負天下人,絕不姑且對他起貳心的臣子。”

對孿生弟弟尚且絕情至此,毋說與他毫無瓜葛的客氏。荀攸眼神凝重,與我對望良久,微一苦笑:“殿下若是有心,皇位唾手可得。”

懂他言外之意,我淡淡點頭:“只要本宮在一天,你們祈盼的皇嗣也是永無可能。”

既是開誠佈公,他亦問:“殿下不怕天下人恥笑您的皇位是背倫逆德,委身而得?”

“若是怕了,本宮早已不在人世。”

他聞言微震。我恬然一笑:“皇帝許是天下最不舒坦的工作,可情勢所逼,本宮不得不爭,至於天下人怎麼說,本宮管不着,也管不了,只知道若是半途而廢,便會牽累外祖和歸家,還有那些對本宮來說至關重要的人。”

步上三途,便無回頭之路。我淡道:“本宮今日宣你進宮,便是令你轉告客相,不論你們客氏願否助本宮早登大寶,本宮對皇位勢在必得,若是道不同不相爲謀,不計手段,本宮也要除了所有擋在面前的人。”

“殿下之意,可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中亦不遠。”

頗是慨然,他微一頜首:“當今聖上在位,歸相尚不可撼動客家。”

誠然,選君主如選老闆,我不甚厚道地挖茈堯焱的牆角,若要說動客平帶整個家族跳槽,自要給出合理的薪水與福利。想了一想,道:“兵部握於客相之手,外祖原要忌憚三分。本宮即位後,擢靳坤爲龍淵閣學士,孟遠繼任吏部尚書,客晟左遷吏部侍郎。”

吏部掌品秩銓選之制,考課黜陟之方,封授策賞之典,定籍終制之法。但凡通過國試的文官,皆要經由另次吏部考覈,方可留任京中亦或外放,自然舉足輕重。現任尚書的靳坤乃是歸仲元的親信,晉爲一品大學士,實爲架空權力,明升暗貶。而提拔應家保薦出仕的孟遠與客家幺孫繼任要職,歸仲元便不可名正言順,借吏部進行大規模人事調動。追隨客平多年,對朝政雖非瞭如指掌,可亦知一二,荀攸淡淡點頭:“孟大人爲政對事不對人,當年應家宗主在世,便不趨炎附勢,歸相提拔他做吏部侍郎,雖是擔了風險,可也算是遠見之舉。至於晟少爺……”

提及逐出宗家的客家幺孫,他神色微動:“雖是歸附您的外祖,可依晟少爺的性子,今後定是兩不偏幫,自己想了法子往高處走。德藼殿下做此安排,最後得益之人便是殿下您自己,果是不負女中遨浪之名。”

許是我在朝會上發表的政見,經由歸氏一黨的官吏刻意散佈後,引來民間一些仕子的讚譽。亦許是茈堯焱在國事上對我言聽計從,一些朝臣想要投其所好,在天子面前大肆讚美他極其寵幸的皇妹。記不清從何時起,宮裡宮外便有德藼親王乃再世遨浪一說。只是我不過借花獻佛,引用前生歷史上著名的治國方略,做不得數。如與百餘年前助世祖皇帝開創羲和皇朝的國師相提並論,更是辱沒那位已成傳奇的智者。我搖首淡說:“帝王尤忌功高震主,本宮也沒那麼大度,心裡想的,將來保的,是我們茈家的天下。就算再親近的人,只要威脅本宮的身家利益,定不姑且……”淡凝荀攸,我平靜允諾:“本宮只能保證即位後不動客家分毫,待客家與歸家一視同仁。”

“當今聖上尚要稱宗主一聲嶽祖,若只安於現狀,宗主無須改弦易轍。”

雖是固執己見,力陳身作國丈,客平尚且高人一等,不至失勢。可無須我明言,他亦知客家的好女婿荒廢國事,乃至興師動衆,誅功臣,佔臣妻,且這紅顏禍水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異母妹妹,即使並無血緣關係,可旁人不知內情,只道當今聖上背倫逆德,在極重禮教的封建時代自然聲名狼藉。靜望眼神閃爍的男子,我亦不一味遊說:“客相乃兩代國丈,確是已極人臣。只不過當年堯烺哥出家後,皇考曾令朱雀守前去瀾翎尋本宮回宮即儲。如不是那場內亂,現下高坐乾元殿之人,原該是本宮。”

不無意外,荀攸淡諷一笑:“往日如非宗主力保,儲位早已被殿下取而代之。”

先帝給幺女取「承乾」這個名字,有何冀望,確是可見一斑。我頜了下首:“不管你信或不信,當初即大人找上門的時候,本宮只想隱姓埋名,在瀾翎安度餘生,沒有回宮即位的打算。”

如若換作其他客氏中人,許會笑我這個歸家人故作清高。可荀攸默睇我半晌,只問:“殿下這般處心積慮,可是爲您夫君復仇?”

茈堯焱在位一天,我奈他無何,可若奪皇位,易地而處,便能隨心所欲處置自己的仇人。旁人這般想我,無可厚非,當初我欲奪位,不乏向茈堯焱追討這筆血債。且是:“本宮不想有人重蹈夫君和洛兒的覆轍。”

奪了生殺大權,不令那人爲所欲爲。對個沉迷權利的政客來說,如此初衷定是荒誕至極。我亦不多言,只道對皇位志在必得,現下宣他進宮,不過令他帶話給客平,各退一步,免場無謂干戈,而非低聲下氣,求他們客家投效於我。

“再者,皇考生前希冀本宮重整河山,令羲和榮盛如前,若不革除一些弊端,一切皆是空談。”

不論我們有無過節,世家意在守成,爲保利益不受折損,定是不遺餘力。即使言和,將來若是利益衝突,仍會分道揚鑣。與其信口開河,許些不切實際的承諾,將來落人口實,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令那個老於世故的權相好生思量有無必要棄了他的孫女婿,與個離經叛道的怪親王合作:“治國好比做生意,貴精不貴多。如果一些白吃俸祿的米蟲繼續霸佔高位,於國無利。被魚肉的百姓若是羣起造反,對客相亦無好處。”

“呵,到頭來殿下仍要拿吏部大做文章。”

追隨權相身邊多年,揣度心思的本事和政治見地雖比一些初出茅廬的年輕朝臣更爲圓熟,可我拐彎抹角,咄咄逼人,這個對客家死心塌地的忠僕漸棄從容,眸中隱釁。我只淡笑:“英雄不問出處。能者用之,冗者除之,唯纔是舉,纔是興國之道。”

羲和人素來講求門第高低,我這番言論在荀攸聽來,自然有違世理。起先一怔,即又蹙眉,若有所思。比起我那時代歷史上的舉孝廉,經由保薦制的國試出仕的官吏,確有真才實學,可深謀遠慮如歸仲元,亦難背離迂腐的門第觀念,對出身勢薄或已沒落的年輕貴族青眼有加,卻不知黎庶之中,亦有人中龍鳳。反是藉着丈夫蘭滄侯的名義,屢屢保舉寒士的母親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有繇州而今的繁榮。只是杯水車薪,像現任繇州州尹岑恪這般出身布衣的要員鳳毛麟角,且在門第觀念甚重的朝堂易受排擠,長此以往,朝堂便成世家天下。如若這些貴族願意迂尊降貴,入市井體察民情尚可,只怕現下身居要位的一些世家子弟不過指鹿爲馬的趙高。我暗歎在心:“商人被人瞧輕,許是因爲精明勢利,凡事斤斤計較。不過現在的羲和來說,要的就是這種精打細算。”

老闆考量一個員工的優劣,無非看他創造價值的多寡,朝堂亦然,皇帝底下官員的質素參次不齊,自不可能各個卓絕精幹。可比起維繫面子,騰出閒錢,供養一羣白吃白喝的米蟲,我寧可唱白臉,大刀闊斧地裁員,將些個不做實事成日添亂的紈絝子弟掃地出門,權當是給國庫省下一筆開支亦好:“官吏不是穿戴整齊,站在殿裡做個體面的擺設便好。本宮要的是可以做事的人,外祖若失眼光,招來些個無能之輩,也只有拂他老人家的面子,請他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對你們客家也是如此,能者許以高官厚祿,成不了氣候的,但請客相自行斟酌,莫要等到將來本宮搬下罷令,傷了彼此的和氣。”

依荀攸的見識,當是明白能者居之的道理。片刻沉默,他說:“聽來殿下志在做個垂名青史的明君。”

“正好相反。”

我搖頭:“先前四家內亂,近年天災人禍,已是民怨四起,本宮若爲體面,供養那些只知道吃皇糧的庸吏,不出五年,便會給老百姓趕下臺,更沒面子。”

許是我無甚顧忌,實話實說,荀攸啼笑皆非。沉默良久,抿脣恬揚:“草民當初該是豁了性命,替宗主永除禍患。”

“……確該如此,不但爲你家主子解憂,對本宮也未嘗不是一樁幸事。”

只是事已至此,惟有繼續走下去。我笑了笑,頗是意外,聽這曾經險些置我於死地的男子意味深長地說:“殿下許不會徇私,庇佑歸氏一族,可宗主和歸相在朝一日,殿下許難如願。”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我只爲茈家着想,客平和歸仲元亦然。未有做聲,轉眸看向半支起的窗外,高空流雲,一碧如洗,良久怔凝,終是化歸平靜一笑:“既然逃不了,自然奉陪到底。”

最後令他代轉客平,力保一個不理國事的昏君無妨,繼續鬥下去便是。端起茶碗,闔了闔碗蓋,知我下逐客令,他半低下頭:“草民斗膽,最後有個非分之請。”

望了他一眼,我淡淡頜首:“說。”

早在我回宮之初,他便知在劫難逃,原要自盡,以令我死無對證,難究當年的真相。可有人以性命相威脅,他方苟活至今。直至我今日宣他進宮,亦未存僥倖,聽天由命。不想我未有追究當年之事,反是無所適從,恐我另有打算,只求一人做事一人當,擔下所有的罪責,息事寧人。

“你這是在求本宮,還是威脅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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