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壹章 · 初識

啓泰二十年, 正月初一,碧空晴朗,日曬如金。我一改平日的簡約打扮, 穿起厚重的紫金朝服, 於乾元殿接受百官朝賀。望着底下恭然肅立的衆臣, 回想二十年來的風風雨雨, 以及皇城外日新月異的變化, 頗是感慨,也想早日傳位給澈兒,功成身退。

只是看向卓立正中的兒子, 因是俊秀的面龐神色微凝,毫無新年喜氣, 顯得心事重重。知他又在想旻夕的事情, 不禁暗暗嘆了口氣。自從上個月半勸半逼地將旻夕帶回宮後, 兩人就鬧起了彆扭。從憐兒處得知是澈兒又次向旻夕逼婚未果後,更令我這個不知勸了多少回的老媽很頭痛, 畢竟旻夕是我最疼的孩子,不希望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可這個逼婚的傻小子偏又是我的親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實在有些無可奈何。加上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所以很想瞧瞧這個奪走我家長女芳心的海盜小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思及這個名字很是詭異的年輕人, 我扯了扯嘴。乍聽他叫陸飛, 便想到原先那個年代的一部熱血漫畫的主人公。可巧的是, 同樣是海盜, 同樣俠義。令我對那個年輕人的品貌更加好奇。但因近來事務繁雜, 一直抽不出空,去紫麾軍的營地逛上一圈。召之入見, 又怕澈兒不快。實在難做。所以趁朝賀後,慣例去莫尋家過小年的時候,我讓同車的旻夕附耳來聽:“那個叫陸飛的小子住哪兒。明天咱孃兒倆出去逛街的時候,順道去他家瞧瞧。”

旻夕聞言,立時臉紅。可觸到近旁的憐兒時,目光一顫,隨即低下眼,目光復雜。見狀,我既爲徹底沒了希望的澈兒惋惜,又苦惱於如何端平一碗水。畢竟當年,我欠憐兒母親良多,希望能給憐兒找個好歸宿,怎奈憐兒和旻夕喜歡上了同一個人,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揉了揉眉,是夜家宴過後,我支開所有人,單和憐兒談話。許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麼事,貝姑娘坐立不安,極爲侷促。我笑了笑,問:“一直沒見過那個陸飛。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雖已從蒼秋那裡得知陸飛出身水寇,卻是品貌出衆,很有些見地的年輕人。不過爲了試探憐兒的心思,我不動聲色地觀察她說話時的神情語氣,一反平日的緊張侷促,很自然地流露柔情。可當我問起她捨身相救後,那個好運氣的小子有何表示,憐兒神色微黯:“陸公子對臣女很是感激。”

可也僅是感激,未對她存其他心思。從憐兒隱隱落寞的悵笑,探知她未有道出口的心事。我嘆了嘆:“不懂惜福的傢伙。”

雖是有利旻夕,可對憐兒難得動了真情,卻無迴應,心中沒有半分慶幸。所以憐兒道:“臣女有一心願,請陛下準允。”我有些愧疚地點頭:“你說。”

只要我能做到,定會有求必應,以作彌償。可見憐兒起身跪地,鄭重叩首:“臣女看得出,公主對陸公子動了心,陸公子亦對公主有情。故而臣女斗膽,請皇上和帝儲殿下莫要阻撓他們,成全公主的一片真心。”一時啞然。

許是小時候常被人使喚壓迫的關係,憐兒從沒有勇氣和人爭什麼,尤是相識十多年的公主,和她愛上同一個男人,完全沒有公平競爭的意識,理所當然地退出這場女人間的戰爭。更有甚者,反過來求我莫要爲了成全自己的兒子,拆散一對有情人……

對於她的善良,我惟有輕嘆:“我雖希望旻夕嫁給澈兒,繼續留在我身邊。可有些事情,勉強不來。若是那個小子的確是個好男人,我會說服澈兒,莫要爲難他們二人。”

雖然澈兒像他的父親,穩重內斂。可對感情,也和他牛脾氣的爹爹一樣,始終如一。即使旻夕已然當面婉拒,仍不死心。這一年多來,大臣們爭着討好名義上的皇父,欲將自家的女公子送進宮中。亦不爲所動,執拗地等旻夕回頭。就是親爹親孃勸了不下十次,還是不願移情。因他不滿十八,我也便聽之任之。可現下,旻夕似已尋到了真愛,由不得他繼續任性。

我打定主意。若是那個陸飛的確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兒,我便準允旻夕下嫁於他。並勸澈兒死心,另覓良緣。所以第二天,尋了個名目,和旻夕單獨出門。臨走前,和事先通過氣、並叮嚀他看住兒子的莫尋交換了一個眼神,繼而略略抱歉地看向他身側的忘憂:“要媽媽給你帶東西麼?”

不無意外,忘憂冷淡搖頭。看着始終不肯和我親近的幺女,我惟有勉強一笑,暗悵在心:“那我和旻夕出門了。”

因爲關乎女兒的終身大事,所以早便見過陸飛的某爹也跟我們一同前往。不過看出旻夕的侷促,我未有直接找上門去,而是沿着東西大道,悠悠慢慢地邊走邊看,近正午纔來到平民聚居的城西,在條簡陋的巷子尋到陸飛和他外甥女落腳的民居後,還未敲門,便聽裡間傳來一陣中氣十足的吼聲:“你敢說這是豬食?!”

“就是餵給豬,豬也不會吃。”

一個平靜的男聲不溫不火地譏誚。引得對方大發雷霆:“媽的!嫌棄我做的飯菜,你就自己動手做啊!”

“今天不是我下廚。”

“孃的,那你自己到外面找東西吃!”

“我還沒領到這月的俸祿。”

“既然是窮光蛋,就給我閉嘴,乖乖吃飯!”

“這是對舅舅說話的態度麼?”

“你才大我幾歲,我憑什麼叫你舅舅?!”

“憑你娘是我姐姐。”

“丫的,我怎會攤上你這種混帳親戚!反正少給我廢話,吃下去!”

可惜那位舅舅似乎不是好欺的主兒。隨即便聽裡間乒乒乓乓,打得熱火朝天。直到僅有的幾件傢俱眼看不保,少女咆哮着:“有本事,咱們出去單挑!”一腳踹開木門,才明白他們家的門爲何這般破損不堪。我強忍住笑意,望着那位女扮男裝的海盜小姐發覺家門口立着三個人,微怔之下,冷不防被尾隨而至的舅舅衝撞在地。

“公……”

意識大庭廣衆,不宜曝露旻夕的身份。一身粗衣卻難掩超然氣度的俊美男子適時噤聲,飛快掃了眼在場的另外二人,點了下頭,彎腰拎着外甥女的後領,輕鬆將她提起:“請進。”

雖是一片狼藉,可他未露侷促,不緊不慢地扶起桌椅,用衣袖擦乾淨,請我們坐下後,回頭對眼神兇惡的外甥女道:“把地掃乾淨。然後倒三杯茶來。”

許不服氣,少女怒目圓瞠地就要回嘴,我擡手笑道:“不必客氣。”說話的同時,打量那個挺拔英俊的青年。相貌昂堂,確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更有種說不清的好感,令我一眼便認同這個身份上和旻夕並不般配的年輕人。望着不卑不亢的海盜小子,我不自覺地柔和眼神,“我們還未用午膳。若是陸兄弟和嚴姑娘不嫌棄,一同去「碧雲天」,吃頓便飯可好?”

陸飛不語,意味深長地看着我,似在揣測我的身份。我笑笑,想着遲早要見面,也不掩飾,輕揭去易容的□□:“我是旻夕的母親。”

甥舅二人不約而同地驚大了眼,就要跪身行禮,我擡手淡止:“在宮外,不必多禮。”

皇帝親臨,多少亂了方寸。可這年輕人確是不同尋常,不消多時,便恢復平靜,目光深邃地凝住我:“不知陛下親臨,是爲何故?”

開門見山,倒也爽快。我淺笑了笑,也不拐彎抹角:“來問你,喜不喜歡我家旻夕?”

沒料到我問得這般直接,不但陸飛怔住,旻夕也大吃一驚,羞惱地嗔:“媽媽!”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

我不以爲然地挑挑眉:“當年你爹追我的時候,哪像你們這樣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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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直接表白,更有甚者,整一個登徒子,毛手毛腳。瞥見某爹似笑非笑的睨視,我毫不示弱地回了一記白眼,然後看向神情驟然微妙的陸飛:“如何?到底喜不喜歡。”

也許沒有一個皇帝會像我這樣,和個盜匪如話家常地談婚事。陸飛略略激賞地瞅着我這個皇帝岳母,繼而看了看赧紅了臉、不自在地望向別處的旻夕,沉下肩,坦蕩地凝住我的眼:“喜歡。”

“那麼,你可以用什麼東西來交換朕最寵愛的這個女兒?”

我故意沉下臉色,氣氛驟凝。就是陸飛身後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也察覺到異樣,屏住氣息,緊張地望着自己的舅舅。反倒是陸飛,面對我的刁難,神色平靜如初。對視半晌,他淡然吐出兩個字:“性命。”

過去劫來的金銀財寶悉數上繳國庫。除了牽掛的親人,他孑然一身。惟有性命最是寶貴,所以拿來和我談條件。不禁心生激賞。可見近旁的旻夕神情震動,眼中有掩不住的喜悅。我未形於色,僅是淺淡一笑:“爽快。”

不是我潑冷水,而是身爲過來人,很清楚戀愛中的女人容易做傻事。更何況他們相識不久,對彼此的喜好和生活習慣瞭解不深。所以想了想,拋出條件:“戀愛是要談的,所以從現在起,開始交往。但在成婚前,不得做出有損皇家顏面的事來。另外,旻夕是長公主,駙馬須有一定的品銜。所以一年內,憑你自己的本事升到校尉。若能做到,朕便準允你們成婚。”

陸飛本是水寇,現也不過無名小卒,若是當即成婚,旻夕定會被人笑話。只是寶貝女兒已經二十三歲,在這時代已算大齡青年,耽誤不起。所以給他一年時間,將自己磨礪成足以匹配旻夕的優秀男人。也從另一方面考察他的質素,若能在有限的時間內,不遺餘力地達到岳母訂下的標準,亦可說明他確是真心愛着旻夕。

揚高眉頭,我淡問:“如何?有沒有勇氣接受朕的考驗?”

語中帶釁,終是激得海盜小子表態:“草民願意一試。”

神情堅毅自信,似乎志在必得。見狀,我和始終淡眼旁觀的某爹欣慰地對視了一眼,釋懷微笑:“不是我自誇。我這女兒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女孩,你定要珍惜。”

並非皇帝,而是以母親的立場,將最疼愛的女兒託付於他。陸飛神色微動,毫無猶疑地抱拳許諾:“草民定然不負皇上期望。”

我點頭讚許:“了卻一樁心事,就想喝兩杯。咱們走吧。”

就要起身出門,卻聽見陸飛身後的嚴小妹訥訥地問舅舅:“她真的是皇上麼?”

放眼古今,將公主嫁給水寇的皇帝,恐也只有我一人。不禁莞爾,回頭對那位將信將疑的嚴小妹道:“要不叫蒼毅過來,問問他,我是不是羲和的皇帝。”

聽到這個名字,嚴小妹目光一顫,面露心虛。而從蒼秋處已經得知他那個好徒兒和這個海盜小妹之間的過節,我笑笑:“蒼毅是個好小夥,也是我倚重的臣子。你可莫要太欺負他了。”

和他父親一樣的忠直之人,就是太過君子,纔會錯過和憐兒表白的最佳時機。想起昨夜問憐兒,對蒼毅觀感如何,憐兒難得堅定地告訴我,只將他當作兄長看待。惟有嘆了嘆,希冀這些孩子最後都可覓得自己的良緣。併爲嚴小妹解答最初的困惑:“每人都有自己的苦處,所以我並不計較你們的出身,只在乎你舅舅對旻夕是不是真心。”

就是殺夫仇人,我都可以容忍他在身邊晃悠。何況一個頗俠義的海盜小子。勾了勾脣,對陸飛道:“我雖不反對你們交往,可旻夕如果因你受到傷害,我定會要了你的命。”

望着漸露肅意的年輕人,我頜了下首,牽起女兒的手,率先出屋。是夜,和莫尋說起相女婿的經過,我讓他:“照應些。”

說不上爲什麼,頗希望那個爽氣的年輕人能夠成爲我的家人,留在我的身邊。亦對此人有所耳聞的莫尋點頭淡笑:“陛下之命,微臣豈能不從。”

“呵,少來。”

雖像以往那樣,被這個恢復記憶后皇太子、朱雀守氣質兼而有之的狡黠男人溫柔地擁住,可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許是長女的婚事終於有了着落。閉起眼,舒心地枕在肩膀:“旻夕尋到她的意中人,身上的擔子輕了不少。等到澈兒二十歲,我禪位給他,咱們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嗯。”

等待已久的安逸近在眼前,莫尋欣然吻住我。卻不知一場意料之外的禍事正悄然欺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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