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開始收拾殘局
莊堯聽了羅綺分析,輕嘆一聲:“這褚雲馳,不好對付啊……”
羅綺忙問:“分渠之事,夫人可有應對之策?”
莊堯說了小王氏的主意,羅綺也是這個意思:“這樣也是穩妥些,山上不宜再與獅虎山結仇了。”
莊堯一直皺着眉,又在小王氏的辦法上補充了兩句:“一個人從山上背水下山,路途不近,恐吃不消。在水邊到農田處設若干中轉之處,接力運水吧。阿羅你去安排。”
羅綺眼睛一亮,一半是爲這個主意好,一半是爲大王肯用心細務了,笑道:“我記下了。”又問,“修渠一事,還是要勞煩盧大郎,可要撥些銀錢給他了。”
莊堯卻仍舊不展眉:“我有些怕來不及。盧大說,少有人手能有這本事,除了水渠,還要造翻車,總要個一二年。一二年後,誰知道褚雲馳會不會掃平了我半戟山!”
羅綺聽她說的嚴重,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撫慰道:“大王別急。”以爲她又要發作,憂心地看着几案上的物件兒。不想莊堯並不似王幼姜一般,氣性上來了就掀桌子,而是氣了一會兒,就沉思辦法去了,倒叫羅綺空落落的,不知她這第二隻靴子什麼時候丟下來。
莊堯並沒有第二隻靴子,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了。農事,人際,山上人馬,都要牢牢守住,才能跟褚雲馳過招。
想了許久,終於是嘆息一聲:“叫蒼莩來,我有事要她出去一趟。”
羅綺也是心下一緊:“大王是什麼事?”
“已有數年不與師父來往,也不知他老人家好不好……你叫她來商議一二。”
羅綺這才放下心來,出去還叮囑小丫頭們,不與招惹大王。到底還是不信莊堯就此平息怒火了。
蒼莩這兩天正不痛快。每日晨起,還能遙遙看見隔了個山頭的獅虎山較場,雖霧氣繚繞,看不見誰在做什麼,卻也夠讓人生氣了。
毆鬥這種事,自然是互有傷亡,除非是自家全勝,總有氣不過的時候,更何況半戟山這次吃了大虧,偏偏師姐還不許報仇了,蒼莩怎能不生氣。剛把底下人訓了一通,心裡紓解了不少,就見羅綺過來了。
“大王從山下回來,歇了一陣兒,正叫你呢。”
蒼莩一愣:“叫我何事?可是那獅虎山又作什麼死了?”
“他們倒是無事。”羅綺嘆道:“你怎麼就不能機靈一回呢?如今山上元氣大傷,沒事去打什麼呢?”
雖在外人面前蒼莩一貫維護羅綺,可私下裡拌拌嘴也是常有,蒼莩劍眉一豎,胡攪蠻纏地抱怨羅綺:“都是你,老攛掇着大王在山裡貓着!獅虎山一貫無禮,要我說早把他們打殘了,還留着過節?”
聽蒼莩胡扯,羅綺橫了她一眼。蒼莩比羅綺年輕,羅綺說話不自覺地帶着點兒長輩的嚴厲:“說你不機靈,你還真蠢起來了。獅虎山七八百人,可我們也不過一千出頭,相差也不算懸殊,想把他們吃下,哪有那麼容易。且山下農事,鹽鐵,都要操心,你倒是去打打試試?”
蒼莩臉上一紅,被當面教訓也有些傷臉面,嘀咕道:“就你好!”
羅綺慣會治蒼莩,掐了她腰間一把,嗤笑道:“你這丫頭,還跟我橫?忘了你頭一次來潮的時候怎麼抱着我哭的了?”
蒼莩上山的時候歲數還小,第一次來月事也沒人教導,是哭着跑去找了羅綺的。羅綺一說這個,蒼莩臉上掛不住了,邊躲邊臊,道:“你可真是,可真是……”
“我是什麼,嗯?”
“女土匪!浪蕩子!”
羅綺本來還不想饒她,聽她說了女土匪,忽地笑開了,半戟山的二當家,罵別人是女土匪,羅綺捂着肚子哎呦了半天,倒是讓蒼莩躲過一劫。
羅綺帶着她回來的時候,竟見莊堯在寫字,端端正正一個“蠢”字,寫得還不小,就是難看了些。蒼莩倒是認得這個字,心裡一虛,又因爲剛被羅綺取笑了,便覺得像是說自己的,不由問道:“大王寫這個做什麼?”
“啊,寫着玩的。”莊堯一笑,把字揉了扔掉。地上已經三四團了,更多的,之前剛被侍女打掃出去了。
羅綺暗道一聲作孽,原來她不掀桌子,改糟蹋東西了——窮苦讀書人還在用竹簡呢,山上雖使得起紙,卻並不多,還有大半是供給紫光臺那一位用的。莊堯哪裡知道這些個,穿越前某寶上的毛邊紙幾塊錢一刀,壓根兒沒有紙貴的概念。所幸是蒼莩來了,莊堯不再寫字費紙,而是與她說起正事來了。
蒼莩一聽是“正事”,頗有些激奮,問道:“可是獅虎山……”
羅綺倒是知道莊堯說的不是這個,不然她也不能那麼輕鬆地去找蒼莩了。果然莊堯開口說了另一件事:“你可還記得,你離了師門多久了?”
蒼莩面色立即凝肅起來,想了想道:“我上山之時年十二,如今也是過了五年了。”
“我昨日夢見師父,想他教導我們這些年殊爲不易,才驚覺好些年沒見過他老人家了。”莊堯編了個理由。
蒼莩也是嘆道:“我前兩年路過師門而不得見,聽聞他將弟子盡數遣散,關起門來過日子呢……”
“什麼?”莊堯瞪大眼睛,“我怎麼不知道?”
蒼莩也是困惑:“我求見時,師父說不想見我,問了鄰里才知道,我走後他便遣散弟子,也不再傳授武藝了。”
莊堯所知的王幼姜記憶裡,並沒有這一段,苦思片刻之後,她有些惶惑地問:“你當真沒聽錯,是自你走後?”
蒼莩有些不明所以,點頭道:“是。”
“……壞了。”莊堯自言自語,“是你我之罪。”
蒼莩聽她說得如此嚴重,忙問:“爲何?”沒得到答覆,又問羅綺:“你知道麼?”
羅綺臉色也有些凝重,先道:“是我疏忽了。”又試着問莊堯,“大王的意思可是說……令師父是因爲您與蒼莩脫離師門,一怒之下才……?”
莊堯點了點頭,又不太肯定地搖了搖頭:“至少也是大部分。且師門修習的拳法以剛硬見長,最費體力,師父年紀大了,體力必不如年輕時,又有我們一一離去,難免傷心自責,心灰意冷了也說不定。”
蒼莩大急:“可都是我的錯,我走的時候他就生氣。”
莊堯一擺手:“你走那會兒比我走的時候還小呢,計較這個有什麼用。”想了想道,“我本就想讓你這次去看看師父,看來怕是我們要一起去了。”
“好。”
“不妥。”
說好的是蒼莩,說不妥的是羅綺,兩人便一齊望向羅綺。羅綺看着莊堯的眼睛道:“我的意思……讓蒼莩一人去吧。”
莊堯想了想,問:“怎麼說?”
“一則,此事在蒼莩不在大王。雖由大王起,卻是蒼莩直接導致的,大王同去,倒像是脅迫了……二則,”羅綺說得有些慢,似乎在斟酌言辭,怕惹莊堯不快,“蒼莩與大王所歷情況不同,大王離開師門好有八年了……此番相見,怕是,怕是……”
羅綺想不出更委婉的說法,有些卡住了,還是莊堯接道:“也對。若是師父只願原諒蒼莩,不想理我,我去了豈不是要連累了蒼莩。”
這話將羅綺驚了一身汗,她意思確實如此,老師父能不能見蒼莩都不好說,想是不願意見這個山大王徒弟的,且大王不去便罷,若是去了卻不能辦成,可不止是丟了面子,更是降低人望,會變成山上一個不穩定因素。然而莊堯自己講出來,卻把羅綺驚住了。大王往常定會自信滿滿,絕不可能承認這回事,更退一步說,她能自己提出來去見師父就實屬非常了。羅綺有些不敢相信,悄悄盯着大王打量。
細看之下,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雖未換衣飾,卻不知怎地,顯得柔和沉穩了不少,一雙杏目,隻眼尾薄薄地擦了一點兒胭脂,讓本就微微上挑的眼尾更添了幾分韻致,又不顯輕浮,反而精神了不少。脣色倒是沒那麼濃了,顯得更好親近了些。聽她說話,聲音也不那麼如鋼似鐵地脆炸了,明明音色未改,語調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羅綺暗暗心驚,只道大王鬼門關轉一圈有所改變,可怎地竟轉變了這麼多?
她在這兒走神兒,莊堯已經看向她了,她也不敢接莊堯的話,只能找個旁的理由道:“大王身子還未痊癒,經不起顛簸,且山下農事正忙,大王總要看顧一二。”
這話本就是幌子,不想莊堯卻點頭道:“我並無大礙了,不過農事將近,確實要問一問的。”
羅綺鬆了一口氣。
蒼莩粗枝大葉慣了,便道:“大王說什麼我照做就是,我必讓師父放我見他一回。”
莊堯笑了:“你拿出一半歪纏羅綺的功夫就能成了。”
蒼莩一皺眉:“大王也來打趣我!”
羅綺也笑:“那我說,拿出小郎君纏你的功夫也是成的。”
“嘿……那小子。”蒼莩一笑,“最近他倒是老纏着那個姓褚的,除了練拳時也不來纏着我了。”
蒼莩顯然是不大喜歡褚雲馳,不管何時提起他,語氣都不大好。
莊堯也不大想提起褚雲馳,又閒聊幾句,叮囑蒼莩道:“你此去,叫羅綺準備些禮物帶上,若是能得小住幾天,孝敬孝敬老人家是最好的。師父處缺了什麼短了什麼,記下來,能補上的補上,不好辦的回來我們再商議。”
又想起王幼姜與幾位女師父關係甚好,遂又囑咐蒼莩:“幾位女師父,我也有東西要帶,若還在師父家中就順手與些錢帛禮物,若不在,替我上門謝過。其餘的,你便宜行事。”
蒼莩鄭重應了,羅綺也斟酌着寫了單子,叫人支取了東西給蒼莩帶上。
蒼莩正待走,忽地外頭傳來消息:“大王!楚郎君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