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楚玄,楚玄

羅綺所備飲食比宴請所需要多三成,恰逢來湊熱鬧的人多,便也贈酒食,給衆人沾一沾喜氣。陸氏正拉着蒼莩與莊堯說話:“若是早個三十年,人口不繁,只恐難有今日良緣。”

莊堯對這些知道不多,便問爲何。陸氏笑道:“時有政令,命人口繁衍,年十五未嫁之女,若父母不配,則府吏爲其配婚。”

莊堯大驚失色:“這麼沒人性?”

陸氏還來不及責怪她,蒼莩也大呼小叫起來:“還專管人嫁不嫁的?當人是牲口了?真是沒種的朝廷……”

陸氏急忙去捂她的嘴:“胡說什麼!今日有縣衙裡的人來,你不怕叫人聽了去?”

莊堯一臉憂色:“那那那,這,會不會……”

陸氏拍了她一把:“一來寧遠偏僻,朝廷管不得,二來,如今戰亂已過,三十年休養生息,人口已漸繁茂起來。不過,比起前朝來,還是早婚者多了些。”

因王幼姜所知不多,莊堯對歷史只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前朝滅亡後,確實經歷離亂,崔氏在前朝也是大族,戰亂之時躲入深山自保,收留了不少流民,纔有今日之半戟山。不過說到這個,莊堯也不免八卦起來:“越往京城,受朝廷政令影響越大,那……褚令聽聞也二十有餘了,竟還未成婚?”

陸氏一聽這個名字,忽地想起方纔他與楚玄那一幕,便道:“你離着他遠些!”

“哎?”

陸氏虎下臉來:“他們世家子不好招惹,有個一星半點兒得罪了,人家把你收拾了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說,郡府有一家人……”

陸氏開始嚇唬徒弟,全方位警告莊堯老老實實等着褚雲馳任期一到滾蛋,或者等到褚雲馳家裡不樂意他在這兒混了把他弄回去。總之他在任期間要老實再老實。之後又抱怨莊堯的師父贊褚雲馳懂禮法:“也不知怎麼的,誇個不停。”

莊堯本來是想隨口八卦一下的,結果捱了一頓嘮叨,覺得陸氏越來越有小王氏的風格了,只得低眉順眼地聽訓。蒼莩也不敢說什麼,尊師重道這個觀念蒼莩是很知道的,很沒義氣地朝莊堯做了個鬼臉,跑了。

前邊酒席上,楚玄等半戟山系與曹猛等縣衙系不知怎麼的一言不合開始拼酒,喝着喝着都大了,最後醉得不成樣子,最後曹猛與楚玄兩個互相攙扶着去蹲牆角了,吐完回來又倒在一起又哭又笑,搞得兩系都沒心情較勁了,各自拉走自家這個丟人現眼的貨。

裴景這個老奸巨猾的,今日是他的好日子,偏偏不肯喝酒,氣得衆人指着他罵:“才成了親就懼內!”

裴景嘿嘿一笑,全當沒聽着。

鬧到夜裡,酒席也散了,莊堯等在門口送客,她留守看顧,楚玄與蒼莩要回山上去,其餘人等各回各家。楚玄也是喝得高了,蒼莩叫他他也不走,愣愣地站在那兒。

莊堯怕他是喝大了,便問:“夜露濃重,你要是不行就留下吧?”

楚玄一晃頭,扶着門仰起臉笑了。

這雖是個醉鬼,也是個好看的醉鬼,帶着一絲少年人的青澀與狂妄,對莊堯道:“不必。我與阿姐說一句話就走。”

都知道人喝醉了五感不靈,說話聲音就會下意識地提高嗓門,原本已經散去的衆人也都聽見他在那兒嚷嚷了。莊堯不知道他要說什麼,還哄着他道:“說說說,快說完了回家。”

楚玄有些不滿,一皺眉道:“我知道,你一直當我是個孩子。”

莊堯無奈:“不是就一句話嗎,我給你數着呢。”

楚玄便上前,去抓莊堯的手:“阿姐,我年二十,雖比你小兩歲,可我對你……”

他還未說完,猛然間閃出來一個歪歪斜斜的身影,一把勾住了楚玄,嘴裡還一直叫:“哎哎哎誰推我?不說回,回去了嗎……嗝!”定睛一看是楚玄,又道,“你小子……是不是你小子推我?”

這是喝大了的曹猛。

他身後站着褚雲馳,彷彿剛纔推人的不是他似的,對莊堯道:“這二人醉了,我便帶他們回去,不攪擾貴府了。”

莊堯被這一連串的醉鬼搞得頭昏腦漲,下意識地點頭:“好。”

說完了才反應過來,不對啊,楚玄是我們山上的,你帶什麼帶?卻低頭一看,曹猛與楚玄糾纏在一起,嘴裡嘟囔着什麼再喝三百杯之類的……莊堯立即收回疑慮,一股腦都丟給褚雲馳了:“有勞褚令。”

楚玄是在曹猛的住處醒來的。曹猛家眷並未隨他到任,是以只住在縣衙的客室裡,有兩間屋子,一牀一榻,褚雲馳叫人把他倆送回去之後,楚玄還好些,睡在榻上,曹猛抱着門外的大水缸不撒手,非要把水缸喝乾了,僕役們無奈,就隨便給他蓋了個被子,以至於曹猛清早醒來後,蹭了一臉水缸上的青苔。褚雲馳還算厚道,給他放了一天假,讓他睡了一天。

未到午飯時,楚玄紅着臉來跟褚雲馳道謝了。

“昨日叨擾了。”

褚雲馳神色平常:“我觀郎君酒氣未消,可要再休息半日?”

楚玄紅着臉擺手道:“山上想必還有事務……”

“如此,且慢行。”

楚玄跨出去兩步,忽地又回頭道:“昨日之事……多謝褚令。”

褚雲馳一愣,就聽楚玄又道:“我雖醉酒,卻還記得些的。”

褚雲馳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也不說話。楚玄望着牆上掛着的一幅雪釣圖輕聲道:“……她心思純粹,脾性爽直,並不懂委婉迂迴之事,若我昨日說了那些話……想必再無迴轉餘地。是以多謝褚令與曹兄解圍,也請褚令只做不知。”

褚雲馳靜了片刻,才緩聲道:“曹猛喝醉了不記事,我也並不曉得你說了什麼。”

楚玄一笑:“如此,多謝。”

楚玄走後,室內靜謐。牆上那幅雪釣圖意境幽遠,襯得盛夏時節都頗有幾分寒氣。褚雲馳靜靜看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直到傍晚曹猛才醒來,蔫頭耷腦地去見褚雲馳。先堆一臉笑認錯:“郎君,我昨日實在是糊塗,也不知怎麼就喝了那麼多酒……還,這個這個,還拉着人家楚郎君不放,呵呵,都是我喝酒誤事……今日的公務,耽誤了的我明天一定辦好了。”

說完就等着捱罵。

不想褚雲馳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都交給何功曹去辦了,你去謝他就是。”

曹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十分欠揍地蹭過來道:“郎君,郎君你不是生氣了吧?我下回不敢了!真的!我我我戒酒!”

褚雲馳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隨你。”

曹猛一堆話都叫他給憋回去了,還想說什麼呢,褚雲馳已經擡腳走了。只剩下曹猛蹲在地上抓耳撓腮:“這是怎麼了?走夜路撞邪了?”

由不得他慨嘆,夏季一過,秋收就要開始了,縣裡要派人出去維護秋收秩序,晾曬穀物也要有人管理,再然後又要催繳秋賦,拜見郡守,押運糧車……這一年,褚雲馳伸手看自己又黑了一層,不由咧咧嘴,若是回京,他爹看了一定很震驚。褚雲馳生得肖母,皮膚尤其白皙,如今他敢肯定,自己比兄長黑了兩個色號不止。

這一年的糧食比去年打得更多,一來是佔了半戟山的水車與新渠的便宜,二來,他將之前獅虎山的田畝一律收繳到了寧遠。他還算厚道了,只取了獅虎山霸佔寧遠的那一部分田,靈泉縣那一部分,嚴格按照界限分毫不動。他不動,不代表靈泉縣就敢要,那靈泉縣令戰戰兢兢地,也不敢派人收田,就叫那地裡荒着。

這種事,褚雲馳就不便插手了。他寫信回京,給兄長說了一下情況,依舊沒有什麼話跟父親說,不過他兄長是個孝順兒子,哥哥知道了等於爹就知道了。褚雲馳也不願計較這些,只略略說了今年租賦如何,治下如何安穩之類,又捎了一些禮物。

不想這一次回信倒是遲遲。

曹猛又給家裡媳婦捎了不少寧遠土產,都說半戟山的胭脂不錯,春酒,冬酒味道甚好,他也捎了不少回去,又寫信督促兒子好好讀書。他聽說半戟山想往京城販賣藥材,便動了心思想幫一把,去問褚雲馳:“走官道安全,也不差這一車半車的貨物,不如捎上他們,郎君看如何?”

褚雲馳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死樣子:“隨你。”

曹猛天天被他這副模樣整治得摸不着哪句真哪句假,一狠心,大不了我替你這女大王捱罵就是了,便把半戟山的商隊塞進去了。哪知褚雲馳看了名單,一句也沒問,只對他道:“叫劉二一道回去吧。”

曹猛心說這便是過關了,顛顛兒地去通知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