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蔣熙元的揶揄,夏初不以爲意地道:“我平時晚上回來打水的,昨天不是腳傷了嗎。我日子過的好着呢,大人不用擺出這同情的眼神。”
蔣熙元嘁了一聲。
“大人要是自己生活,肯定還不如我呢。”夏初回擊。
“我爲什麼要自己生活?有丫鬟小廝伙伕廚子不用?”
夏初張了張嘴,想說的話沒說出來,只是聳了聳肩,“好吧,大人命好,這種事情上,我不與你爭。大人說第二件事吧。”
剛纔這一通的打岔,蔣熙元險些把第二件事忘了。
“第二件事,曹雪蓮失蹤五天,之所以沒有人報案,是因爲她說她要回孃家去住些日子。”
“可是她壓根沒回去,是吧?”
“對。”
夏初點點頭,“她去廣濟堂到底幹什麼呢?不光行蹤不想讓人知道,理由也不想讓人知道。你說,她是私會?可私會哪會到自己丈夫的地盤上去?見什麼人?可不管見什麼人,既然她有心瞞着家裡,也不該去廣濟堂纔是。”
“一個人出現在她本不該出現的地方,而且還被殺了,她出現的理由則肯定是破案的關鍵,查吧。”
王槐端了茶水進來,夏初詫異道:“這麼快?”
“我去隔壁院借了壺熱水,大人你先喝着,我現在打水燒水去。”
“麻煩你了,王槐。”夏初欠身道謝,王槐擺擺手走了。蔣熙元抿了口茶,皺皺眉頭,可能實在是太渴了,接着又喝了第二口,然後才放下茶杯:“不好喝。”
“嘿,這真是吃飽了罵廚子。”夏初笑道。
“回頭你給拿點好茶葉來。行了,你說說你今天有什麼收穫嗎?”
夏初把今天在詠繡春問到的情況與蔣熙元說了,而後說道:“崔管事說那個男的是推門進的後院,再排除掉唐奎說他這幾天都沒開過後門的情況,也就是說在他之前後院已經有人進去了,在唐奎不知道的情況下。”
“嗯,你繼續說。”
“咱們不妨來假設一下。假設那個男的是爲了偷錢,那麼看見後門已經打開的情況下,一般會認爲裡面是有人的,正常情況下他應該不會再繼續行動了纔對,畢竟他只有一個人,很冒險。大人覺得呢?”
“這個我倒是同意。”蔣熙元笑了笑,“疑點太多,咱們不妨把盜竊的這個可能性徹底排除。應該將失銀的這件事作爲其中一個線索,而不是主要線索去想。”
“妥!”夏初用力地點了下頭,提筆開始整理這兩天的筆錄。
蔣熙元一邊喝水一邊看着她毫無章法的在那寫字,半刻鐘後終於是忍不了了,伸手抽住筆管把毛筆從她手裡提了出來。
“你這麼握筆怎麼可能寫好字?”
“不這麼握筆我連字都不會寫了。”
“你真是……”蔣熙元蘸了蘸墨汁,把筆鋒捋順了,“還是我來吧。研墨!”
簡單地捋了捋案情天便已黑了,幾個人一起出門吃了晚飯,夏初還打包了點點心做明天的早餐,被蔣熙元嘲笑了一番。
夏初原想着是轉天上午去百草莊問案子的,不過蔣熙元沒同意,讓她在家把腳養一下。夏初答應了,滿以爲蔣熙元會替她去,結果蔣熙元卻被召進宮中面聖去了。
到了御書房,蘇縝直接扔給他一個摺子,把蔣熙元驚了一跳,還以爲有人彈劾他。打開一看,卻是關於興州一帶旱情的。
“穀雨之後到現在,那邊就只下了一兩場的小雨,立夏這前後正是農作物需水的關鍵期,要是再沒有一兩場的大雨,興州一帶的作物歉收是一定的了。”
“臣聽說,皇上早早已經遣了工部的人過去主持蓄水井窖的修建了,怎麼?旱情比預想的要嚴重?”
“是比預想的嚴重一點,不過好在只是興州、臨風等四個郡縣,倒也影響不會很大。朕只是擔心當地的民生。”蘇縝一邊說着,一邊又翻出個摺子來遞給了蔣熙元,“朕已經讓戶部擬個減免稅賦和籌措賑災銀兩的法子了。”
蔣熙元接過來粗粗地看了一遍,沒輕易的接茬。他知道,蘇縝找他過來絕對不是說這些的,也不是讓他評價戶部的工作水平的。後面一定有個轉折,轉折之後,纔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而且,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
來了!蔣熙元暗道。
“戶部也有戶部的難處,新朝甫立,用錢的地方確實多。”蘇縝說到這停了下來,看了蔣熙元一眼,“你有什麼建議?”
蔣熙元暗暗苦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說:“京畿六郡,籌措一些賑災的錢糧,支援一下興州四個郡縣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臣回去安排一下,抓緊時間督辦此事。”
蘇縝微微一笑,不再多囑咐,他知道蔣熙元既然說了,就一定能辦好。
“除了上朝,你現在倒是很少進宮了。府衙事情忙嗎?”
“按部就班,倒也還好。”
“那……”蘇縝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夏初這捕頭做的還順手?”
“很好。雖然年紀小,但查案很有天份,如今也壓得住手下那幫捕快,是個合格的捕頭。”蔣熙元說起夏初的時候,臉上不自覺的就帶了笑容。
蘇縝默不作聲地看着,心中滑過一股淡淡的、讓自己不太舒服的情緒。
“最近有什麼大案子嗎?”
“嗯,昨天在永平坊廣濟堂藥鋪裡發現一具女屍。”
“永平坊?”蘇縝眼皮微微一跳。
“正是。說起來,能發現屍體還多虧了夏初。他與朋友去順水樓吃飯,聞見那附近有一股怪味,覺得是屍臭味……”蔣熙元擡眼看蘇縝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忙住了口,“皇上恕罪,臣不該說這有辱聖聽之事。”
蘇縝輕輕地摸了摸鼻子,又將香茶端起來使勁地嗅了嗅,才把記憶中的那股子怪味轟出腦海。低頭看見手裡碧綠的茶湯,卻又不期然地想起了夏初說的膨脹的綠色屍體,忍不住聯想了一下,胃裡一陣的翻騰。
“皇上?”
“沒事。”蘇縝喝了一大口茶,強壓住反胃的感覺,“你先去忙你的吧。”
蔣熙元離開後,蘇縝趴在桌上乾嘔了一聲。安良正從後面端了差點進來,聽見這麼一聲,嚇壞了,扭頭就要跑出去找太醫,讓蘇縝給攔了下來。
“皇上,您不舒服可別扛着,身體要緊。”
蘇縝深吸了一口氣,瞄了瞄安良,“安良,可還記得那天在永平坊聞見的那股怪味?”
“奴才記得。”安良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你知道那是什麼味道嗎?”
“回皇上,不是廣濟堂藥鋪裡有藥材壞了嗎?”
蘇縝脣角極輕地彎了一彎,“那是屍臭的味道。屍臭就是腐爛的屍體散發出來的臭味。據夏初說,屍體腐爛時會先膨脹到正常人的數倍大小,脹滿了氣,渾身綠色……”他的語調輕輕的,半眯着眼睛看着安良,有點誘導想像的意味。
“皇,皇上……”安良往後退了半步,捂住嘴,嚥了口唾沫。
“朕記得,那天你的車就停在廣濟堂藥鋪的後門。離屍體很近……”
“皇上……”安良覺得已經有什麼東西到嗓子眼了,只好使勁地哽着。
蘇縝微微一笑,拿起龍書案上的摺子,不再說什麼了。
安良退出御書房,急匆匆的跑到茶水間翻了顆酸甜的蜜餞梅子含在嘴裡,這才舒了口氣。心裡一邊委屈,一邊自責,默默地批評自己沒能勸住皇上出宮,好好的一個少年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頑皮了呢?
日頭偏西的時候,夏初正坐在院子裡,吹着徐徐的涼風翻看着手裡的卷宗。忽然聽見有人叩門。她揚聲問了一句是誰,沒人答話,便只好站起身來趿着鞋,微跛着腳去開門。
門一開,夏初就楞住了。門外站着的竟然是蘇縝,而蘇縝看見夏初,也是一楞,“夏初,你的頭髮怎麼了?”
夏初趕緊去摸自己的腦袋,這才記起來沒戴帽子,只好又把那生火燎了頭髮的說辭搬了出來。
“黃公子,你怎麼來了?”
“路過,就想看看你在不在。是不是太唐突了?”
“沒有沒有沒有。”夏初趕忙說,手足無措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這纔想起讓開門,將蘇縝請進了院裡。
這是蘇縝第一次進到夏初的家裡,心情小小的有點激動,雖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激動個什麼勁兒。
院子中架了個葡萄架,爬着剛舒展開新葉的葡萄藤,架下有個粗瓷魚缸。蘇縝走過去,興致盎然地往裡看了一眼,卻沒看見魚,只看見了一缸底的水,還飄着些綠色的絮狀物。
夏初尷尬地笑了笑,“這都是前房主留下的東西,我……,我還沒抽出時間來打理。”
蘇縝看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怪,便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又跟手下捕快打架了?”
“哪能天天打啊。我這是被車軋到腳了,意外,意外而已。沒事。”夏初手忙腳亂地跑進廳裡拿了只茶杯出來,用水衝了衝,給蘇縝倒了杯茶。
“我這的茶葉很一般,黃公子湊合喝。”
“客氣了。”蘇縝坐下來喝了一口茶,隨即暗暗一笑。
心說:夏初這還真不是客氣,這茶果然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