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亞瑟夫醫生手腳很利落的收拾完，幾乎沒有問艾琳問題，就跟着她出門了，而且看樣子已經多少了解了情況，好像並不需要艾琳解答什麼似的。
重新回到教會，斯托特神父和埃米莉嬸嬸已經在房間外面了，看來裡面已經到了“閒雜人等”不得入內的形勢，艾琳向那位亞瑟夫醫生微笑一下，說了聲“辛苦了”，就退開到一邊。
亞瑟夫醫生在進門之前轉頭對着門口的三個人說道：“請哪位去燒些開水？水要一直沸着，我們需要的時候就拿過來，並且再煮一隻小鍋子，如果有需要會把一些器械放在水裡煮，明白嗎？另外，還需要很多的蠟燭照明，蠟燭最好要粗的，這樣會減少煙的產生。”
“煮？！”埃米莉嬸嬸耳朵不好，雖然聽的一知半解，但沒想明白煮東西和治病有什麼關係。
倒是艾琳一下子明白過來，煮沸消毒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一種消毒辦法，馬上乖學生一樣的舉起手來：“我去，我去，如果有什麼吩咐就叫我吧。我叫艾琳。”
“好的，去吧。”亞瑟夫醫生似乎對於艾琳的態度很滿意，然後才轉身敲了敲門，叫了一聲：“亨利老師，我來了。”
“好的，快進來，和我一起看看情況。”亨利醫生馬上打開門，手上有些血跡。
而這時候艾琳才知道，原來這位中年的亞瑟夫醫生竟然是亨利醫生的學生。難怪他看到亨利醫生帶過去的羊皮紙就一句話都沒有問就準備起來了，原來是師尊的帖子，他自然照辦。
裡面的情況艾琳不知道，但她已經開始忙着自己的工作了。蠟燭找來很多全部送了進去，水也燒上了，兩隻鍋子的水應該很快就會燒開。
現在斯托特神父明顯還在驚慌與擔心之中，而埃米莉嬸嬸則是一頭的霧水，因爲她並不太知道手術的事情，也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只能幫着艾琳做些事情。
又過了一會兒，亨利醫生出來，對着斯托特神父說道：“我們基本準備好了，現在就要開始了，請別太擔心，如果效果好的話，那小寶貝兒舌頭增生的問題也可以解決了，這是好事。”
“好的，謝謝，我明白。”斯托特神父點了點頭，等到亨利醫生再進屋去的時候，緊緊握住了自己胸前的十字架，跪了下來，爲了小寶貝誠心的祈禱着。
如果是平時，艾琳會覺得時間過的很快，可是現在卻感覺時間非常的慢，讓艾琳也很真切的明白了等待就是一種煎熬。
水第一次開了之後不久，亞瑟夫醫生從來把一個鑷子和兩個小刀片拿了出來，讓艾琳放在沸水裡煮過再送進去，艾琳照辦了。
之後又需要了兩次熱水，再端出來的時候是兩盆帶着血色的水，顏色雖然不深，但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斯托特神父一直虔誠的跪在門口祈禱，艾琳雖然並不是宗教信徒，但是在做事的間隔還是會在心裡默默的爲小寶貝祝福。
埃米莉嬸嬸則是不用燒火的時候就會祈禱，樣子和斯托特神父一樣的虔誠。
“艾琳，怎麼樣了？”接着，托馬斯由一個孩子帶領着過來，這倒是完全出乎了艾琳的預料。
“在手術，情況不明。”艾琳搖了搖頭，感覺到一陣的無力。但看到托馬斯之後卻又有些安心，站在他身邊才鬆了口氣。
“會好的。”托馬斯用手臂擁了擁艾琳的肩膀，那動作及其的自然，但他的懷抱配上那有力的手臂，讓艾琳不自覺的向他又靠攏了幾步，如果不是現在這樣的非常時刻，艾琳真想要整個人都縮到托馬斯的懷裡去了，這個時候能有一雙結實的手臂讓自己依託，那感覺真好。
房間裡又是一陣安靜，靜的連小寶貝的哭聲都沒有。艾琳知道應該亨利醫生應該是給小寶貝用了一些止疼藥和麻醉藥；而外科手術則是西方醫學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所以這個時期的手術雖然還不成熟，但也並不是一項太過生僻的醫療手段。
這段時間應該持續的相當久，而且亞瑟夫醫生和亨利醫生都沒有再要熱水，也沒有把什麼器械需要消毒的。直到屋裡又有了響動，顯然有些匆忙，應該是裡面小小的亂了一下，然後就是小寶貝突然爆發出來的哭聲。
那哭聲很突兀，在一直都很安靜的時候突然爆發出來，最先是嚇了艾琳一跳，隨即讓艾琳的心都提了起來，一臉茫然的看向了托馬斯，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
“應該是醒了吧。”托馬斯看了一眼門口，雖然也同樣不瞭解裡面的狀況，但還是給了艾琳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其實這樣的時候，什麼人的什麼答案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回答的那個人的態度。如果是托馬斯這樣冷靜的回答，那其效果顯然可以把身邊盲目的慌亂壓制一下。
而艾琳也因爲托馬斯那鎮定的態度有了緩和了一些精神上的緊張，拍拍托馬斯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走過去拉了拉已經明顯驚呆了的埃米莉嬸嬸，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然後又去把斯托特神父扶了起來。
既然小寶貝會哭了，那顯然托馬斯說的沒錯，是醒了；那麼就意味着手術結束了，結果也馬上就要揭曉了。
果然，斯托特剛剛被艾琳扶起來，門就打開了。亨利醫生走了出來，他穿上了一件黑色後面繫帶的袍子，艾琳當時很奇怪爲什麼不是那種白色的，後來纔想起這時候應該還沒有醫院這樣的機構，也沒有固定的醫護人員着裝，所以醫生要選擇什麼顏色是他的自由。
不過，也幸好亨利醫生選擇的是黑色袍子，因爲艾琳明顯看到他袍子上面溼了很大一塊，而且帶着血腥味兒，顯然是血跡；如果他穿着淺色的袍子反而會嚇人一跳的。
“目前來看情況只能算是還可以。我們給她切除了增生的舌頭，但因爲面積太大隻能進行一小部分切除，這樣如果好了的話起碼不會影響她的呼吸，躺着睡覺也可以了，但進食的時候還要特別注意。另外，我們並沒有找到滑進氣管的異物，可能已經發炎和膿血一起吐了出來，也可能完全滑進了肺部，具體情況我們還沒發判斷，只能希望是前一種了。”
亨利醫生說到這兒停下來喘了口氣，臉色也有些發白，顯然已經是非常累了。
艾琳初步估計，這個手術全程超過了四個小時，對於現在如此惡劣、簡陋條件下工作的醫生來說，真的算是一個高強度的工作了。
艾琳給亨利醫生送上一杯水，亨利醫生喝了兩口才繼續說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觀察情況和後期的恢復。手術本身並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艱難的，如果三天內她不再高燒，並且傷口癒合了，那就是有好轉的可能；可如果持續高燒不退的話……”
亨利醫生說到這裡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就乾脆停下來不說了，而是轉了一下話題：“現在孩子已經醒了，不過因爲我們對她的舌頭進行了包紮和處理，所以哭的時候也很難受，你們哪一個進去抱抱她，安撫一下。但記得不要餵食水或其他的東西，以免造成傷口的不癒合和感染的可能。”
“我去。”斯托特神父馬上就要進屋，但又被亨利醫生拉住了，然後看了一眼艾琳，纔對斯托特神父說道：“我看，還是艾琳先進去吧，孩子還需要進行一些簡單的處理，姑娘總是比較細心的，可以給亞瑟夫幫個忙。”
“是的，我去。斯托特神父，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小寶貝兒的。”艾琳笑了笑就走上前去，進門前還轉身對着斯托特、埃米莉嬸嬸笑了笑，那是希望他們可以安心。
而當艾琳走進門去，心情就驟然低落下來。她明白亨利醫生的意思，也有了心理準備，小寶貝現在的狀況不會很好，所以亨利醫生纔會阻止斯托特神父第一個進來的。
然而，雖然有了心理準備，艾琳在第一眼看的牀上躺着的小寶貝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心狂跳着幾乎讓艾琳轉頭奪門而逃了。
因爲小寶貝的樣子太可憐了，一張小臉已經腫脹的看不出本來的模樣，而嘴巴只能大張着，甚至張到了一個很難受的程度。嘴巴里塞着已經被血染成粉色的棉花團和紗布，但仍舊“嗚嗚咽咽”的哭着。
最令艾琳揪心的是小寶貝的那雙眼睛，已經有些迷離、渙散了，但還是帶着一汪淚水，從眼角一滴滴的滑落下來……
“她……”艾琳才說出一個字，就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努力的深呼吸幾次才邁步上前，看着還在整理東西的亞瑟夫醫生，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
“現在只能這樣了，你看好她，如果有血從喉嚨裡涌出來就用棉花蘸乾淨，不然凝結成血塊會堵塞食道和呼吸道，要讓她左、右的側躺，而不能平躺，不然手術後口腔裡的出血會有倒流的危險；再就是注意一下體溫，如果持續高燒的話就不妙了。”
亞瑟夫醫生每交待一項，艾琳就點點頭，但心裡卻越來越沒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這這樣艱鉅的任務，跟不知道現在自己這樣的恐懼，能不能有勇氣靠近小寶貝。
“這是止疼的藥粉，每次不要用太多，也不要用水服下去，只要撒一點在口腔裡就可以了。”亞瑟夫醫生又拿出了一個銅質的小瓶子，就好象咱們現在用的那種調料罐大小，遞給了艾琳。
“我能不能問問，小寶貝的希望有多大？”艾琳看着亞瑟夫醫生，很艱難的問着：“我想要知道真實的情況。實際情況比亨利醫生說的更糟糕對嗎？”
“……”亞瑟夫醫生顯然沒有想到這個東方娃娃一樣乖巧可愛的小姑娘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楞了一下顯然在衡量究竟該如何回答。
想了一下之後，亞瑟夫醫生才慢慢的點了點頭，很認真的對艾琳說道：“姑娘，好好照顧她吧，現在能幫忙的只有上帝了。當然我們也在期待上帝賜福與她，祈禱着神的奇蹟會發生。”
“有多嚴重。”艾琳的心雖然沉了下去，但僅僅的握着拳頭，用指甲摳着自己的手心，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天一夜就是極限了，如果到明天日落前她的燒能退下去，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亞瑟夫醫生說完，沒有再等艾琳問其他的問題，甚至連艾琳都沒有回過神來之前就已經走了出去。
艾琳又楞了一下，腦袋裡有種突然性的神經錯亂，好像亞瑟夫醫生說的話就是一記重磅炸彈，把她的腦袋給轟殘了，幾乎是從行動到思維都癱瘓了一樣。
直到牀上躺着的小寶貝悶悶的“哼”了一聲，艾琳才猛的回過神來，快步的走過去來到牀邊，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照顧？怎麼照顧？不能喝水也不能餵食，藥粉只要撒上去就可以了，而且不能經常用。而且現在的小寶貝看起來還處於半昏迷狀態，估計連疼痛都沒有太大的反應。
艾琳顫抖着伸出去，抖了好半天才用指尖輕輕的摸了摸小寶貝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如果有溫度計的話最少四十度了！
“要降溫啊。”艾琳像是被那灼熱般的溫度給躺醒了，這才馬上做出了反應。
看一眼桌子上還放着一盆乾淨的水，艾琳過去沾溼了一塊乾淨的毛巾，然後擰去了多餘的水分，過來放在了小寶貝的額頭上。然後又拿起一塊毛巾沾溼，給小寶貝的臉蛋、小手和脖子上殘留的血跡都輕輕的擦拭乾淨。
“叩叩叩，艾琳，斯托特神父想要進去。”托馬斯的聲音隨着敲門聲傳來，顯然他們還一直守在門外的。
“哦，等一下，我給小寶貝換件衣服。”艾琳慌了一下，看一眼爲了方便手術已經剪破的衣服，忙拉過一條毯子給小寶貝蓋上，然後跑過去把門拉開一條縫隙，擠出一個微笑對着門口一臉緊張的斯托特神父說道：“沒事，小寶貝挺好的，但是你先告訴我她的衣服在那裡，我要給小姑娘簡單的整理一下，衣衫不整可不是淑女的樣子啊。”
“哦，在櫃子上數第二格，有一個格子布包就是。”斯托特神父顯然被艾琳的微笑和那玩笑的口吻感染了，氣氛也顯得沒有剛剛那麼緊張了。
“好的，再等一下就好，沒有問題的，放心吧。”艾琳向着門口的人都招了招手，然後把門關緊了。
可是艾琳關上門之後，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那是一種心痛到無法呼吸的感覺，看一眼還躺在牀上的小寶貝，艾琳流着眼淚來到櫃子前面，拉開找到了斯托特神父說的那個格子布包。
裡面的小衣服不算精緻、漂亮，但每一件都很乾淨，顯然斯托特神父是個很仔細的男人，把小寶貝照顧的很好。
艾琳在裡面翻找着，最後選中了一件看起來還很新的小裙子，但顏色並不是很豔麗，只是棕色的小格子布料配上一些蕾絲花邊。
艾琳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小心翼翼的把小寶貝的身子側過來，爲了儘量不移動身體給她造成更大的傷害，所以換衣服的過程進行的很緩慢。等到小寶貝完全換上了那條漂亮的“新”裙子，艾琳已經累的一頭是汗了。
“小寶貝，你真漂亮，你聽到艾琳姐姐的話了嗎？要好起來呀，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艾琳輕輕的親吻了一下小寶貝兒的額頭，然後給她又順了順頭髮，然後才轉身過去開門。
“漂亮的小姐已經準備好了，不過你們要安靜一點，她還在睡覺，儘量別太激動好嗎？”艾琳雖然是勸大人不要激動，但實際上已經在暗示各自做好心理準備了。
斯托特神父點了點頭，也猜到了一些情況，並且顯然已經在做着最壞的打算和心理準備了。對着艾琳說一聲“謝謝”，然後就一步步的走了進去。
埃米莉嬸嬸看到斯托特神父那樣嚴肅而莊重的表情，明顯楞了一下，停在了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也許對於埃米莉嬸嬸來說，她那樣大的年紀了，有些事情才更難以接受吧。
艾琳過來握住了埃米莉嬸嬸的手，沒有說什麼，只是用眼神詢問着她要不要進去。
“好姑娘，請你一直這樣握緊我的手，陪我進去看看吧。”埃米莉嬸嬸對艾琳這樣說着，同時也把艾琳的小手握緊了。
艾琳點了點頭，對着最後的托馬斯笑了笑。托馬斯點了點頭，但是沒有進去的意思。這樣的時候，只要小寶貝最親近的人進去看看她就好了，托馬斯顯然沒有必要進去，然後就準備在門口等候。
艾琳和埃米莉嬸嬸一起走了進去，埃米莉嬸嬸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在乍一看到牀上小寶貝那高高腫起的臉時，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