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章 尼亞拉郊外
雨季來臨之後,這片紅土地上多了些綠意和生氣,早晚的氣溫也稍稍涼爽了一點。
但這並不意味着維和官兵們的工作和生活條件就好轉了,恰恰相反,大家面臨的困難和挑戰倒是更多了起來。
首先,雨季的天氣更加變幻無常,不但旱季的烈日暴曬和沙塵暴並沒有消失,又多了冰雹雷暴這樣極端的惡劣天氣。
雨水雖然使得萬物生長,但是,蛇鼠毒蟲之類的也氾濫成災了。戰士們總結,維和營中的四害就是“螞蟻能堆山,蒼蠅會咬人,老鼠有貓大,白蟻像飛雪。”
還有,暴雨山洪對營中水井的水質,也產生了威脅。所以,醫療分隊近期又對官兵開展了一次關於霍亂、腦炎、瘧疾等傳染病的科普宣傳活動,也加強了整個營區的防疫工作。
雨季對工程隊的施工影響就更大了。
大暴雨時,根本沒法施工。雨停了,太陽一曬,熱氣蒸騰,那種潮溼悶熱的蒸桑拿的感覺,坐着不動都會汗流浹背,戰士卻還要幹活!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了。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戰士們之中長痱子的、得日光性皮炎的,反而比旱季的時候還更多了。
而最辛苦最勞累的,還得是運輸分隊的官兵們。
出車在外,日曬雨淋的就不說了,路況更是由原來簡單夯實的土路,變得泥濘難行了。
以前一天就能走完的路程,現在基本就得兩三天。行車的安全性也成了大問題,因爲慢車很容易中伏。
偏偏進入雨季以來,當地的形勢變化,使得運輸任務也更重了。
在年初的大選結束之後,達爾富爾地區的政治形勢,依然是一團亂局。甚至在選舉剛結束的時候,就有一些重要的反對派別宣佈退出大選,不承認選舉結果的有效性。
所以,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在當地展開的各種戰鬥,一直就沒有停止過。
這些狀況,都嚴重影響到了聯合國的人道救援行動。
蘇丹全國有170萬註冊難民,必須依靠聯合國的救濟維持生活。尼亞拉周邊就居住了將近36萬難民,佔蘇丹全國難民總數的五分之一,這裡當然是聯合國救援物資的重點投放點。
可是受暴雨和沙塵暴的影響,空運的運力難以滿足難民們的需要,很多物資必須依靠陸路運輸,但這又受到反政府武裝的威脅,所以,儘管維和營的各運輸分隊加班加點地往返運輸,從聯合國發過來的物資,卻還是常常滯留在喀土穆機場。
尼亞拉周邊的難民營,有的已經6個月都沒有接到任何人道主義援助了,甚至已經餓死了數名兒童和老人。
超級營地的高級官員們,一直努力和蘇丹政府協商、協作,以解決這些困難,但還是難以做到令人滿意。
甚至有時候,維和營地自己的給養,也都會發生困難。
聯合國總部對參與維和的軍人和文職人員,都提供津貼和給養。但是爲了防止擡高當地物價,這些給養按規定不能在當地購買,大多隻能從加拿大、新西蘭等國採購。
維和人員每天的伙食標準是15美元,聽起來是不少,但是海外採購價本來比較高,再扣除昂貴的空運費用,真正能發到維和官兵手中的東西,其實比較少。甚至因爲從海外輾轉萬里運到尼亞拉之後,蔬菜肉蛋都不新鮮了,還經常會腐爛變質。
另外,這裡的食品供應,也主要是照顧西方人和穆斯林的飲食習慣,品種有限、肉多菜少,每頓只能有一葷一素兩個菜,多是牛肉、土豆、洋蔥、捲心菜這幾樣,口味十分單調。供應緊張時,每頓甚至只有一個菜。
長期吃這樣的飲食,自然導致了很多戰士都有水土不服、營養不良的情況,嚴重的人甚至還出現了失眠、脫髮,便秘和腹瀉的也不少。
中國士兵們雖然也自己搞起了菜園子,但是那裡的產量畢竟有限,只能偶爾調調味,解解饞,指望靠它增加營養,還不如天天吃金維他。
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別說戰士們了,就是蒲英,有時也會覺得鬱悶和壓抑。
她倒不是怕艱苦,而是爲看不到這片土地的和平希望而沮喪。
這裡的人太窮了。有人總結,非洲人就是“吃飯一棵樹(芒果、香蕉),穿衣一塊布,出入茅草屋,光着腳走完人生路。”
可是,非洲人本不該這麼窮的,因爲非洲其實是一個資源非常豐富的大陸,已知的產量豐富的礦產就有黃金、鑽石、銅、鐵、鈾、鋁土等,已經探明的石油儲量也是僅次於中東和拉丁美洲。
更何況非洲還有很多地區,因爲長期戰亂,根本就沒有進行過科學系統的勘探。
而且,非洲雖然有沙漠,土地其實還是很肥沃的,只是很多都是無人開墾的荒地。
這裡的農業生產水平十分低下,完全是靠天吃飯,撒下種子就不管了。說非洲大部分地區還處在原始社會,也一點不爲過。
如果非洲能夠大興水利,引進機械化農具和良種化肥這些農業技術,一定會成爲世界糧倉。
其實,就算是以乾旱著稱的達爾富爾,地下水資源也是非常豐富的,只是一直沒有被人們有效地利用起來。
非洲的人民,坐擁這麼多沒有開發出來的資源寶山,卻只能白白忍受着乾旱和饑荒,怎不讓人惋惜?
如果這裡不再有戰亂,當地政府能大力引進外資和先進技術,普及教育,再在人道衛生組織的幫助下,也應該是可以迅速發展起來,並最終消滅飢餓、貧窮和瘟疫的。
可惜,愚昧落後的意識、狹隘極端的仇恨,還有某些勢力的挑撥,讓這裡的人們始終不能擺脫戰亂之苦。
一位偉人曾經說過,當今世界的主題是和平與發展。
可惜,這兩個主題,哪一個也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尤其是在非洲。
聯合國在2007年就向達爾富爾派出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維和部隊,當時擬定的任務期限是12個月。
可是這個期限,每年都在延期,因爲這裡的戰火一直沒有停息,而且直到現在,也看不到結束任務的希望。
蒲英算一算,自己這批維和人員來到達爾富爾,已經快七個月了,還有不到一個月就可以輪換回國了。
能夠回國和親人團聚,她當然非常高興,但是回看這片土地的苦難並沒有明顯改善,她又會爲自己做得太少,而感到慚愧不安。
而且,畢竟在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似乎對這片土地和人民也產生了感情,在快要離開的時候,竟然也有點留戀不捨了。
可能最捨不得的,還是在尼亞拉市SOS國際兒童村的那些孤兒們了。
女兵們經常在休息日去看那裡的小孩,陪他們玩耍、遊戲、學習,給他們做中國餃子吃,孩子們都把女兵們叫做“中國媽媽”。
六一兒童節的那天,女兵們又去兒童村和孩子們玩了一天。
兒童村裡有一對的雙胞胎姐妹,今年應該滿八歲了。只是她們的父母早年死於戰火,所以兩姐妹也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兒童村的“媽媽”就用六月一日作爲了她倆的生日。
這兩姐妹在非洲孩子中是難得的文靜內向的性格,皮膚雖然黑,卻很光滑,也都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特別討人喜歡。
李琪來之前就在UN城的免稅店買了一塊粉紅的布料,給兩孩子做了兩條一模一樣的連衣裙。
也許是天氣太熱,兒童村裡不管男孩女孩都剃着光頭,不仔細看,常常一下子分不出他們的性別。不過,女孩子畢竟天**美,這雙胞胎姐妹倆穿上李琪給她們做的裙子,都喜歡得不得了。
李琪還覺得裙子有點肥了,要給她們改一改,兩個女孩卻怎麼也不肯脫下來了。
後來吹蠟燭、切蛋糕的時候,兩個女孩都主動地掰下自己那份蛋糕的一小塊,餵給李琪吃,還一人一下親李琪的臉。看得兒童村的“媽媽”都嫉妒地說,這兩孩子一貫內向,難得對人這麼親熱呢!
其實,蒲英也記得,最初來這兒童村的時候,別的孩子都能很快和女兵們打成一片,這兩姐妹卻總是安靜地坐在一角,用怯怯的眼神看着大家。
雖然她們不怎麼說話,但是從她們純真的眼神中,不難感到一種渴望——那是對愛的渴望,特別是母愛的渴望。
蒲英也很喜歡兩姐妹的漂亮乖巧,也抱過她們、親過她們,現在雖然是李琪得到了兩姐妹的迴應,但蒲英的心裡同樣感到欣慰和喜悅。
她另外還有一件爲李琪開心的事,那就是她和方處長終於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彆扭而生澀地談起了戀愛。
就在30日下暴雨那天晚上,方霖天藉着幫李琪修屋頂的機會,在她房間逗留了相當長的時間。
一開始,蒲英還不知道這事兒,還是和李琪同屋的黃韶容跑過來說,方處長今天有點反常。
蒲英這才反應過來了。她眼珠一轉,一聲令下,把所有女兵都悄悄地叫出了營房——免得她們在裡面不知道情況,打打鬧鬧的,會干擾那對還在彼此試探的大齡男女。
可是,女兵們多機靈啊,不一會兒就從嘴巴不嚴的黃韶容區隊長那裡打聽到了情況。
方處長和李區隊,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對了。
得知今晚可能是他們攤牌的日子,女兵們哪兒還能按捺得住心中熊熊燃燒的八卦火苗?
可是,蒲教導員不準大家進屋,也不准她們聽牆角。
這些調皮鬼們,就站在祈福樹下,遙望着區隊長的窗口,不停地唱着一首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尤其是歌曲的第二段——“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聲。我想開口講,但又不敢講,多少話兒留在心上。長夜快過去天色矇矇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被她們重複了無數遍。
蒲英想了想,並沒有阻止她們的行動。
後來男兵們也都聞聲出來了,他們先是圍觀,之後,出車剛回來的龐龍,把他的吉它抱了出來,給女兵們伴起奏來,男生也都跟着輕輕和。
這下,歌聲更加美妙悠揚了。
蒲英這才發現,事情有些搞大了。
她正在忐忑的時候,忽然看見女兵營房的門口,一個高大的人影飄飄然走了出來。
一看方處長那副暈暈乎乎找不到北的樣子,蒲英就知道——事情成了!
她把手一揮,帶着一幫丫頭們圍了上去。
“方處長,辛苦了!房頂都修好啦?”蒲英笑眯眯地問。
方霖天雖然使勁忍着笑,可還是沒忍住,嘴角一咧就幾乎到了耳根,“……都修好啦!”
蒲英眼尖地看到他手裡還拿着一個塑料口袋,馬上一把搶過來,“這是什麼?”
“哎——別亂動!”方霖天急了。
蒲英已經閃身退開,把那物件抖落了出來,“啊哈!是件毛衣啊?”
她馬上誇張地說;“方處長,你怎麼偷拿女兵的毛衣啊?”
“別胡說!毛衣是我的。”方霖天臉都急紅了。
“怎麼可能?姑娘們,你們看,這大紅的顏色,這可愛的卡通圖案,怎麼可能是男式毛衣呢?”蒲英問女兵們。
除了郭亞軍、黃韶容,其他女兵還不太明白,但也都順着蒲英的話答道:“明明是女式的嘛!”
蒲英抖着毛衣,問:“方處長,這——怎麼回事啊?”
方霖天也知道她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只得拱手作揖,“小姑奶奶,我怕了你了!別鬧了啊!怎麼回事,你還不知道嗎?”
蒲英笑了一笑,“好吧,既然方處長說這毛衣是你的,那你就穿上給我們看看!如果你穿上很合身,那我們就相信是你的毛衣!如果不合適的話,你可就不能離開這個門了!不把這個事情說清楚的話,我們找政委說去!”
“對!就這麼辦!”女兵們也跟着起鬨。
外圍看熱鬧的男兵們都覺得很好笑,沒人想到要去解救他們的參謀長,甚至還有人跟着起鬨:“方處長!你不能帶頭違反紀律吧?”
被大家圍攻的方霖天不禁對着蒲英吹鬍子瞪眼了,“算你狠!拿來,我穿!”
蒲英笑着把毛衣遞過去。
方霖天先把外面的迷彩服脫了,然後才愛惜地把毛衣往自己腦袋上套,不過嘴裡還是忍不住抱怨:“英子,我非得跟馮垚好好說說,你現在是越來越難管了!”
“別扯那些沒用的!你以爲他就管的了我嗎?”
“……那也是。”
方霖天想起了第一天見到蒲英,她就甩了馮垚一個大嘴巴,馮垚卻一點沒動怒。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李琪。
他當時就覺得這個女兵長得很媚,饒是他頗有定力,也不禁會被她的眼神電到。
不過,那一天留給他最深印象的女兵,是蒲英和阿娜爾古麗。尤其是後者,被他按照劇本狠狠地“欺負”了一回,所以,他一直都對小姑娘很是過意不去。
李琪真正引起了他的注意,還是在和肖勇一起帶女兵到喀什出任務的時候,尤其是在肖勇犧牲後,他才發現了李琪掩藏在冷豔外表下的一顆金子般的心靈。
老實說,方霖天其實一直抱着大不了就打一輩子光棍的主意,沒有奢望過愛情,又因爲對兄弟的情深義重,所以對於李琪,他雖然知道自己愛上了她,卻並不是太渴望佔有她。
不過,今天終於得到了心中女神的迴應,他還是很開心的。
所以,就算蒲英當衆捉弄他,讓他穿這件大紅的卡通毛衣,他也並沒有真的生氣,只是心裡對李琪微微有些抱怨——親愛的,你對服裝那麼有品味!你指導蒲英給馮垚織的那件毛背心,款式花樣多好啊,多適合男人穿啊!可你怎麼就給我織了這麼一件“奇特”的兒童毛衣呢?
可是,心裡再怎麼抱怨,這也是女神給他織的,方霖天還是豁出去這張俊臉不要了——反正,他在特戰旅也是著名的“二”營長,也不在乎多這一件“二”事了。
很快,方霖天穿好了毛衣,轉了一圈,問:“怎麼樣?是我的吧?”
蒲英故作驚訝地大聲說道:“哎呀!長短肥瘦,都合適得不能再合適了!姑娘們,這毛衣果然是方處長的!那我們就放過他吧!”
女兵們閃出了一條道,卻紛紛指點着方霖天胸前的卡通羊,故作天真地說:“方處長,你的羊羊羊,好可愛啊!”
“去去去,一幫熊孩子!”
方霖天板着臉,端着架子,從她們之間走出去。
蒲英卻又在他身後,繼續落井下石:“方處長,我現在才發現,男人穿卡通毛衣,原來這麼——萌!姑娘們,我們以後就叫方處長‘萌處長’,好不好?”
“萌處長!萌處長!萌處長!哈哈哈——”女兵男兵齊聲大叫起來。
“你——!”方霖天回頭指了指蒲英,又指了指大家,“還有你們——!敢給領導起外號?是不是想我今晚吹緊急集合了?”
方霖天不知道,自己穿着這麼可愛的毛衣,再說那樣的話,不但沒有威懾力,反而更是萌翻了一衆男兵女兵們。
就連李琪躲在宿舍窗戶後面,看到這一切,也忍俊不禁了。
另一邊,還站在祈福樹下的龐龍,看到方參謀長在大家的鬨笑聲中落荒而逃,忍不住也微笑着撥了一下琴絃,輕聲唱道:“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尼亞拉郊外的晚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