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和她們的學生官一1

姑娘和她們的學生官(一)1

那整齊的方隊,白白的折射着耀眼的太陽光的迷人的小腿,紫光閃閃的軍裙,象澎湃的海浪向前涌去。浪體充滿着金色的耀眼。幾千赫茲的高頻分量遠遠地震憾人心,使小夥子心旌搖盪,眼珠子暴瞪成牛眼,使勁地嗅着那若隱若現,似有似無的溫馨的芳香,使勁地動一番感情流一身汗。大搜捕。拼命地把禁物藏起來,機房工作櫃因撐得太滿而痛苦地呻吟,捲髮桶委屈地躺在臭哄哄的膠鞋裡,幾乎快昏死過去。巧克力、夾心糖拼命地往嘴裡塞。這是多麼令人懷戀而又讓人痛心,埋葬了她的愛情和青春時光。她坐在窗邊茫然地望着窗外。路旁的電線杆和樹木飛快地被吃掉的了,只有遠處青油油的田野,頑強地抗拒着被吃掉的命運。車廂裡煙霧騰騰,悶熱不堪,狹窄骯髒的走道上擠滿了人,到處瀰漫着汗酸臭和令人作嘔的腐味。她腦袋突突地拱跳,肚裡一陣陣翻涌,一股巨大的氣浪要從胸腔衝出來。她臉色灰白。你怎麼啦?那天晚上抑或是你真的肚子疼,抑或是你爲了讓他摸你以了卻長久來縈繞在你心頭的渴望。你一下子蹲在地上,雙手捂住小腹,汗從你的額頭滲了出來,他說着手貼住你的額頭,那一瞬間你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幸福和甜密。你彷彿回到了家裡,在父親懷裡撒嬌。你又一次感到了父親那溫暖的大手在撫摸你。童年的記憶又流進你的腦中。你顫慄起來。你不敢看他,你多想用你多情的眼看着他那張極帥的臉。可你沒有,你怕露出破綻,一切美好的東西被毀掉。你深知他是多麼憎恨欺騙。他急急地扶住你,顯露出真誠的驚恐和痛苦。你渾身鬆軟,靠在他懷裡。你舒服得什麼都好了。你真想永遠這樣躺下去。讓他永遠來撫慰你這顆傷痕累累的心。你流出了兩行帶血的淚。……那次收到巴黎來信,你哭了。你大病一場,一個星期滴水不進,滿口潰爛高燒說胡話,面色憔悴得象個地獄人。爲此你走進了綠色島,穿上海水和浪花相映的軍裝。那封該死的信啊,埋葬了你的初戀,埋葬了你十八歲少女的半個生命。這淚啊……

“阿姨,你哭了,別哭,阿姨……”

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拍着她的腿,一臉真誠。她翻騰起一股柔情,伸手撫摸了小男孩的大腦袋,露出二排珠子樣的牙齒。

“姑娘,還在部隊吶?”

“嗯。”

“現在部隊待遇可低呀!孩子他爸也在部隊……”

下面的話她沒聽清楚。她望看她,腦細胞遊離了。她又想起了那個真誠的夜晚,碧綠的海水粼粼泛着月光,仲春的風溫暖怡人。不遠處黑黝黝地山裡不時地傳來鳥鳴聲。天上的星星閃出慘然的黃光。她說出了她埋藏了很久的心跡。他批評了她,語調是那麼堅定。一瞬間,她的精神垮了,她嚶嚶地泣出聲來。絕望。他說了句話,然後是輕輕的嘆息。這聲嘆息使他感到希望,她止住哭。她說,爲了他要去考學,留在這綠色島上。她留下了。這綠色島喲!他卻走了,爲了這個真誠的夜晚他走了,含淚離開了他眷戀的矢志爲之獻身的綠色島。

綠色島喲……你看見那滴紅的淚了嗎?看見了。那是兩顆凝重深厚閃爍着耀眼紫光的紅淚。這是男子漢的淚。當小芳電話裡把事情告訴你,你一下子流出淚了。你顧不得隊幹不同意請假,直奔火車站,奔到了這碧波湖畔。相對無言,欲言又止,胸內咚咚地跳。顱內急速膨脹。凝視的瞳孔,滾出兩顆紅的淚。爲這兩滴淚你掉進了地獄。那片灰黃的暗淡無光的粉粒在陽光下變得焦灼不安的綠色島上的暄軟沙漠,培育了你的愛情,最後又埋葬了你的愛情。

陽光曬下來,閃閃爍爍。窗外是仲秋迷人的爽朗。秋高氣爽、湛藍湛藍的天際,象一匹緞帶,使人心底舒朗。遠處,天地分明,山脈亙亙綿綿似一條巨大的蟒蛇靜靜地蟄服在那裡。她盯住遠方。

她迎着太陽奔去,炎炎烈日,迎面撲來耀眼的金紅。她吻到了一股股野山果似的紫漿紅色的使多少姑娘爲之哭泣爲之獻身的透明的馨香……

“你好,要哪?”

“請講。”

“南京。”

“北京。”

“海軍。”

“你別罵人!”

“沒碰到過你這種無賴!”

耳膜拱脹、生痛。顱內突突地跳。腦袋要裂開似的。還有女人特有的例假。委曲、眼淚憋進肚裡。3112一班、3113三班、3621司辦、3525航保處值班室、3624直政值班室……白天和夢幻不斷出現這些阿拉伯符號。就連軍蹲也要帶上號碼本。惡臭足有一百個臭度單位和一百個壓力的氣浪幾乎快把她薰倒。肚子裡滾滾翻騰,猛地,一口公糧從嘴裡噴了出來。天頂上黑星閃閃。她急忙衝出蹲坑,在水池邊又慷慨地把剩餘的公糧獻了出來,眼裡滾出兩行清淚。那年她十八歲剛入伍。

“你把廁所衝一下。”連長魯平說。她拿上自己的洗腳盆搖搖晃晃地走向廁所。十個臭度單位,二十個臭度單位,五十個臭度單位,九十個臭度單位,一百個臭度單位。天又轉了起來。水聲嗡嗡地在耳邊迴響。端起盆,千鈞重,腳一虛,水潑了出來。猛打開第一個門,一百三十個臭度單位的氣浪驀地衝了出來,她猛然看到一道耀眼的黑光。一個趔趄,水潑了出去。“就這麼幹活的?!”魯平,新兵背後都叫她“女巴頓”,她身高馬大,粗嗓門兒,真有點巴頓將軍的風度,站後面臉抽筋了。她想起了機臺上,由於插塞不熟練,女巴頓把她的手掐出了血,嘴裡不住地罵她笨。她又端起盆,走向第二個坑,打開門,使勁咬牙站穩。哪個傢伙肛口歪的?一條金黃燦爛象黃瓜樣背上印着藍晶晶的韭菜色條四周纏着一根晶亮透明蛔蟲的糞條橫在坑外,還有一條中間染着紫紅色美麗花紋的衛生紙扔在瓜體旁,構成一幅極有立體感的現代派畫,她忽然有點捨不得破壞這幅構圖。良久,她才搖搖晃晃狠狠地卻柔軟無力地把水衝了下去……她忘不了女巴頓抽筋的臉。

隆冬。那天特別的冷,整個下午一直伸進寒冷,伸進連續幾天不解凍的冰天雪地。新兵訓練從這兒開始,厚實的棉衣褲,棉鞋,棉帽,整個是圓滾滾的,象一個個土墩。風呼呼地颳着,割着耳朵,割着心。眼淚不斷地流出來,伴隨着透明的鼻涕。手胖了起來光溜溜的太陽照上去折射着光澤帶着紅色美麗異常。耳朵象老橡膠樹樣流着乳汁。個個臉紅樸樸的,裡面還有粒粒黃豆般的紅點。頓時加了二十分。

一陣風吹來,李小芳的鼻涕飄到了臉上。手移動。

“李小芳!”

“到!”

“出列!”

噔噔跑了出來。

“手亂動什麼?”

鼻涕在腮邊凝固住,隊列裡憋不住嗤嗤笑了。

“笑什麼?”巴頓臉又抽筋了。“向前、林玲、張英出列!你們笑什麼?!以李小芳爲基準,向右看——齊!向前看!正步——走!”

一個來回、二個來回、三個四個……腿如鉛重,地搖天轉,人影晃動,太陽光變成五光十色,美麗的光環在頂上營營地作響。有股風吹來,卟地一聲,她臥在地。她一陣高興。

陽光溫暖燻人燦爛迷漓。她躺在牀上讀着凱的小說。海濱浴場凱帶她遠遊。她鬆軟地倒在沙灘上。細粒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着光點的暄軟沙灘,象個巨大的溫牀使她昏昏欲睡。她躺在那裡,腦顱突突拱跳地幫凱開墾處女地。她在他廣博的基圈地遨遊、遐想、編織無數美麗的夢。他去了巴黎。哦,巴黎……

醒來時,她躺在門診部急診室,眼角掛着淚漬。他站在邊上,還有女巴頓和小芳林玲向前。他對女巴頓說了句什麼,然後一起回到連裡。

陽光透過玻璃,投在牀上蔥蔥灼灼。在陽光的照射下,塵埃慢慢地在光束中飄舞,象跳傘運動員一樣,作着各種各樣地造型。屋裡靜極了。嗤溜一聲,一隻足有半尺長豐滿肥碩的耗子雄糾糾氣昂昂踩着正步走上畫景線。她直哆嗦,毛骨悚然,渾身泛出雞皮疙瘩。它忽然停止前進,兩道青光直射向她。它衝她點頭笑笑,兩撇鬍須狡黠地抖動。她周身發毛,頭緊往被子裡鑽,渾身顫動。它嘰地叫了一聲跑了。良久,她鑽出被窩,額頭滲出細細的汗。她睡在上鋪老兵們睡下鋪。這是綠色島的規矩。她想小解,剛欠起身子,便虛軟的倒下。那根晶亮透明的盤伏在瓜體上的蛔蟲伴隨着一百多個臭度單位的氣浪使她一連數天沒有食慾。她趴在牀上,頭伸出牀沿,想繼續把公糧獻出來。多虔誠啊!無奈一粒公糧也沒有了,只有些膠質狀粘液從煞白的美麗的小嘴裡流出來,拉成長絲拖到盆裡。慢慢地,細絲變成紅色、變成鏽黃色、變成綠色,美麗極了。她咧開嘴,發出嗤的聲音,似乎在笑。女巴頓用充滿疑問的眼光看了她半天,她一定在懷疑是不是妊娠反應。她太漂亮了,剛穿上國防綠就有不少雄性便蒼蠅似的嗡嗡地飛過來,能不飛出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