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一2

堅守(一)2 女兵方隊 書包網

鍾離和走進大樓檢查宿舍,發現張雄頻屠夫般的身軀在顯得有些窄小的牀板上躺着。他敲敲牀架,張雄頻翻轉身看到他鴿一般眼神,忙說胃痛。

“胃痛,躺着幹什麼?起來!“

張雄頻雙手伸出被窩,牀遭受蹂躪般嘎嘎地呻吟。宿舍裡有些醃髒,膠鞋和襪子臭氣熏天。鍾離和猛地看到張雄頻的槍放在牀底下,槍上面還放着一雙鞋。鍾離和大怒:“你他媽的,槍怎麼在牀下?”

張雄頻一震,忙笑着說:“嘿,老鍾你別生氣,我是爲了早晨集合快些把槍放那兒的。”

“那鞋怎麼放上面?”

“喔,不小心不小心。”

“把槍給我放好!”

張雄頻騰地跳下牀,把槍支在槍架上。

“我處分你!”

鍾離和走出門。樓道里有幾粒菸頭,他緊皺眉頭。轉了一圈回來,見張雄頻依舊躺在牀上。他氣得七竅生煙,吼道:“死啦?”

張雄頻雙臂伸出被窩,嘴裡嗯啊叫喚,坐起,衝鍾離和笑笑:“老鍾,昨晚上胃痛了好半天沒睡着。唉,都該走的人了,還那麼認真幹嗎?”

“張雄頻,我告訴你,只要還穿一天軍裝,就要24小時有軍人的樣子!”

“我懂,我懂,來,抽根菸消消氣。”

張雄頻從枕旁摸過煙,抽出一支,扔過去,卻發現鍾離和已轉身走了。

“唉,老鍾,把煙給我扔回來。”張雄頻在牀上叫。鍾離和撿起煙扔了回去。

“一根菸五毛錢呢!”張雄頻噘着嘴嘀咕着。

操場上響起聲音。已經有人跑回來了。還是李明亮第一個跑回來。鍾離和看着他,心疼地想,他昨晚上3點才睡啊!鍾離和迅速跑出大樓,看着陸續不斷跑回來的戰士。他們個個頭上冒着熱氣。待全跑回後,鍾離和自己集合隊伍。他掃視着方隊,良久,忽然發問:“我們13年是什麼連?”

“硬漢連!!!”

100多個喉結同時滾動,雄壯的吼聲在酈山谷地久久迴盪。

“可是,今天集合,你們卻用了5分鐘!5分鐘!!!我簡直羞愧得無地自容,一排長!”

“到!”

“你給我說說,你們今天爲什麼那麼慢。”

一排長低下頭。

“剛纔,我在宿舍裡轉了,臭鞋髒襪、菸屁股亂丟,簡直是狗窩!更有甚者,張雄頻居然把槍放在牀底下,還放上一雙鞋!簡直令人不能容忍!我說過,軍人對待槍要像對待自己的眼睛手足一樣,槍是軍人的**,對槍不僅要愛護,還要崇敬!你們忘記了艦隊司令員授予我們錦旗時的激動和誓言了嗎?!那時,我們宣誓說,有許多人是流着淚說,要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來捍衛連隊的榮譽。你們難道忘了嗎?!”

鍾離和頓住,眼裡涌上淚水,他使勁睜了幾下眼睛,沒讓眼淚流下來。每當他回憶起從司令員手中接過錦旗的情景,淚水就控制不住地往上涌。那天,當主持會議的艦隊政委說請硬漢連連長講話時,戴了多年土匪連帽子的13連的官兵刷地起立,舉起右手,在鍾離和的帶領下,高聲宣讀了他們的誓言。雄勁的誓言在艦隊坐得滿滿的千人大禮堂裡傲然迴盪。眼淚大串大串地流過鍾離和臉頰,砸在地上叭叭作響。當時,鍾離和想到:我的生命交給艦隊了。

“報告!”突然張雄頻在隊伍中大聲喊。

“什麼事?”

“連長,隊伍剛跑回來,應立刻擦洗換衣,否則要感冒的。”

“解散!”鍾離和瞪眼高吼。

頭痛得厲害,像有無數根針在扎他的腦壁。鍾離和走回宿舍,打開抽屜,翻了半天,找出也不知猴年馬月從機關大院拿來的已發黃的“去痛靈”。他掂量一番,倒出2片扔進嘴裡,咕嘟一聲嚥進肚裡。文書已把他的被子拉開疊好,牀單拉得沒一點褶皺。桌上收拾得整整齊齊,地下乾乾淨淨,剛拖的水痕還沒幹透。清鮮的風從窗口涌進來,隱約可嗅到山上植物的苦茵茵的香味。鍾離和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用兩個粗短的食指揉着太陽穴。每次到機關門診部去看病總是拿些不管用的“去痛靈”回來,還得去忍受那些像看待800年沒出過山的野人一樣的眼神,漸漸地,鍾離和就不去看病了,也不願再到機關露面。偏頭痛便越來越厲害。

司務長穿着兩襟油呼呼的、太陽照上去都會反光的肥大的冬罩衣走進來,袖子高高地挽起,露出兩條牛腿樣的粗臂。

“連長,米沒了,派車吧!”

“糠還有沒有?”

“還能頂一陣,也捎上點吧。”

“你去跟司機說一下。另外,你把三排長叫來。”

司務長走出門,一會兒,三排長魯明噔噔跑進連宿舍。

“吃過飯到鎮上買米、買糠,你叫幾個公差。”

鍾離和坐在椅上,腦中想着今天有什麼事要辦,營裡的,司令部的,政治處的,後勤處的。他一一想過來後,沒什麼。他感到輕鬆了點。他掏出老菸斗,點燃,猛吸,菸葉發出細碎的脆響。窗外,幾個新兵扛着掃帚走向大樓。籃球場上全是掃帚劃過的看上去令人舒坦的痕跡。有幾個人在看張雄頻撐雙槓。張雄頻臉漲成猴腚似的,衆人直喝彩。一排的幾個戰士,拿着一個表皮已全部磨掉的籃球走向籃球場。鍾離和頓時生怒,集合散漫,不好好反省,還打球,他從嘴上拿下菸斗:

“誰讓你們打籃球!”

驀地,全停住,集體向後轉,怏怏地走回樓。鍾離和想,要敲敲一排長,這小子鬧着要轉業,不好好幹。

外面嘰嘰喳喳響起了上山村姑的說笑聲。她們口中像含着珠子咕嚕咕嚕說着天書。她們掮着扁擔,扁擔的頭上繫着一串繩子。她們走路急速有力。鍾離和盯着她們,心裡猛地涌動。漸漸人羣溶化成一個個模糊的影子。他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淚漣漣的。他使勁甩了甩腦袋。“老鍾,這可不是你乾的了。”一個聲音在空中嗡嗡響起,他心中嘆了一聲。他掏出手巾,擤了一下鼻子。他的視野裡走進一個婦女,手上還牽着一個不足二尺的男孩。他的感情再也不由他操縱。面前走過的不就是妻子和那個不認他的他朝思暮想的兒子嗎?兩隻大奶子像裝滿面粉的袋子墜在胸前,把他的4號3型幹部服撐得滿滿的。兩塊皮膚粗糙黧黑、冬天表皮都皸裂的顴骨上,一雙眼睛滿含怨嗔。流着清鼻涕髒乎乎的兒子躲在妻子腿後,用一種畏懼的眼光窺視着他。唉!當兵17年了,從結婚到添丁像現在這樣的洪水般思念妻兒對他來說實屬罕見。恍惚間,鍾離和看見了家鄉那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殘破不堪昏暗的窯洞,妻子那張額頭上粘着髮絲,汗津津鼻尖上不斷滴下汗珠的臉,腰上繫着另一頭連着桌子的草繩,臉上滿是眼淚鼻涕的兒子…結婚十年來,他和妻子在一起只有一年零十個月,他捫心自問:結婚來你又盡多少丈夫和父親的義務呢?十年來,妻子累死累活支撐着這個家,可他卻不能使妻子改變現狀。他欠妻子的東西太多了,太多了……

魯明吹起了哨子。隊伍走向食堂。鍾離和抹一下眼,帶上門走了出去。

吃過飯,大交班。全連的班長以上幹部集結在連部。鍾離和點了人頭。

“鈴……”電話打斷了鍾離和的話,魯明拿起電話聽了聽把電話遞給鍾離和。

“喂,連長吧,我是周股長,通信部長一小時後就到你們連檢查工作,你們趕緊把環境衛生、機房衛生搞搞,尤其是大樓周圍的雜草要除掉。上次來檢查,你們可幹得不行,部長在你們那兒吃中飯,下午到二營檢查。另外,你趕緊讓老兵上機值班,若新兵一定要業務好的。”

“你跟營裡講過沒有?”鍾離和問。

“都什麼時候?還那麼死板,怪不得你提不起來。”

對方把電話掛了。鍾離和心裡猛地涌起一股怒氣。周股長兵齡比他少四年,現在職務比他高。他回頭看了一眼,大家已從剛纔電話裡傳出的說話聲知道連長挨訓了。魯明用細軟的嗓子罵道:“哼,一到機關就抖份,盡他媽的訓人。”

另幾個分隊長便同聲譴責,因爲他們經常遭到訓斥。

“長話短說,這星期的主要工作是迎接9189任務。機務室李技師在吧?李技師,你們是關鍵,機器一定要保證。好了,下面全體打掃衛生,夜班的不能睡覺,各單位負責包乾區,要求清除所有的草、髒物。所有的臭鞋襪、髒衣褲全拿到倉庫。抓緊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卡車走了沒有?走了?魯明,你派個戰士騎車到鎮上,告訴司務長,準備一桌部長級別的十人左右的菜,這可是在我們酈山軍區就餐的最高級別的首長。分頭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