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菊回頭,附在少筠耳旁低聲說道:“青陽少爺領着幾個人把咱們的馬車都圍住了……後邊清漪還打發了小丫頭過來探問呢!小姐,怎麼辦?大街大巷的!”
少筠抿了抿嘴,吩咐道:“侍蘭,你上清漪的車,同清漪一起先回家,然後往外帳房裡見見楊叔,讓他務必等到我回家。若我晚膳時分我還不回家,就該出來接我。”
侍蘭想了想,笑道:“小姐小心些!侍菊,你可別再像小梅子那般,叫小姐吃虧啊!”
侍菊朝侍蘭撅了撅嘴,嗔道:“用得着你說!快些走吧!別叫那位爺在外邊惹了人矚目!”
說着侍蘭下了馬車,也沒跟康青陽多說什麼,緊接着少筠的馬車又動了起來,只不過很顯然的轉了個方向。
少筠知道是青陽的意思,因此乾脆懶得反對,任由他胡鬧。一個人要是不能如願,則一定要變個法子胡鬧的。
不多時,馬車停駐,車簾被掀開,青陽一如往昔般清雅的臉就在馬車邊:“筠妹妹!”
少筠暗自吸了一口氣,卻沒把伸給青陽,反而扶着侍菊從馬車另一側下了車。帶下了車,侍菊半圈着少筠,不肯稍離片刻。
青陽搖搖頭:“筠妹妹,你這麼與我說話麼?”
少筠沉默了一會,輕聲對侍菊說:“沒事的,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侍菊咬了咬嘴脣,又看了看康青陽,才放開少筠,沉默退到一側。少筠因此走開兩步,隨意打量周遭,原來這是西街深處廢棄的馬廄,灰塵亂草鋪天蓋地。
這場景!這寥落!少筠微微笑開,轉向青陽:“哥哥有話對我說?”
青陽目光鎖着少筠,總覺得她那抹笑容太過疏離,好像隔了一層紗。他的心裡瀰漫着無從開釋的失落,又緊張着少筠今日的出門:“今日……聽聞留碧軒萬爺也在席間……”
少筠也回望着青陽:“是,今日在悅來客棧,我與元爺、萬爺簽訂了契約,從此成爲合作伙伴,翻新殘鹽。”
青陽的臉瞬間灰了:“契約……這麼說你會答應他。少筠,我呢?昨天你說絕無可能,你真這麼想的麼?”
少筠看着青陽的臉,剎那間回想起過去十年的點點滴滴。那一剎那,對她而言,心花開而寂滅、三千大千已過。她徐徐吐出胸臆中殘存的氣息,然後屏着氣,說完了能說的、想說的:“哥哥,無論筠兒答應不答應萬爺,對哥哥,都只有一句抱歉。過去哥哥對少筠的情意,自哥哥成婚後,少筠已然盡數化作對哥哥和嫂子的祝福。哥哥前日說的、昨日說的……哥哥,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原本就敵不過天下熙熙攘攘的功名利祿。所以,眼下的少筠,什麼也不想做,只想睜大眼睛看清楚你我身邊的人,也看清楚……你我。”
青陽表情微漾,卻顯然的同樣傷感:“看清楚你我……你擔憂我並非真心待你?”
少筠搖頭:“我從未懷疑哥哥。”
青陽輕輕一握拳:“既如此!”
“既如此!”,少筠迅速截住青陽的話:“哥哥何不等上一等?若鄉間農忙徹底過去,令尊令堂仍有此心,便當少筠是小人心腹,錯看了人心!”
青陽抿了嘴,目光不肯稍離少筠片刻,直至他突然回神嘆氣:“少筠……有時候……你……真的爲我着想過麼?不爲別人,只想着我。”
只爲他?只想着他?似乎真的沒有吧!從她爹爹去世,到中間十年的忍受苛刻,她的人生似乎總是在堆砌着夢想、堆砌着信念。惟其如此,她能一舉擊敗姑姑,着手振興家業。從一開始,她便註定不是那些一心只想着自己丈夫的女子,所以她也從未有幸,得以如此單純的只關注一個人,只愛恨他的愛恨:“哥哥,昔日我說我要爲少原弟弟謀得一世平安,要讓我爹爹九泉瞑目。那時候,哥哥總是寬容的理解筠兒,筠兒也總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輕而易舉。可是……這有多難,至今我尚未得完全部。大約,當初我們都太過天真。哥哥說我未曾想過哥哥,只簡單的想着哥哥。少筠慚愧,確實如此。可惜我確實未能幸運如此,可以簡單如此。”
可以單純,是一種幸運。這一種領悟,是現世糾結中最堪憐惜的領悟。佛說回頭是岸,但每每,連回頭都太難!那一瞬間,青陽心裡很酸也很痛,但他總是明白了少筠的一番話,只是還有不甘:“不是的,少筠,只要你願意回頭,彼岸其實就在你的腳邊。”
少筠搖搖頭,感覺自己眼耳口鼻全都充斥着苦澀:“事已至此,能否回頭只怕已經不是筠兒能決定了。哥哥,你我便靜觀其變吧!”
青陽沒有再說話,少筠也沒有再回頭,兩人一佇立,一離開。
少筠很難抑制自己,悄然落淚。她討厭這樣的自己,軟弱可欺,所以在心裡發誓,這將是最後一次爲這個男人傷心難過。然而許多年以後,少筠再能回想起當日這一聚時,卻突然有另一種感悟。就在當日,她以爲是現實逼迫她做了決定,實則不是;就在當日,她以爲青陽止步於她的生命,實則恰恰相反。
侍菊看見少筠又傷心,卻一個字都不肯說,也跟着難受:“小姐,你學學我,心裡不痛快,說出來怎麼樣?誰也不會小瞧了小姐去的。”
少筠深吸了一口氣,搖頭:“別胡鬧了,回家去吧。”
侍菊挫敗的“咳”了一聲,也沒再說話。
……
下午的時候,少筠在外賬房見了蔡波老楊兩人,商議過後,少筠決定第二日帶着老楊侍梅前往富安,親自安排殘鹽翻新事宜。
過後李氏知道了少筠的安排,雖然爲家裡即將增加新財源而感到鬆了一口氣,卻也十分奇怪她把侍梅待下去的舉動:“筠兒,舊日出門你都不肯帶侍梅這丫頭,怎麼今日去富安那麼遠的地方還帶她去?那丫頭,老實做工是好的,但是就不如侍菊機靈,也沒有侍蘭那沉穩勁兒。萬一還出上一次的事,倒叫我在這兒替你擔心。”
少筠笑笑,又拿藉口遣開了屋裡的嫲嫲丫頭,纔對李氏說:“這一回去富安與上一回並不相同。家裡的竈戶經過上回,已經能齊心協力,何況姑姑姑丈都在哪兒,殘鹽的事基本塵埃落定,筠兒料想富安沒有什麼不妥,因此帶着侍梅。另外侍蘭要替我看着外賬房,侍菊也在這兒給娘搭把手。”
李氏點點頭:“侍蘭穩重,咱們家又吃過老徐的虧,外邊謹慎一點好。只是這裡面,一來有彩英,彩英不如意還有清漪呢,又何必讓侍菊過來?你隨身只帶一個丫頭,我怎麼放心你?”
“娘,我遣開丫頭,就爲說這事。”,少筠淡了臉色,徐徐說來:“爲清漪這事,想必箬姐姐已經當着孃的面、當着清漪的面說得極清楚了。女兒這番安排,也是避嫌罷了。清漪的身份,雖然我們不必小瞧她,也確實沒有刻薄她。但是她爹爹的案子是當今御批的,算得上證據確鑿,絕無翻案可能,清漪這官奴的身份也就難有翻身的一日。昔日咱們家不嫌棄她這層身份,也是替轉運使大人分憂、才把她藏在咱們家的。”
李氏扶着少筠:“這些,娘都知道!”
“娘既然知道!”,少筠肅了臉:“便該知道,少原怎能娶她?”
“當然不行!”,李氏一聽這話,立即反應:“桑府不入流,也是正經清白的人家,桑府少奶奶,怎能是個奴籍姑娘?”
知道不行,就該日夜提防!怎由得見她好用便鬆散規矩,遇到大是大非就把她一腳踢開?少筠心裡清楚,因此拉着母親說道:“既然知道不能,便不能由着她再打理內幃事務,日久年深,她與下邊的嫲嫲丫頭處好了,日後反而叫少原正經的妻子難以立足。這不就是給自家埋個天大的禍端麼?筠兒留下侍蘭,是爲外賬房;留下侍菊,就是爲內幃裡妥當。當日我剛上來管家,用她是情非得已。如今少原因此中意她,她便該知情識趣,這纔是她安穩度日的道理,也是咱們宅門裡和美的道理。”
李氏點頭,又嘆氣道:“這道理都懂,真要做起來,就難。靈兒彩英這幾個人雖然也算是能幹的丫頭,但總容易缺了這樣漏了那樣的,不知不覺,還是她可靠。”
少筠點點頭,這大約就是是金子總能發光的意思了。但,她不許!
“娘,往後發號施令的時候,且先想一個問題。娘只需想,日後娘明媒正娶的媳婦該是誰,便不會縱容清漪。”
李氏跟着少筠唸了一次,才笑開來:“這法子有用!我才一念,心裡就十分清楚起來。筠兒,你放心去富安吧,權當避一避你青陽哥哥也好的。我隱約聽清漪說,他今日又在路中間堵住你了?”
少筠淺笑:“哥哥心有不甘,又沒有認真接觸官老爺們得心思,所以纔會三番幾次的胡鬧。娘放心吧,再過些時日,上頭的官老爺們私下都議論清楚了,筠兒這邊就明朗了。”
少筠的話很淡漠,卻叫李氏淚灑當場:“我的兒,委屈你了!人家本不是真心對咱們,只是拿着咱們當槍耍,哎!這都是什麼世道!”
“娘,別人做什麼決定,我們管不上。不想傷心,就只好看開一點罷了。我沒事,娘也看開一點吧。”
……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一週開始……蚊子剛從無奈的現實中又吃了一次苦頭,然後正在鼓起勇氣來面對發生的一切。
當蚊子可以掌控小竹子的命運的時候,蚊子很篤定,所以少筠的心也足夠強大。然而,當一個人不能知道未來發生什麼的時候,內心是否依然強大?答案是好難……蚊子覺得蚊子很軟弱,一巴掌過來就死了,不死也變半條人命了……
hoho,其它……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