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芷茵正是此屆轉運使的掌上明珠,而梅英姓王,父親則是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王判官,官階五品。
一羣姑娘因爲父親們的緣故,時有往來,其中芷茵與梅英兩人尤爲相得。或許是因爲這個緣故,所以梅英的身份雖然不如芷茵、樑苑苑等人高貴,但也很受衆人待見。
梅英把芷茵、少筠拉到一側,芷茵仍有些氣鼓鼓的:“淑芬姐姐真討厭,平日裡說的話都陰陽怪氣的。我娘往日都教導我不理會罷了,可今天當着大家的面,又是樑姐姐的喜事,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芷茵形容十分嬌俏,連說話也應了那句詩,自在黃鶯恰恰啼。少筠只覺得十分可愛,連忙笑道:“今日小姐們來給樑小姐道喜,也爲自己沾點兒喜氣,賀小姐又何必不快?何況方纔的淑芬小姐並不是想說賀小姐,只是少筠來的不合時宜罷了。”
芷茵抿了抿櫻桃小嘴,忽又笑開:“是了,何必不痛快!只是你若不來,我哪兒看到這樣精彩的繡工?你叫少筠,讓芷茵猜猜……聽聞樑夫人有個名號叫‘竹葉子’,因閨名叫少箬,我想……你便是桑家二小姐,我猜得對不對?”
少筠忙笑着行禮:“是!賀小姐,桑少筠有禮了!”
芷茵也以平輩之禮回了少筠:“我爹孃雖然有封誥,可我卻什麼也沒有。我也不喜歡你小姐小姐的叫喚我,我只叫你姐姐,你只叫我妹妹,不好麼?”
少筠略略笑開,顯得十分含蓄:“既如此,少筠避了人也敢喚你做芷茵妹妹。”,然後又轉頭向梅英:“這位小姐閨名梅英,可見得了梅的好處了,只不知姓氏……”
梅英一路看着少筠的爲人處事,只覺得她落落大方,不輸半點氣韻,也十分喜歡,只是她素來不喜歡用太多的情緒裝點心情,只淡笑行禮:“小姓王,家父是鹽使司裡頭的判官,少筠妹妹可以喚我做梅英姐姐。”
少筠有點驚訝,又忍不住一笑,調侃道:“兩位真不像是尋常閨秀,少筠只覺得受寵若驚!”
梅英淺淺一哂:“妹妹受寵若驚麼?我反倒覺得你是山中一支梨,獨自笑春風呢!裡頭那些話,沒準你是亂風過耳。大約也是,你胸有丘壑,也就無需計較麻雀的幾聲嘰喳了。”
少筠臉紅,拉着芷茵道:“芷茵妹妹,梅英姐姐平日裡也用這些文雅的話來哄你一句、鍼砭你一句麼?真真叫人愛不是、恨不是!”
芷茵咯咯地笑:“梅英姐麼?最一針見血了。我初來的時候,咱們這一羣人裡頭,淑芬常圍着我轉,但梅英姐就不會。可日子久了,我就知道,淑芬雖然圍着轉,可她背了人還會說我這個不好那個不好,一幅她最有格調的樣子,只有梅英姐開始什麼樣後來還是什麼樣。”
梅英聽了仍舊淡淡的:“人以羣分,世間道理。我在家裡看着我爹經濟事務,自然知道家裡的銀子怎麼來的,商人竈戶又是做什麼的。既然知道了,也不必自欺欺人的以爲自己高貴。按說我們這羣人,轉來轉去,姐妹來姐妹去,拜的都只是同一個人罷了!”
少筠和芷茵都好奇:“哪一個人?”
梅英忍俊不禁,捂嘴一笑,而後正兒八經的:“方孔兄!”
少筠撲哧一笑:“好詼諧的一張嘴!說的我那一身的銅臭都脫了去!”
芷茵笑着呵少筠的癢癢:“你哪兒銅臭?哪兒?!你只快點兒告訴我你一雙手怎麼就這麼巧,畫的這樣好看的花樣子來!”
少筠不耐癢,笑着躲到梅英身後去:“好姐姐,你快些攔着芷茵妹妹啊!”
梅英笑着拉住芷茵,卻對少筠說話:“好姑娘,你只疼疼我倆吧!你那衣裳,不單芷茵眼紅,連我心裡的饞蟲都鑽沙似的呢!”
芷茵住了手,少筠喘着氣說:“這值什麼呢,花樣子有的是!”
梅英就勢細細看了少筠的衣裳,斂了笑容道:“就怕有了花樣子也繡不出這靈動的樣子來。看樣子,是你自己的手工?這套針,用的越發活泛了。”
少筠摸了摸衣裳,淺笑道:“人家說繡娘是苦恨年年壓金線,我倒覺得是消遣。這衣裳是早兩年繡出來的,用了這瑩亮的絲線,平日裡也不敢穿呢。今日來見小姐夫人們,又是樑小姐的大喜日子,才穿了沾沾喜氣。兩位真喜歡,日後我也可以用錦緞繡了什物,權當成全我不能穿絲織品的遺憾了。”
梅英與芷茵相視一笑,露出小兒女的欣喜,齊聲笑道:“真的?!”
看着連梅英也一副小兒女的樣子,少筠由衷的開心。她長這樣大,除了昔日在青陽哥哥那裡也能任性撒嬌外,也就今日像個無憂無慮的待嫁少女。可見,老天拿走一樣東西,總也會讓你同時領悟,你失去什麼,又終將得到什麼。
幾人說話沒多久,那邊就有丫頭僕婦來傳話,說是宴席開席了,請諸位夫人小姐入席等等。
招呼聲、玩笑聲、觥箸聲,此起彼伏。少箬十分能幹,調教的引客丫頭、上菜僕婦、伺候丫頭都各司其職、井井有條,使得場面熱鬧又不凌亂。如此場面,賓至如歸,自然而然就有人誇讚少箬:“樑夫人當家,當真大家風範!”
隻言片語傳到樑苑苑耳裡,只覺得扎耳。想當初,自己的親生母親又是何等賢惠善良。可如今,送嫁的不是陪着父親熬過艱苦歲月的糟糠妻,而是不勞而獲的繼室夫人。往後……自己與這個家便沒有什麼瓜葛了吧,她哪兒還有孃家可回?星星點點的心事,裝點得這一路的紅妝既欣喜,又心酸。她裝的若無其事,臉上紅暈如霞彩,嬌美動人,掩飾了心裡即將隨風而去的不甘與憤恨。
離樑苑苑頗遠的少筠與母親坐在一處,眼睛看着滿場的賓客,恬然而笑,心裡很爲姐姐驕傲。自小一同長大,看着姐姐如何披荊斬棘的走到這一步,深知其中的不容易,今日的一切,是苦盡甘來的豐盛回饋。
一場盛宴,是有關人的各式心情,又是無關人等的種種熱鬧。
待宴會結束時,李氏在馬車裡累得靠在少筠身上:“哎喲!也沒做什麼,就像是跑了十里地似的,腰那處一陣一陣的發脹!”
少筠淺笑:“與夫人太太們交道,還不得長了十個心眼?累壞我娘了!”
李氏好笑:“今日筠兒在樑小姐那處,可認識些什麼人物?聽聞樑小姐外祖母那邊也有一兩位公侯小姐呢。”
少筠笑笑:“樑小姐麼?那樣的家教,自然是一脈相承的。”
李氏沉默,又微微嘆了口氣。
等少筠走回在竹園路上時,侍菊悄聲說道:“今日盡是清漪出了風頭,二太太坐在那處,陪張笑臉罷了……小姐,清漪果然高貴些麼?”
侍菊語氣中有些許的迷惑,叫少筠眉頭輕蹙,她想了想,說道:“你這樣一個人,又何必覺得不明白?清漪昔日的琴棋書畫,竟是用銀子堆出來的。今日我在裡頭,那裡面的梅英姐姐說得好,到底是銀子才高貴呢。可嘆世上這樣明白的人太少,所以一面用着銀子,一面又自以爲高貴,嘲笑那些阿堵物。更有甚者,一面吃着鹽商的血肉,一面端着身份架子,輕視鹽商三教九流、污了他們的視野。咱們竹園裡頭一塊兒長大的三個人,侍梅最不會辦事,但最能坐得住,侍蘭最穩重,你雖然跳脫,卻開朗爽利,我自然是明白的。難道要嫌棄侍梅、打壓的你安靜賢淑,才叫高貴難得?總是各人緣法,各安天命。清漪自有清漪的好處,可你,自也有你的好處。”
侍菊沒了話,侍蘭用肩膀蹭了蹭她,然後又笑着對少筠說:“小姐方纔才說她跳脫爽利,正是因爲她這脾氣,腦筋才轉得快,纔會想這些有的沒的!小姐只不要理她,等她回過神了,自然就明白了,哪裡又有什麼迷糊的。”
少筠笑着看了兩個丫頭一眼,也沒再說什麼。等回到竹園,侍蘭又上來說:“小姐,該打發侍菊出去買些絲線了,不然改日芷茵、梅英兩位小姐問起來,怎麼辦呢?”
少筠橫了詩蘭一眼:“就你機靈!”
侍蘭眉毛一揚,隱約一抹自得:“今日可不是趕巧了!”
“那也是兩位小姐做人通透的緣故!”,少筠想了想:“我自小在家,那裡能見什麼人?不外箬姐姐,和青陽哥哥。哥哥家的兩位小妹妹也一團孩子氣,不十分好打交道。若能得與芷茵梅英兩位姐妹相交,真正是我的福氣了。”
侍菊侍梅聽了又一臉好奇:“是什麼人物?連小姐也讚口不絕?”
侍蘭笑着將白天的情形一一都說了,侍梅只合掌唸佛:“阿尼陀佛!竟有這樣善心的小姐!”
侍菊也拍手笑道:“哈!真正是天無絕人之路!小姐,過了明日我就往西街裡買絲線!”,可等她高興透了,又突然垮了一張臉:“可惜了,怎麼不早些認識賀小姐?這一下轉運使大人都快要卸任了!”
少筠看着侍菊的形容,想起方纔侍蘭的那一句話,只覺得十分透徹,這丫頭實在是反應太快,所以才顯得跳脫不穩重的!她笑着搖搖頭:“罷了,你們吶,還是想着明日我該穿什麼帶什麼,你們又該穿什麼帶什麼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反正一路寫一路設鋪墊。這兒這兩位姑娘,有點要緊,也給侍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