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箬實在瞧不明白,又問道:“筠兒,有什麼不對麼?這柄沉香如意雖小,卻精緻非常,也不是尋常物件了,什麼人物這樣手筆?”,說着把玩起那柄如意,而後又遞給少筠。
少筠接過如意,隨手撫去,那硃紅色的流蘇上那點銀白的稱砣泛着涼意,紮在手上,感覺沉沉浮浮,有一種無從開釋的情緒。少筠輕輕哼了一聲:“稱砣,一稱之心,豈非稱心?沉香如意麼?自然是稱心如意的意思了。”
少箬一震,忙又看了那如意稱砣一眼,真覺得這意思果然如此:“筠兒!送禮者竟是賀你稱心如意麼?什麼人,也知道我們家裡的事?如此說來,這小瓷人……只怕也有什麼心思?”
少筠抿了抿嘴,放下稱心如意,又拿起那可愛非常的小瓷人細看。小瓷人雖然壯碩,但眉目俱在,自有一股自在神態,質樸得意,一下子都看不出來是哪裡的窯爐出品。侍蘭鶯兒見得禮物新奇,又見少筠紅着一張臉卻不肯說話的樣子,便十分奇怪,都忍不住湊上來瞧。不一會侍蘭噗嗤一聲笑出來,卻又忙忙的捂着嘴。
鶯兒更加好奇,推了她一把,問道:“什麼好笑的,也叫我知道呀!瞧了這麼久,這東西真叫人越看越愛!也不像家裡官窯那樣精緻,帶了些粗氣,但又這樣可愛!”
侍蘭抿着嘴笑,又拿眼睛覷着少筠:“小姐,侍蘭怎麼越瞧這小人就越像一個人呢!”
少筠一聽,臉更紅了,直盯着侍蘭咬牙切齒,手上的小瓷人也燙手似地連忙放下了,往日那樣伶俐的人竟然無計可施的坐在那裡徑自臉紅。少箬見狀眸子一轉,忙笑道:“好丫頭,可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你快些說來,我饒你無罪!”
少箬說得好像官老爺堂上審犯,偏偏笑嘻嘻的。鶯兒這個俏皮丫頭看見連少箬也玩笑開了,當即咯咯直笑,拍着手叫:“侍蘭,快些說,像誰!”
侍蘭一閃身躲到少箬身邊,笑道:“可不就像那位高大的像頭熊似地萬錢萬大爺麼!誰都知道的莽漢子,真瞧不出來,還肯用這樣的心思!瞧這小瓷人的小模樣,難道還是特地爲小姐燒製的?”
少筠咬着牙,真恨不得跳起來撕了侍蘭的嘴。偏侍蘭早躲開了,一旁少箬鶯兒都笑了個前俯後仰。少筠捉不住人,臉紅的像熟透的蘋果,渾身也都燥熱起來!
少箬一面笑,一面又看見少筠的模樣,立即就想到當初樑師道上門求娶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臊的渾身燥熱,恨不得找個洞來鑽了。少箬禁不住笑軟了,只扶着桌子:“哎喲!筠兒,說起來,還真像得緊!”
少筠氣悶,一跺腳:“千刀殺的什麼萬大爺!分明不安好心,你們還只管笑我!”
少箬看見少筠有些嬌憨,偏臉紅的不成樣子,真是連女人看了也忍不住嘆一句女兒嬌羞。那萬錢如此心思,又怎會料想不到妹妹會做如此反應。如此這般想來,中間真真情思激盪又有叫人無處可覓的繾綣!但玩笑過了,她也知道少筠年輕姑娘必受不起更多的玩笑,忙收斂了笑意拉着少筠安慰:“妹妹!那萬錢心思固然刁鑽,卻難得別致有趣,也並沒有十分冒犯你,也罷了!”
少筠氣道:“他!千刀殺的,分明教我難堪!稱心如意也罷了,這小瓷人做撫眉狀……難道不是‘拭目以待’的意思?分明是向我挑戰!”
少箬一聽一凝眉,又噗嗤一聲笑出來:“真真還是低估了這人的刁鑽!說起來……他也肯對你用這樣的心思,也寬容着你一個姑娘家有這樣的心機手段,卻決不縱容你想搶回頭兩淮販鹽把交椅這樣的念頭。筠兒,此人行事與當日二叔對你一把糖一把教訓的縱容太像了!”
少筠真覺得又生氣又無計可施,嗔怒:“粗莽漢子,也敢和爹爹比麼!這人就欠教訓,看我日後怎麼整治他!”
少箬又笑:“聽你姐夫說這萬錢很是木訥粗糙的人,如今看來,正正相反,卻是心細如塵的聰明人,哎喲喲!竟把咱們家的小竹子氣得跳起來了!罷了,不是冤家不聚頭,焉知不是你先對人家用了刁毒心思?!”
少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立即就想到頭一回,她的佛手香櫞……
少箬少筠兩人這一鬧,天也黑了下來。李氏知道兩姐妹都有話說,也不要少筠陪她吃飯,只另外在竹園傳了晚飯,打發少箬少筠吃過了,便又套了馬車,讓人送少箬回家。
少箬見李氏如此行事,對少筠笑道:“白日還白說了二嬸一場,竟是我多事了!瞧二嬸這番主意!難道她不是知道我們大姑娘要趕嫁妝,怕我惹抱怨才忙忙的打發我回府麼!”
少筠一笑,正要說話,一旁侍蘭卻插話:“大小姐,方纔我和侍梅去取晚飯,正見清漪與少原少爺都在二太太房裡呢。”
少箬眉毛一挑,掃了侍蘭一眼,知道侍蘭是暗示其實是清漪的主意。她淡淡笑開,又對少筠說:“妹妹這丫頭不言不語的,倒也伶俐的很呢!”
少筠看了侍蘭一眼,打發了她:“一會你傳話出去,讓桑貴跟着徐管家把外帳房的賬本理一理,看看明日能不能整出來給我看。然後麼,你找了侍菊跟胡氏說,讓她把內帳房的賬本,今晚上就拿進來我瞧着。”
侍蘭答應了轉了出去,鶯兒見狀也自動自覺的坐到房門外去與侍梅說話。少筠這纔對姐姐說道:“不瞞姐姐,侍菊侍蘭這兩個丫頭,我一貫有心栽培。清漪麼,來得晚一些,人是頂頂聰明伶俐的,但她一雙小腳,並不好到處走動,還得慢慢瞧準了纔好用。眼下我手中的人,單用桑貴交道,他難免太過勞累。”
少箬點點頭,又尋思了一回,然後說道:“此事我也有些譜了,瞧着吧,你我暗自瞧了,都拿個主意,日後一塊兒商量着辦。眼下咱們家大姑娘正要往來六禮,我也着實走不開。”
少筠深吸了一口氣,拉着少箬,低聲道:“姐姐……前兩日少嘉哥哥胡鬧,我聽見了,青陽哥哥……竟站在仁和裡邊上……姐姐……小竹子不知道怎麼辦……”
少箬聽了嘆了一口氣,又把少筠摟在懷裡:“筠兒,你不需要怎麼辦,你什麼都不要做。”
什麼都不做麼?他是哥哥,十餘年最親近的哥哥!她不能與他相守,便想離他遠遠的。可是她不黑心,她並不希望哥哥從此後都不開心:“姐姐,哥哥難過,我也難過……”
少箬聽了這話身子硬了硬,然後拉開與少筠的距離,嚴肅的問:“筠兒,你細想想!你是爲青陽的難過而難過,還是因爲你自己難過?”
少筠有一瞬間的茫然,這有差別麼?
少箬把少筠的茫然都看在眼裡,又笑着搖頭:“筠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以過一輩子,固然的。但如果你是因爲青陽難過才難過,那隻能說咱家的小竹子心地善良罷了!日後總有一個男子告訴你,世間非你不可,你也同樣非他不可。青陽……你什麼也做不了,你也不能做什麼!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能做個明白人。”
雁過留聲無痕,或許就是這十餘年情分的最後結局。什麼都不做,就是對彼此最後的愛護和扶持。少筠握緊了帕子,心中暗自禱唸,哥哥,小竹子什麼也不做,你能明白麼?
少箬拍了拍少筠,嘆了口氣,也什麼都沒有再說,就領着鶯兒告辭。
隨後,侍蘭侍菊兩人領着兩個老僕婦捧了一疊子的賬本進來:“二小姐,這一疊就是內帳房近五年的賬目了。”
少筠回過神來,只點點頭,推了推面前那個禮盒:“侍蘭,收起來吧。掌燈,我也要細細看看咱們家的賬目了。”
趁着侍菊打發老僕婦的當口,侍蘭收起了小瓷人,卻把沉香如意擺在少筠左手邊:“小姐,沉香是香品之最,調中理氣……”
少筠一聽調中理氣,就覺得浮躁,橫眼看着侍蘭說:“調中理氣?你也氣我呢吧!”
侍蘭捂嘴一笑:“小姐,您什麼時候也這樣浮躁?侍蘭想說,這樣的把玩件放在手邊,您看賬本悶了,還可以把玩一番,一舉兩得。這樣的話,可真沒有什麼機鋒呢!”
少筠纔想張口反駁,又想起侍蘭竟然批她浮躁!她瞪了侍蘭一眼:“越發刁鑽了!連你也笑話我!也罷,你索性把那該死的小瓷人擺在那邊條桌上,好叫你小姐我記得,我日後該連本帶利的找他討回來!看他還敢耍這樣刁鑽的心思!”
侍蘭真覺得好笑,正要說話,侍菊走了過來,看見了小瓷人,不禁好奇:“咦?這小玩意是什麼?誰把人捏成這三粗五大的模樣?倒真像那個熊似的萬錢大爺!”
口無遮攔的一句話,叫侍蘭一下子笑出來,她從侍菊手中奪過小瓷人,擺到條桌上:“別混碰碰壞了!小姐還指望着看它長志氣呢!”
少筠覺得一哽,瞪着侍蘭說不出話來。那侍菊手空空,便訕訕的:“死丫頭!你也大脾氣起來!”
侍蘭橫了她一眼,笑哼一句,轉身就出去了。少筠勻了一口氣,只得咳了一聲,問侍菊:“姑姑如何?少嘉哥消停了麼?”
侍菊想了一下:“小姐,不如明日去瞧瞧姑老爺?”
“怎麼?姑丈打壞了?”
侍菊撇撇嘴:“姑太太躺在牀上,裹着防風帽還一個勁的罵人!不敢罵老祖,當着我的面也不敢罵小姐,反倒把姑老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罵了個遍,那話喲!虧得侍菊臉皮厚,不然真呆不住!還有少嘉少爺,一點兒也不體恤人,闖竹園不成,回到東院好一陣鬧騰,自己的爹孃竟一句也不問。侍菊瞅着,姑老爺着實傷心,卻一句不好聽的話也不肯說。”
少筠嘆了一口氣,攤開賬本,埋首其中:“罷了,明日你提一提我,我便正經去看看姑丈。”。
許久之後,埋首賬本中的少筠不自覺的,伸出左手握住了那柄沉香稱心如意……
作者有話要說:拭目以待的意思。紅果果的宣戰和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