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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臘月,少箬愣是連炕都沒下過。

少筠想想點兒辦法,可是沒有辦法可想,只能求着孫十三,在屋裡炕裡多燒柴火。

孫十三沒說什麼,儘量的安排了。

少筠爲了能讓少箬好過一些,儘量陪在屋子裡,枝兒也很懂事,很少鬧彆扭,跟着少筠,或寫兩個大字,或學打兩個絡子。

臘月二十,眼瞅着過年了,金州所更是冷得人都懶得出門。而今年金州所因爲人手缺乏,產鹽量下降的十分厲害。自從阿菊和老柴兩人接手之後,大刀闊斧的梳理了煎鹽程序,舉重若輕的整頓了疲憊不堪的煎鹽軍士後,那燻黑破爛的石頭壘起來的鹽場居然也高效運轉起來,近兩個月過去後,幾乎就產了半年的鹽量,真叫孫十三喜出望外!這真是!齊活了!

也正因爲如此,哪怕進了臘月,孫十三也要求衆人加班加點,這麼着,今年就好過了!

可他沒想到,不是每個人都爲鹽量高產而欣喜,更有一些人寧願爛泥一般的趴在地上,好死賴活。

一大早的,少筠打發少箬三人吃了點麪湯,便陪在裡間,自己研了墨,細細把當日榮叔等幾位叔伯教導她的煎鹽法子都回憶出來。

枝兒十分懂事,小小的人兒拿了根長長的針,歪歪扭扭的縫着一塊鞋面,鶯兒則在一旁指點她。

鶯兒知道少筠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擾,只是細細聲的跟枝兒說話。

等少筠寫了一會,擡起頭來,又看見少箬躺在炕上,眼睛微闔,似在假寐,她心裡很是擔心,只能對鶯兒說:“這兒是真冷。”

鶯兒淺笑着:“可不是麼!”,說着滿是憂慮的看了少箬一眼。

可鶯兒正要說話時,門外突然人生喧譁,一把中氣十足的女聲吼道:“孫十三、你這龜孫子!這年你還讓不讓我們娘幾個過了?!”

緊接着就聽聞孫十三那無可奈何又捱了幾分的聲音:“哎喲!你撒手、你撒手!”

“我不撒手!怎麼着!你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呀!”

“你!哎喲……我耳朵都叫你擰下來了!哎喲!這冰天雪地的你來這裡幹嘛呀!”

“我不來!我不來這,等着你在這兒置個窩,養一窩的狐媚子!”

……

屋外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還有纏鬥的動靜,叫少筠幾人面面相覷。

正沒開交處,一個健碩的女人嘩的一聲掀開裡間的簾子,一邊還叫嚷着:“怎麼着!你敢養着婊、子,還不敢讓我看了還!你這膽氣見長啊!”

少筠一看,原來是個高大健碩的女人,衣裳頗爲鮮豔,頭上還簪着一隻鎏金人物單尖,只是她吊銷眉,高顴骨,憑空生了幾分惡婆孃的氣息。少筠少不得站起來,淡淡的看着這女人揪着孫十三的耳朵。

原來是老婆奴、妻管嚴!孫十三,你活得忒窩囊!

那女人一見少筠模樣,不由得眉毛一豎,七分火氣變作十二萬分,當即一把推開孫十三,叉着腰繞着少筠三人走了一圈,高聲叫罵:“喲呵!大的小的、嫩的病西施的還一養養一窩呀!嘖嘖!孫十三,你好本事呀!”

這女人走到炕邊,猛然一掀開被褥,揪着少箬,力氣大得少箬一下子就被扯到了地上。女人還不解氣,一腳踢過來:“下賤被操爛了的女人,見着我還敢躺着!”

枝兒、鶯兒都一聲驚呼,鶯兒便撲了上去,生生受了這女人的一腳,痛的抱着肚子滾在地上。

少筠略遲一步,皺着眉趕過來擋在少箬鶯兒身前,低聲喝道:“住手!”,然後盯着孫十三:“孫軍爺!你就由着你娘子鬧出人命來?!”

孫十三一抹手,甩了一手的汗,趕上來半扶着女人:“哪裡的事兒,你也別瞎猜疑,且聽我先說呀!”

那女人冷哼一聲,也算是沒再支聲兒。孫十三看見了連忙對少筠說:“喲,姑娘,別踢壞了,沒事吧?”

那女人一聽又火大,拎着孫十三的耳朵,一把扯開孫十三:“好呀!在我跟前你還敢討別的臭娘們的喜?我不得打得你見喜!”,說着噼裡啪啦的又甩手打人。

那孫十三竟然毫無招架的餘地,只抱着腦袋哎喲的叫着。

少筠沒管他,扶起少箬鶯兒:“沒事麼?”

鶯兒被踢得面色發白,只擠着笑說:“也沒見過那家娘子這樣的兇悍。”

少箬嘆了一口氣,從後邊扶着鶯兒,給她揉着肚子:“這可不就是河東獅吼了,果然北邊人厲害。”

少筠冷笑一聲:“修身齊家治天下,也難怪孫軍爺連區區幾個鹽場子都管不來。”

正鬧着,早先那個名喚鄭先兒的猥瑣男人掀開簾子,一臉諂媚笑容的衝了進來:“喲!姐姐!姐姐來了!”

那孫十三家的聞聲住了手,看了鄭先兒一眼,哼了一聲,順了一口氣:“死哪去了!人影兒都沒有!”

鄭先兒垮了一張臉,攀到孫十三家的腳邊,假模假式的嚎喪:“哎喲!姐姐,你怎麼纔來呀!弟弟在這兒受苦了!天天天剛亮就起來,一天煙熏火燎的八個時辰吶!哎喲!你瞧瞧我……我這一聽姐姐來了,可是在鹽場趕過來的!”

孫十三家的一聽,又火冒三丈,指着孫十三的鼻子罵:“好你個烏龜王八蛋!叫誰幹不成,非得拉上我弟弟?!倒養着幾個破爛女人在屋裡!指望着他們給你生兒子呀,你養得起麼你!”

孫十三實在怕了他家裡這位祖宗,只好連連擺手:“不想幹就別幹,這還不行嗎!我說招弟,你回去吧!我這兒趕鹽趕的頭頂冒煙的時候,你就別在這兒瞎摻和了!”

孫十三家的一聽,又站起來揪着孫十三的耳朵,髒話噼裡啪啦的罵不絕口。

那鄭先兒見狀,淫邪的眼睛盯着少筠,半佝僂着圍了過來:“大的俏、小的嬌,還有個老的半老徐娘、嫩的像嫩芽!一溜兒水蔥似的,姐夫好生福氣呀!哎喲,我說鶯兒,兩個月不見,越發水靈了。”,說着扯着鶯兒當衆就動手動腳起來。

少箬氣得頭腦發昏,抱着鶯兒扯着鄭先兒:“撒手、撒手!你還不撒手!”

枝兒見狀一咬牙,叫了一聲,跳到鄭先兒身上,張口就咬。鄭先兒吃痛,叫了一聲,一甩,生生把枝兒甩到地上,額角磕出血來。鶯兒少箬慘叫着推開鄭先兒,都要抱着枝兒。可鄭先兒真是精蟲上腦,還一徑拉着鶯兒求歡,逼得鶯兒搶過桌上的剪子,要和鄭先兒拼命!

後面聞訊趕來的侍菊,一人搶過鶯兒的剪刀,抱着鶯兒,一人拉住鄭先兒,大聲唾罵。

一屋子,鬧了個雞飛狗跳。

少筠淡着神色,走到猶徑自吵個不停的孫十三家的身手,一伸手,抽走了那根鎦金人物單尖,頭髮散落下來之際,再一伸手,狠狠拽住孫十三家的頭髮,轉身就走。

孫十三家的只覺得猛不扎的頭皮疼得發麻,不由得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幾乎沒把屋頂給掀開了!震得一屋子的人都住了手!

少筠臉色絲毫不變,手上使出繡花時候的巧勁兒,緊緊的揪着孫十三家的髮根,生生的拖着比她自己高大的多的孫十三家的,直到桌邊,抄起那把被侍菊從鶯兒手中搶下來的剪子。

一屋子的人,尤其鄭先兒和孫十三,嘴巴張得渾圓。

孫十三家的鬼哭狼嚎,一見到剪子在眼前晃動,渾身都軟塌在桌上,畏畏縮縮的:“你、你要幹什麼!”

少筠冷笑一聲,高高舉起剪子,猛然一紮!

眼見腦漿四濺血沸瓢潑!

“我的娘!”

幾聲慘叫,孫十三和鄭先兒啪的一聲,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孫十三家的“啊”了一聲,白眼一翻,昏死在桌上。

屋裡鴉雀無聲。

直到少箬抱着枝兒走過來,輕聲說道:“枝兒,還疼麼?”

回過神來、止了血的枝兒搖搖頭,坐直了身子:“不疼。”

少箬淡淡的掃了幾人一眼,教導枝兒:“枝兒,瞧見了麼?什麼叫四兩撥千斤?你小姨這就是。出了事兒,別指望着誰幫你,也別指望着你能和人家拼力氣,知道這道理了,也不過是一剪子的事。明白麼?”

枝兒看了看頭髮被少筠釘着桌上的孫十三家的,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竟然十分嚴肅的點點頭。

直到這時侯,孫十三家的慢慢醒來,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哎喲!我娘……”

孫十三聽見自家婆娘的聲音,扶着椅子站起來,睜眼一看,原來少筠落剪子不是落在他家婆娘腦袋上,而是頭頂的頭髮上!他吁了一口氣,也坐到桌邊:“雲姑娘……”

少筠淡淡的糾正:“你得叫我康家娘子。”

“是、是是!”,孫十三這下算是怕了這幾位主兒了,整個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啊!“康家娘子,我婆娘就這脾氣,犯不上計較。”

“不計較?”,侍菊摟着鶯兒,譏諷道:“孫軍爺寬宏大量啊!難怪連鹽場子都計較不過來了!再這樣,我敢毀了金州所,叫你家裡的婆娘、小舅子都嚐嚐流刑的滋味,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孫十三一下子又站起來:“您幾位,我是真瞧明白了!有能耐,也不怕死!我信你們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我信!這還不成麼!”

少筠笑笑,伸手拔出桌上的剪子:“孫爺,我說的,我做到了,沒錯吧?你供我們這點飲食炭火,不委屈吧?”

“是、是,不委屈!康娘子,今日這事兒,是我錯,都是我錯。”

孫十三家的感覺頭皮一鬆,便滑坐在地上,滿頭滿臉的冷汗,說話都不利索了,剛纔那些個潑辣囂張勁兒,不過是色厲內荏的皮相!

少筠伸手丟開剪子:“你的錯?不止!孫爺,您連家裡頭都管不齊全,怎麼管這四個鹽場子的工人?我不怕告訴你,阿菊的話,可不是假的。我們就是千里奔波的亡命之徒。我好,你自然好,你噁心我,我可就不只是噁心你這麼簡單了!”

“是是!”,孫十三連自家婆娘都不敢扶着,只能一個勁的賠不是:“康娘子的話,我記着,您放心,我絕不讓小舅子再折騰幾位!”

少筠點點頭:“我聽阿菊的意思,今年的鹽是湊齊了,還剩個三四百斤?”

一說到這個,孫十三臉色都緩和下來,有些喜氣洋洋的:“是呢!幸虧您手下這兩位了,這兩天我還得跑一趟金州衛,咱們這兒屬金州衛管,去了也好領些賞回來過年。您放心,今年該有個好年過了。”

少筠微微一笑:“孫軍爺,你是打算將那多出來的三四百斤鹽一塊兒運過去討賞?”

“是呀!”,孫十三十分開懷:“總算是夠了,還有盈餘!破天荒了都!”

少筠微微垂眸,眸光一片淺淡:“怕是討不回賞來。”

“怎麼說的?”孫十三十分驚訝。

少筠掃了少箬一眼,看見少箬嘴角微微掛着笑。她心知姐姐心裡有數,因此並不直言:“孫軍爺,咱們兩家眼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飛不了,你也跳不走。我說的話,不會害你。你聽我一句,這三四百斤鹽,留在金州所它才值錢。這一回你去金州衛交差,還只是交足數額便罷,旁的一概不要提及。”

孫十三皺着眉:“爲什麼呢?”

少筠一笑置之:“你要是想發財,就聽我這話。不然,就算我白說。”

……

作者有話要說:不可與夏蟲語冰、不可與雲燕言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