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住下的第二天,徵得孫十三的同意,看遍了金州所裡的文書。
侍菊陪在一旁,也過了一道,不禁撇嘴道:“還堂堂一個衙門呢!瞧這文書,寫了個亂七八糟!別的不說,單這上峰來的文書邸報什麼的,竟然還跟所裡這些個煎鹽記錄撈在一塊兒,這要還能煎得好鹽,我該改姓了!”
少箬瞄了瞄鋪在炕上的文書,也沒動彈,只笑了笑,精神頭不大足的樣子。
少筠跪起來給少箬掖了掖被子,關懷道:“姐姐,你身上是不是不舒服,你可得告訴筠兒,筠兒……可扛不住你們誰再丟下我。”
少箬聽了這話又明顯的振作了一點,只說:“也沒什麼,沒幹過苦力,歇一歇也能歇過來。你放心,我們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少筠想了想,笑道:“也罷,只等你歇夠了,我們姊妹還有好長的日子。”,說着披了衣裳下了炕,又囑咐枝兒:“枝兒,乖乖歇着,不許鬧你娘。”
枝兒摟了摟少箬,又點點頭,少筠便示意侍菊走到桌邊:“別動不動的就拿昔日來說事,咱們在這兒能白手興家,纔是我們的本事。你既然說得出這兒的毛病,這裡我就交給你管。”
侍菊瞪大了眼睛——原先她圓潤,如今這一瘦就顯得那眼睛大了兩分,頗有幾分厲害——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竹子,這兒可是衙門呢!你讓我插手?我倒不是沒有主意,只是,這怕是要犯嫌疑的吧!”
少筠點點頭,嘴邊含着一縷笑,十分的含蓄:“不過豆丁點大的衙門,你不敢?”
侍菊眉毛一豎,哼了一聲,明顯的表明態度。隨後她醞釀了一下說道:“早前榮叔籌建鹽池子,我可是跟着學了十來天的,是沒實踐過,但淋滷、試滷那一套,都在心裡裝着呢。再說了,我們不行,柴叔還不能幫着?我尋思着,兩天的功夫我就能把這些文書理清楚了。跟着麼,我與柴叔一塊,給他們改進淋滷、試滷的手法。最後我再重新分配人手,懂淋滷的專管淋滷,知道怎麼試滷的也專管,那什麼都不懂的,別偷懶,就看着柴火吧!等開了春,天好了,再收拾收拾鹽場子,別邋遢得像個豬圈似地。就這麼招,我就不信這鹽還產的這麼少!”
少筠靜靜的聽完了侍菊的計劃,正要說話時,那邊躺在牀上的少箬輕輕嘆了口氣:“善哉!善哉!孫十三迎了尊祖宗回來供着!”
一句話叫侍菊笑了出來:“我說葉子,您走什麼神呢!只管歇着吧!您要再這麼瘦,枝兒抱着都不樂意了!”
少箬笑了兩聲,沒再說話。不過枝兒掀開被子撲到少筠懷裡:“小姨,我給娘暖好被窩了!”
少筠一愕,心裡暖洋洋的,不禁颳了刮枝兒的小翹鼻:“好枝兒!來,小姨抱着你說話,可好?”
枝兒點點頭。
少筠纔對侍菊說道:“說得頭頭是道,就不知道做起來如何。也罷了,我就全盤交給你了。只是一點,我們不能給人家足夠的鹽,我們在這兒就呆不下去了。”
“這個我知道!”
“孫十三是什麼人,你心中有數,阿菊,咱們佔了人家的衙門,怎麼才能叫人家心服口服,這一回你就學着怎麼調理人。不過淋滷試滷那一套法子是長輩們吃飯的手藝,這,你也得心裡有數才行。”
“竹子放心吧!”,侍菊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鄭重起來。
少筠點點頭,把枝兒放下來,悄聲對枝兒說:“咱們別吵着你娘和菊姨,到外頭去找鶯兒說說話,好麼?”
枝兒看了看炕上已經安然入睡的少箬,無聲的點點頭,然後拉着少筠出了裡間。少筠看着枝兒這般懂事,不由想起昔日。昔日枝兒何等矜貴,一家人想抱她,還得讓她點頭才能伸手。可如今!
少筠一念之間不由得緊緊的握着枝兒的小手,蹲在她面前,很認真的:“枝兒!無論過去吃了什麼苦,日後只要有小姨在一日,就不叫你再嘗一遍!”
枝兒有些楞,有些畏縮,直到眼睛裡漸漸蓄滿了眼淚,才突然抱着少筠的脖子,渾身顫抖的嚶嚶哭出來。
少筠扶着枝兒的背,輕輕安慰:“別怕!好孩子、別怕!”
枝兒足哭了有一刻鐘,才漸漸不再發抖。少筠淡淡一笑,張手抱起枝兒,掀開另一間房的門簾,淺笑着招呼一聲:“鶯兒。”
鶯兒坐在炕上,低垂着頭,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聽聞少筠的招呼,猛然擡起頭來,訥訥的看了少筠一眼,隨即醒過來,忙忙的跪了起來、抹了眼淚,擠出笑:“二、竹子來了!”
少筠抱着枝兒在炕邊坐下,緩和的笑容叫鶯兒覺得有點無地自容。她退了退,很是尷尬的說道:“竹子……”
少筠一把拉着鶯兒的手,低聲說道:“鶯兒!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不能躲着我。”
鶯兒眼角突然掛了一粒珍珠,滿嘴裡都說不出話來。
少筠深吸一口氣:“鶯兒,我知道,姐姐驕傲,是寧願死也不願意低頭的,要不是你,枝兒指不定要遭什麼罪……所以,無論多少委屈,你都告訴我。”
鶯兒“譁”的一聲哭了出來,一張還有些稚氣卻已經滿是風霜的臉蛋一下子淚痕滿布。
少筠舉着袖子輕輕給鶯兒擦眼淚,慢而平靜的語調說道:“你陪着姐姐走了這一路,你便是我妹妹。你爲家裡人受的委屈,我爲你討回來。不過我要你說給我聽,然後忘掉它,日後!日後我不許我的家人自憐自艾、自卑自賤,更不會許外人來欺負我們!”
鶯兒終於有了表情,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怎麼就不明白,一個人,還是一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怎連一點兒良心都沒有!就算、就算葉子不招她待見,老爺到底是她親生爹呀!虎毒不食子、狼惡不反噬。她這是連虎狼都不是的禽獸畜生啊!說翻臉就翻臉,連她舅舅家的人來勸都勸不回來!”
少筠緊緊的抿着嘴,卻沒注意到一旁的枝兒有着與年紀不相符的平靜默然。
“天一下子就塌了!老爺當堂就大哭起來。我跟着葉子……看見老爺從來就是寬和的笑,從來沒對下人說過一句重話!我知道,他那是傷透了心了!葉子不甘心吶!對那何大人說話,聽得一旁的衙役都偏開頭去抹眼淚!可又有什麼用?那人別說眼淚,就是連看都不願多看咱們一眼呢!竹子!我們這是招誰惹誰了!當初好說歹說要嫁的是她!回過頭來,恨人罵人的還是她,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少筠聽到這兒嘆了一口氣,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天理、道理?這些鬼玩意兒在她一路風餐露宿的逃亡時究竟在哪兒! wωw ▪тt kán ▪¢ ○
鶯兒說到這一段,不僅哭着,還大口大口的喘氣。好像只有把口鼻都張得大開,似乎不如此就呼吸都不順暢了。少筠輕輕撫着她的背,一句話也沒有說。
鶯兒略略平靜後面容又開始有點呆滯:“路上的事也不算什麼。這兒……頭一天見過孫十三,往後……葉子要強,寧願死也不受那氣的。我知道她的心思……她聽了你的消息、二太太和少原少爺的消息,又不知道老爺是生是死,還有寶兒,那麼小,花似的人,哪裡禁得住揉捏。她寧願被打死、操勞死,跟了老爺去了,也不願在這兒受氣的。可我……可我……枝兒還這麼小……我們這都不扛着,她怎麼辦、怎麼辦纔好啊!”
少筠挽過鶯兒,抱着她,輕聲道:“所以你就寧願委屈自己,忍着那人的糟蹋,換來枝兒的平安、姐姐少受點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謝你,我只心疼你,真是傻丫頭……”
少筠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不禁又想起她的小梅子和榮叔。
那天夜裡,天、怎麼就能這麼透徹呢?那星星,怎麼就能這麼閃爍呢?!
少筠暗暗咬牙,把一切都咬碎了,和着咬碎的血肉一起吞進了肚子,然後平淡的說:“我不能謝你!我謝你,那你成了什麼?你是我妹妹,你遭受的,就如同我遭受的!鶯兒,無論吃了什麼苦,咱們到底還活着,既然活着就不辜負了這一輩子。你明白麼?”
鶯兒抽泣着:“竹子來了,這就好了!我有主心骨了,我也不怕什麼……後頭的事,我不恨誰,也不怨誰,這是我願意的。就算大人有錯,可枝兒這麼小,能有什麼過錯,我總不能看着她無辜受罪……只是我實在不明白、竹子,我不明白,更不甘心……要有一天還能回揚州,我一定要去問問她,問問她究竟有沒有心,看看她這樣毀了這一家子,她又能怎麼飛黃騰達……枝兒寶兒老爺,真真是她的爹爹弟妹啊!”
“好丫頭!”,少筠抽了一口氣,緊緊抱着鶯兒,摸着她的頭髮。
“她不是我姐姐!”,這時候枝兒突然吐出一句話來。
少筠一愕,鶯兒也滿臉淚痕的擡起頭來。
一直坐在一旁的枝兒滿臉的倔強,一字一句的:“爹爹在堂上說的,恩斷義絕,我們樑家不欠她。我娘也說了,我們抄家流放,她沒有,因爲她不姓樑!”
鶯兒聽聞枝兒這番條理清楚的話驚得連哭都忘了,只呆呆的看着枝兒。少筠也大吃了一驚,心中大嘆。如何是好?這丫頭公然又是一個聰慧到骨子裡的丫頭啊!
少筠放下鶯兒,張手抱着枝兒,嘆道:“你怎麼聽到記下了!”
枝兒在少筠懷裡蹭了蹭,有些稚氣的:“爹爹哭了,他一定很疼。”
少筠一聽這話心酸得反而笑了出來:“小東西,你倒知道心疼人!”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枝兒,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樑苑苑……
另外一件,蚊子覺得大多數經營不善,主要是管理不善造成的,這一點,少筠已經大有經驗,甚至能培養蘭菊等人。至於煎鹽一塊,原本金州所就不是沒有人懂,無非少筠知道的更先進一點,所以改善金州所的經營情況,對少筠,是駕輕就熟而且順理成章。
另外蚊子需要說一說少筠此人。寫她的時候,蚊子似乎沒有意識到,按照自己想的去寫了,結果,大家好幾次反饋說這姑娘太敢想、太過自信滿滿,簡直成了空有凌雲壯志的感覺。蚊子一度反省是不是自己鋪墊的不夠,昨天突然明白:不是蚊子鋪墊的不夠,而是蚊子設想中的小竹子,就是一個心比天高、自信的有點狂妄的女子。許多事情,放在崔文的林清月身上,就不會發生,放在風文的阿繁身上也不會這麼幹,但是桑姑娘就這麼敢想、敢幹。這個人物雖然表現的溫柔有禮,聽從禮教,但是從小骨子裡就張揚恣意,只是父親從小教導的好。所以,她一開始要奪權,她想的不是能不能奪權,而是怎麼去奪權,其後她要讓桑家烈火烹油,她想的不是會不會牽動多方關注,而是怎麼才能讓桑家登頂,所以她纔會遭遇何文淵爲代表的官方的忌憚。隨後……她想的是怎麼報仇、怎麼復興,別的,她不會想。
承接這個問題,蚊子要求大家再看逐鹿卷以及後面一卷的時候,還是丟掉慣常的三觀。
爲什麼呢?蚊子見識過的資本積累,其實都很暴力,原始資本積累的時候基本沒有什麼技巧可言,眼光、堅持和機遇是最爲重要的,但很多人止步於原始積累,充其量只是一個小富小貴。只有大鱷,才能將資本運營的出神入化。在蚊子眼裡,任何高超的商業手段都不如一種方法來得高段厲害,那就是由我來制定這個遊戲規則該怎麼玩!制定遊戲規則,從來都只有金字塔尖的那幾個人最牛叉。
不知道看文的同志們有沒有注意過早兩年的一樁案子,就是商務部郭京毅案。蚊子覺得很有代表性,說出來和大家分享,大家大約就知道,所謂遊戲規則,外人看着很冠冕堂皇、很professional,但實際上,就是大鱷們在玩自己的遊戲規則——郭京毅本身就是經濟法律方面的制定者、權威者、專業人士,很多時候對我國的經濟條文、法律有着十分重要的影響力,結果,外國大鱷們就聘請律師團公關,致使其制定法律政策時傾斜外商,外商從中獲得的好處……可想而知。而且在中國境內,沒有人比郭京毅本人更熟悉怎麼操作才能不惹人注意又獲得利益了。
這就是後來成文的許多政策法規,說白了,是大鱷們坐下來分餅吃,遊戲規則,就這麼來的。所以蚊子經常性得藐視規則——三觀不大正——所以不小心的傾向中,少筠也帶有這種特質,骨子裡的狂放驕傲、自信滿滿。換到沒有能耐的人身上,大約就是志大才疏。但少筠不會,因爲她是女主,我會讓她除了敢想敢幹,還知道怎麼幹,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