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那爲首的短衣男子想必是看見道中央到了一個車篷,因此勒住馬,然後下馬向老柴拱手:“這位兄臺,想是馬車壞了?”

老柴一看,眼前一個二十來歲的高大男人,一臉黝黑,又兼滿臉絡腮鬍子,通身一股子……怎麼說呢,土味吧!真的,這男人土的掉渣!他裡面一套赭色的的短衣,然後外面隨意批了件灰色棉半臂,胸前好好的盤扣也不扣起來,就這麼大敞着。一騎馬起來拉風倒是很拉風的,但也讓這高大的男子成了一堵牆,煞是驚人!

老柴呵呵一樂:“是呢!這揚州城的車拔子真是不得用,稍稍一跑,索性就斷了,哎!小姓柴!兄臺貴姓?”

男子也沒有回答老柴,就扶着車架彎腰下來查看。後面另一名灰衣男子牽着兩匹馬過來,卻只站在一旁看着。

老柴有些奇怪,正要說話,那赭色男子直起腰來:“廢了,得換。”

老柴搓着手,有些爲難:“是得換,可我的馬沒配鞍,而且……”,老柴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少筠:“家裡的小爺還在一旁等着……”

男子掃了一眼遠處的三人,就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灰衣人:“阿聯,你跑一趟。”

意簡言賅啊!老柴說不出的驚訝,這赭色男子通身沒有半點兒沾了文墨的樣子,竟然是那灰衣人的頭?那灰衣人反而有些文士的樣子呢!

那灰衣人也並不囉嗦,略笑笑的把手中的一根繮繩遞給老柴:“這位大哥,阿聯陪你跑一趟,前面富安想必是有車拔子換的。”

老柴舒了一口氣,拱手一謝:“多謝兩位義士了,小人去跟我家小爺稟報一聲,有勞這位大哥在這兒等我們一等。”

赭色衣裳的男子也沒說話,只一點頭便作罷。老柴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小跑到少筠跟前,壓低了聲音:“小姐,咱們的車拔子壞了,得到富安去換回來。這兩位騎了馬,可以加快一點腳程。那位赭色衣裳的男人……小姐別怕,未必是什麼壞人,侍蘭侍菊伺候着,這裡也不是什麼偏僻的小道,應該無妨。”

少筠看了一眼,只能點頭:“柴叔快去快回。”

而沒等老柴吩咐拜託,那赭色男子就已經解了車架上的馬匹出來,牽到路邊一座廢棄的茶寮邊商拴着。老柴笑着搖搖頭,又吩咐侍蘭:“我瞧着你還能走,你還是在路邊看着咱們的車篷子吧,裡頭還有小姐帶着的好一些紋銀呢。”

侍蘭答應了,老柴便跟着那名叫阿聯的男子騎馬走了。

少筠這時候卻覺得腳上疼得越來越明顯,忍不住,她拉着侍菊:“咱們往那房子裡坐一坐,柴叔這一來一回,怎麼也得個把時辰。”

侍菊也是咬着牙呢,巴不得眼下就有張凳子給她坐着。因此只交代侍蘭要小心,就和少筠攙扶着進了茶寮。

茶寮裡一地的灰塵,幾蓬亂草散的到處都是。不過那赭色男子早在裡面整了兩堆草堆,自己坐了一堆,另一堆空着。

少筠沒張口嫌棄茶寮髒亂,只扶着侍菊一塊坐了下來。等她坐好了,她才發現那赭色男子非常的……沒有禮貌!

自她進了茶寮,男子就一直盯着她看。不過,她雖然覺得不爽,卻絲毫不覺得害怕,這男子似乎真沒有什麼侵略性。一旁的侍菊也是莫名其妙的,張口就想責備對方。

可少筠一把拉住了侍菊,掃了她一眼,示意她噤聲,這才笑着對那男子招呼:“這位大哥尊姓大名?多謝你襄助於我等!”

男子微不可見的抿了一下嘴角,沒有回答少筠,卻仍然盯着少筠的臉看,好一會才說:“在下萬錢。”

一聽這名字侍菊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卻被少筠的一記刀眼生生剎住,只滿臉通紅的低了頭。

少筠微微一笑拱手:“原來是萬爺!小生這廂有禮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話裡的一句“小生”牽動了萬錢,他輕輕的扯了一下嘴角,然後又是瞧着少筠,眼睛一眨不眨的,最後竟雙手一撐,就站了起來,然後塔一般的壓向少筠。

少筠看着一座山一般的人走了過來,嚇了好大一跳,一旁的侍菊也經不住喊了出來:“你要幹什麼!”

萬錢沒理會侍菊,只到少筠面前就蹲下了。然後!雙手握住了少筠的雙足!

少筠倒吸一口冷氣,條件反射的收回雙腳,可惜,沒能得逞,她的雙足卻被萬錢牢牢握着。

侍菊目瞪口呆,下一刻跳起來:“好不要臉的賊子!你乾的什麼勾當,還不趕緊放開!”

萬錢掃了侍菊一眼,然後看着少筠的眼睛說:“小兄弟害怕我看你的一雙腳?”

少筠原本掙扎着,一聽這一句話卻瞪着萬錢停了下來!好個千刀殺的臭男人!一進門就盯着她看,就不信他看不出她是個女子!這下反而說她是“小兄弟”?!

少筠紅了臉,也不說話,又拼命的想把腳抽回來。

萬錢牢牢握着少筠的腳,然後轉頭看侍菊:“車上想必有水,你去拿來。你家公子腳上的血泡破了,再不弄,晚上襪子揭都揭不下來。”

話到這兒,侍菊也猶豫了:“這……”

萬錢看了侍菊一眼,又回頭看着少筠,一面輕輕脫了少筠的鞋子一面說:“既肯出來,就該把那坑死人的禮教丟了。”

脫鞋的一下牽動了腳上的傷口,少筠痛得不行,忍不住皺了眉。侍菊看了這樣子,一咬牙,甩了一句話:“千刀殺的,你要敢亂來,我與你拼命!”,然後就轉身出去了。

萬錢沒理會侍菊,脫了少筠的鞋,就索性跪在地上,把少筠的一雙腳都安置在自己腿上,然後一寸一寸的退下少筠的襪子。

少筠白皙,一雙腳從來不見天日,更是白嫩得堪比剝了殼的雞蛋。只是眼下這雙蓮足點上了硃砂,淋漓的浸着血水,像是羊脂玉摻了一縷血絲,晶瑩剔透之餘多了一絲魅惑。萬錢輕輕捧着那一雙腳,左右看了一下,微微皺了眉,才擡起頭來。

眼前的少筠滿臉通紅,咬着嘴脣,想哭又倔強的不讓自己哭。那樣子真是……純真又攝人心魄!萬錢這才發現,好似自己太過孟浪了……他不禁收斂心神,不覺間手腳放得更輕,然後低下頭來:“水拿來了?”

早就回來的侍菊一震,連忙拔開水囊的塞子,遞給萬錢。萬錢小心的把水澆在少筠腳上的傷口上,惹得少筠一聲抽氣。

萬錢又擡起頭,看見少筠微微張嘴,大口的吸着氣,胸脯一起一伏。他心落了一拍,連忙又低下頭接過侍菊遞來的乾淨帕子,輕輕的擦拭水漬血痕。而後又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拔掉塞子,把裡面的藥末灑在傷口上。

如此這般的折騰了一回,末了萬錢還缺一塊布裹着少筠的腳。偏侍菊的帕子已經髒了不能用。少筠抿着嘴把自己的“與君子語”遞給侍菊,示意她幫自己。

侍菊倒是真想接手來着,可萬錢看了一眼那方繡工精緻的帕子,也沒說話,也沒有給侍菊讓位置,只一手託着少筠的腳,一手伸進自己的內袍,“譁”的一聲,扯了一塊素絹出來,細細的裹了少筠的腳,然後穿好襪子,又穿好鞋子,才放下少筠的腳。

少筠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紅暈才稍稍退了去,卻又發現那個該死的萬錢又坐在對面的草堆上,又是瞪着一雙牛眼看着她。少筠氣鼓鼓,卻實在沒法發氣,更沒法說一句謝謝,只能乾坐着瞪着眼睛回敬萬錢。

萬錢似乎也知道少筠有氣撒不出來,看了一會也就沒再定定的看着少筠,只是把那剩下的半瓶搖遞給侍菊:“回去挑破血泡用。”

這人倒真是實在,只是實在的討厭極了!少筠橫了侍菊一眼,侍菊那張嘴就開始發飆:“萬爺這瓶藥還是留給萬爺自己使吧!也值幾個錢呢!如若不然,萬錢就差了幾錢了!”

好個鬼丫頭!笑話人也笑話的這般刁毒!少筠心裡鬆了鬆,眸子一轉就瞧見茶寮牆角有一節木棍,足有手臂粗。

少筠嘴角一揚,吩咐侍菊:“柴叔約摸快回來了,你去替一替小蘭子,她也站了老半天了。”

侍菊橫了萬錢一眼,有些遲疑:“小……小爺,這行麼?”

少筠一挑眉毛:“這有什麼不行的,兩位爺們在這兒還出了什麼事,卻不能照顧着?”

侍菊抿抿嘴,然後轉身走了。看着侍菊離開,少筠垂了垂眼簾,然後站了起來,嘗試着走了兩步。腳底雖然還辣辣的疼,但比起早先那種刺痛又已經好了許多。她便一面走一面笑着說:“萬爺哪兒的人,說話行事,都不大像是咱們淮揚人。”

萬錢看了少筠一眼,只垂了垂眼眸,卻沒有回答少筠。

少筠不以爲意,一面繞着屋子踱步以適應走路,一面又問:“萬爺身量端的是高大,想來是北邊的人?”

萬錢轉頭看了少筠一眼,發現少筠就在他身後踱步,他回頭,仍然沒說話。

少筠一笑,一面走,一面抄起那木棍,卻突然的湊到萬錢耳邊:“萬爺怎麼不說話?方纔不是連那坑人的禮教都丟了?”

萬錢感覺到少筠的氣息就在耳旁,忙略略偏了偏頭,就這一動,他的嘴脣就差點兒擦過少筠的臉頰。他吃了一驚,渾身就僵在哪裡,目光所到,就只剩下少筠的一張臉,還有她小巧的耳垂和耳垂上的耳洞……

有那麼一瞬間,萬錢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等那血液又開始流動時,萬錢渾身充斥這一種燥熱,而他不知道,他的一張臉,黑裡透着紅,紅裡泛着黑!

少筠看得一清二楚,輕笑了一聲。萬錢聽見了猛一回神,又立即轉頭,低聲答道:“我是四川……”

可他還沒說完,少筠手起棍落,“撲”的一聲,手臂粗的棍子狠狠的打在萬錢的背上。

萬錢吭也沒吭一聲,直接就撲倒在地上。

少筠喘了口氣,又拿腳背踢了萬錢兩腳:“登徒子!叫你胡亂看!”

而後,少筠丟開棍子拍了拍手,轉身走出了茶寮。

……

作者有話要說:是有點狹路相逢,不過桑少筠可不是林清月。

萬錢,呃~這名字有點意思,這條線非常非常長……

小竹子一戲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