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箬兩姐妹當天的午飯索性就擺在了少筠房內。少箬吃過午飯後,就細細指點了少筠怎麼穿男子的長袍,怎麼形容舉止才能像個男人。
少筠聽了半天也學了半天,可真穿了男裝的時候,仍多少帶了女子的嬌柔氣息,倒叫少箬笑了個飽:“哎喲喲!小竹子!可見你怎麼裝也是個女人,也罷了,你真學了個十足,你青陽哥哥還不得發愁的頭髮都掉光了啊!”
少筠多少有點泄氣,但她轉念一下,反正今天出門也沒什麼大事,只是約好了先去拜訪一下場裡的老掌故而已。想必他們昔日熟悉爹爹,就算她是個女子人家,也沒有什麼大妨礙。
這話避開人對少箬說了,少箬想了一會,又拿手指敲了一下桌面,便又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少箬手裡親自領着了一個包裹,又領了一個男人進來。
而後,少箬屏退一衆丫頭僕婦,只留下她自己的貼身丫頭雲兒,還有侍蘭侍菊兩人,另外就是那個帶進來的男人。
少箬看見外邊的人都不在了,把侍蘭侍菊兩人單獨叫了出來,又慢悠悠的飲了一口茶,方纔肅了一張臉:“侍蘭侍菊跪下!”
少箬這一發話,隱約又有當年參與管家時候的威嚴。侍蘭侍菊兩人不明所以的對望了一眼,卻是話也不敢說的就當地跪了下來。
少箬盯着兩人,足足盯了有小半盞茶的功夫,才張口喝道:“大膽的丫頭!挑唆着小姐做的什麼事情!你們可知罪!”
侍蘭侍菊原以爲大小姐只是叫他們跪下了囑咐話語,哪料少箬黑了臉責問他們。一下子兩個丫頭都懵了,只爭着分辨說自己並沒有挑唆什麼。
少箬任由他們鬧了一會,突然又喝道:“夠了!你們以爲這是兒戲麼!桑家的管家太太是什麼能耐的人?坐着兩淮製鹽販鹽頭一把交椅的人!每年跟着鹽運司老爺往南京戶部支領鹽引目錄的商家代表!這個位置後頭是多少官老爺撐着,是多少鹽商盯着,你們知道不知道?!”
侍蘭侍菊自是不知道後面的干係重大的,連少筠也未必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罷了。少箬這一番話下來,少筠坐不住了,直接跪倒在姐姐跟前:“姐姐,不是丫頭們輕浮,只是我這做主人的造次罷了!”
少箬看了少筠一眼,只淡着聲音:“妹妹你固然知道的不清楚,然而這兩個丫頭更不能不知道!你且住嘴!”
侍蘭侍菊這一下才收斂了原先還存着的半點玩笑之心,鄭重磕了頭:“請大小姐教訓,奴婢無所不從!”
“你們跟着你們小姐,已經沒有退路。若你小姐敗了,只怕不得不嫁給管家太太當媳婦,這往後的日子,你們只有哭的份,就連我這姐姐也插不上手的。但如今你們小姐要做的這樁事情,卻並不比嫁回桑家更好一些!你們纔多大?平常躲在大宅門裡,能見過什麼壞人歹人?能經歷過什麼顛三倒四的世道人心?別以爲你們覺得自己聰明,就不把旁人看在眼裡,旁人真要起了壞心,你們被人家賣了還得給人家數錢!”
“你們要是想活命,就得記着,收斂你們那股子驕傲,不懂的就看着、琢磨着,懂了也不要多嚼舌根,好生的與你們小姐幫襯,日後成了事,少不得你們的功勞!記着了麼?”
侍蘭侍菊又是對望了一眼,連忙都答應。
這時少箬親自把他兩扶了起來,方纔緩了顏色,輕聲說:“你們兩個丫頭,從小我也看着長大的,你們小姐的眼光不差!你們要好好幫着二小姐、護着她,日後,我桑少箬親自的謝你們!”,說着竟鄭重的行了一禮。
兩個丫頭驚訝的連推辭都忘掉了,直呆呆的呢喃:“大小姐!奴婢不敢的……”
少箬淺淺一笑,又轉身對仍然跪着的少筠說:“少筠,你可還記得這位叔叔?”
一旁方纔進來的中年男子連忙推辭道:“大小姐,老柴不敢稱叔叔!”
少筠聰明,早已經甜甜的喊了一聲:“柴叔叔!”
一聲“柴叔叔”,那漢子眼睛就溼了,話也說不出來。少箬在一旁看着,也是強忍着眼淚說道:“早十年前,咱們的爹爹出門運糧換鹽引,路上遇着劫匪,虧得這位柴叔叔,不然,咱們爹爹,只怕屍骨無存呢!他可是咱們桑家的恩人了!”
少筠聽了心中一顫,便仔細看着那老柴,只見他裡頭粗布麻衣,不過外頭隨意裹了件舊棉袍。臉上從腮到下巴一片的黑鬍鬚,顯得人粗獷又邋遢。
那邊少箬繼續說道:“老柴叔和另一位老楊叔,皆是當年爹爹的舊人,無論運糧、與官家交道換鹽引,還是後面守支行鹽,都是親身經歷過許多事情的,是這一行當裡頭的老行尊了!可惜,姑姑上來掌權,就只用自己心腹的人,兩位叔叔只能屈在府裡頭趕趕馬車、派派差,哎!委屈了這一身的經驗!”
話到這兒,少筠只笑着站起來,走到老柴跟前,款款行了一禮:“叔叔辛苦委屈了!請叔叔往後指點少筠,少筠無所不從。”
少筠這一禮,立即就叫老柴想起早十年前的日子,只感慨的“哎”了一聲,便生受了少筠這一禮,其他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而後,少箬攜着少筠:“你箬姐姐我沒能耐,顯露了鋒芒,叫姑姑死死提防我。但當日我也並非一樣也沒有做籌謀,只是你年紀小,並沒有一一都告訴你。往日在家時,我就與二嬸私下接濟着兩位叔叔。”,說着拉了少筠坐下,等着老柴說話。
老柴收到少箬的示意,因此垂手回話:“二小姐,二太太每月都私下給老柴老楊一筆銀子,也說不上養,只是幫襯着咱們,也勉強維繫這想見替咱們家煎鹽的人家,也算是維護咱們桑家的一點體面了。”
少筠奇怪,問她姐姐:“難道姑姑竟然就把咱家的老掌故都丟了麼?”
少箬搖搖頭,話卻是老柴說出來的:“管家太太也沒至於丟了老掌故,養仍舊是按着府中的老例來供養的。但是二小姐,比起當年大爺二爺親自下到鹽場與他們拉家常的日子,就差了遠了。二小姐,人心都是肉長的,用心與不用心,鹽場的老掌故最能看透的,這些年,底下的人,寒了心,人心也就散了。加上朝廷派的鹽課一日重過一日,再不想着法子,老柴怕……”
少筠點點頭,沉吟了半響,便站起來,走到老柴跟前,又鄭重行了一禮。這一下老柴醒過神來,連忙偏身讓過去。但少筠曲着膝蓋,保持着行禮的姿態,面上笑着說:“請叔叔受少筠這一禮,一是爲不在了的大伯和爹爹,二是爲日後少筠有少不更事的地方,還請叔叔照顧指點!”
老柴是個實在人,聽了少筠這話也不再躲避了,只問道:“二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麼呢?”
少筠一笑,眼睛彎成半彎月兒,模樣兒格外的甜:“少筠要做什麼,叔叔日後就能知道!只是柴叔不知道,往日少筠在家時,已經太大膽,先行了一步了。”說着看向少箬:“姐姐,原先我並不知柴叔,卻是知道楊叔的。記得跟着我爹爹的還是楊叔,我小時候淘氣,爹爹一回來,就叫我去找楊叔要禮物。早先,我已經使侍蘭暗中聯絡了楊叔,請他帶我見見咱家的老掌故,也學學中間的門道呢。”
少箬點了點少筠的額頭:“可知你多淘氣!柴叔,你與楊叔那樣相厚,真有這事兒?”
老柴呵呵的笑:“老楊早告訴我了,當初我還以爲小姐玩笑,也沒往心裡去!如今大小姐也親自交代,可見是真的了。二小姐請放心,老楊能做的事,老柴也能行。您與老楊約好了,我帶着去也一樣的,只給老楊捎個信就成了。”
少箬聽了便吩咐:“柴叔你去吧,別管往日你跟着的是我爹爹還是二叔,只用心指點少筠,我謝你,也代我爹爹謝你。”
老柴恭謹作揖:“小姐甭說謝字,老桑家有人惦記着祖輩的事業,這是老柴求之不得的事。我這就出去了。”
待老柴走了,少箬吩咐少筠:“你住這兒的心思,我知道了,我自會與你姐夫說,你倒不必擔心。到了外頭,別逞強,凡事虛心謹慎些,也別張揚的世界的人都知道。須知道,你還得嫁人呢。知道了?”
少筠自然是答應的。
這時候,少箬才把先前一個包袱拿出來:“裡頭裹了五十兩紋銀,是你姐姐的體己錢,與你娘、與你姐夫一概無關。你往外面行走,身上沒有一些銀子,打發不了該打發的人。這一點錢,就權當姐姐給你出去歷練用的,你可自己想着、學着怎麼用這筆錢,卻也不必顧慮要爲這筆錢交代什麼。”
少筠抿了嘴,默不作聲的接過這沉甸甸的五十兩銀子,而後才說:“姐姐的心意,少筠感激不盡。少筠也知道自己少不更事,若不是姐姐這番安排,只怕少筠寸步難行。但願少筠不會讓姐姐失望就是了。”
“傻竹子!你有這番心思,姐姐就不會失望……”
隨後兩人又說了兩番話,又打發了侍蘭換了男裝,而後,老柴就進來稟報說馬車都備好了,請小姐啓程云云……
作者有話要說:嗯,可能明天休息一下。
關於銀子。大多數人認爲明代時候一兩銀子大約相當於現在人民幣的300~600塊錢,我這裡認爲是500塊。刨去幾百年的通貨膨脹,紋銀五十兩,已經是很要緊的零花錢了。
我記得當初甄士隱資助賈雨村上京趕考,給的銀子,也就是五十兩。
所以我不大待見以往看書,說主人公隨手一丟就是幾百兩的銀票,生意往來動輒幾千萬兩,汗……白銀是硬通貨,不是紙鈔,不能隨意說印就印,是和開採量有關的,加上中國人喜歡把金子銀子一埋了事,真正流通的白銀金子,並不多,我甚至一度懷疑會不會有通貨緊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