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初品逝

楚慈坐於牀沿邊, 靜靜望着躺在牀上的人,背朝天趴躺着,俊臉側擺, 緊閉眼微蹙眉, 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昔日凌人之氣已是無蹤。

蕭塵揚全身血肉模糊, 已無完好之處, 傷痕猙獰刺目,擦洗傷口的水鮮紅豔麗,即使未曾親眼目睹那傷口亦可知傷情的嚴重。

大夫說蕭塵揚受傷極重, 劍劍露骨欲奪人性命,有幾處傷口若是再偏半寸必早已喪命, 如今失血過多, 甚爲虛弱, 若非有內力護體早已命歸西。

ωwш⊙TTKΛN⊙c o 而楚慈卻毫髮未損。

若非當時救助人馬及時趕到,截住了那疾速猛烈的一劍, 那後果不堪設想。

楚慈知道蕭塵揚必是受傷不輕,卻未想竟如此嚴重,那時的他看起來那般從容,仿若一切並不引以爲懼,足有能力抵擋, 直到救兵趕到, 失去意識暈倒過去才方知體力早已透支, 只是苦掙着應敵。

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讓她安心。

指尖輕輕滑過那蒼白的臉龐, 初見時的清若天人, 後來的跋扈邪氣,鬥嘴時的痞氣十足, 各種表情如同一張一張生動的照片在眼前回放,是欠扁也少是討人喜歡也罷,都無時無刻張揚着熱力,從未有過如此般的憔悴沒有活力,那天下之事盡不入眼的氣焰不再,讓人感到真實貼近,此時已認識全部。

楚慈的手腕還在隱隱作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當時蕭塵揚的惶恐與緊張,可那時楚慈卻絲毫未從蕭塵揚身上感覺到這般緊張氣氛,只感覺到了勇氣、信心、希望,如若一個寬厚堅實的肩膀可以讓人放心依靠,蕭塵揚用行動證明自己曾經承諾過的誓言,無聲無息。

初識的驚鴻一瞥是驚卻無心動,朝夕相處一點點吞噬心底的脆弱便是陷入其中。

此世亦有人牽掛她,她牽掛的人,纏繞相伴。

“老大,你不用太擔心,大夫說蕭大哥如今已脫離危險,很快就會醒來的。”常壽端着一碗粥走了進來,安慰道。

楚慈輕笑並未作答,握着蕭塵揚的手並未因常壽的到來而放開。

常壽宛若不見,搖頭道“老大你快過來吃點東西吧,你一天都未進食了,若你再累垮了,蕭大哥醒來我可如何交代。”

“你先放着吧。”楚慈依然盯着蕭塵揚蒼白的臉,淡淡道。

常壽見不被重視,更是擔心道,“你不必自責,這並非你的錯,而且這也是蕭大哥心甘情願,與你無關。”

“我知道。”楚慈的語氣依然平淡。

“那你……”

楚慈笑笑,“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常壽嘟囔不滿道,“你這副模樣哪像是沒事啊。”

“我只是沒緩過勁來罷了,一會就好。”楚慈確實不以爲然,此時一刻也不想離開,那倒在血泊中的一幕縈繞眼前無法散去,唯有見到人無事方可安心。

“那你先把這粥吃了。”常壽不依不饒,把粥塞進楚慈手裡。

楚慈一手端着碗,一手颳着常壽的鼻子笑道,“怕了你這小管家了,我吃便是了。”

楚慈喝着粥,可目光卻一刻未離開。

常壽託着下巴笑盈盈望着楚慈道,“老大,你跟蕭大哥的感情真好。”

楚慈挑着眉乜斜着眼,道“怎麼這般說。”

“瞎子都看出來了!”常壽嗤道。

蕭塵揚爲楚慈幾乎喪命,楚慈因爲蕭塵揚的重傷失魂落魄,旁人怎麼安慰都無法剋制楚慈的慌張,直到大夫從屋裡出來,告訴大家已無事,楚慈才恢復了正常,因緊張擔憂下嘴脣早已咬出鮮血來,卻不自知。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麼。”楚慈笑道,朝夕相處加上自身的不刻意避諱,常壽乃機靈之人,知道楚慈的身份也不是稀罕事,只是礙於如今身份尷尬,並未直白說明罷了。

常壽小心翼翼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以前第一眼見到的並非蕭大哥,你還會這般心甘情願的跟在他左右嗎?”

“你怎麼突然問起這般虛無之事來了。”

“只是如果,你就說說看嘛!”常壽鼓着嘴,笑盈盈的跟個剛出籠的小包子似的,白白淨淨的毫無邪念。

雖說一切皆乃他人所推,楚慈迫於無奈而跟隨蕭塵揚左右,受盡折磨,但若非心中有意,也絕非可做到如此。這一切無不跟蕭塵揚曾經救了還乃楚慈在這世第一個見到的人有關,不可否認,從第一眼起,蕭塵揚便在楚慈心中佔有別人不可替代的地位,這也是之後楚慈可以容忍蕭塵揚初始陰晴不定、刁難高傲的刁鑽性子的原因之一。對蕭塵揚在無形中多了耐性與容忍,若是別人於此,或許她早在初期便是恨死這不相信自己,總欲取她性命之人,心存成見隔閡而難以像後來這般親密。

楚慈許久才道,“什麼叫緣分,就是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如若是弄錯了呢?總有可挽回的餘地吧,只要是有心人。”常壽一臉疑惑道。

“弄錯便是孽緣了,我跟你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做甚,小孩子少想些有的沒的。”楚慈拍了拍常壽的腦袋佯作責備道。

常壽揚起下巴笑得詭異,“我纔不小咧。”

“對,你最老了!”嘴裡這般說,可那模樣分明是,你不小誰小?

“你不信就算了!”常壽不服氣的哼道,撅着小嘴倍發可愛,使得楚慈原本陰霾的心情頓時掃掉了一大半。

“咳,咳……”

“你醒啦!”楚慈一踏進門便聽見動靜,頓時興奮的奔了過去。

“水……”蕭塵揚皺着眉虛弱道,聲音低沉沙啞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聲響,卻足以讓楚慈明白。

楚慈連忙倒了一杯水遞上,蕭塵揚便跟剛從沙漠裡逃出來的人似的猛往嘴裡灌水。

“慢點,還有呢,沒人跟你搶,小心別扯了傷口。”楚慈被蕭塵揚的大動作給嚇了一跳,一邊忙護着不讓他扯動傷口,一邊跟個老媽子的在一旁絮叨,擔憂之意盡於言表。

“總算活過來了!”蕭塵揚終於舒了口氣,人也變得精神起來,這才發現身邊人乃楚慈,上下打量急忙問道,“你沒事吧?”

楚慈心底流過一絲甜意,嘴裡卻嗔道,“你都這副模樣了還去顧別人?”

“那個別人是你楚慈又不是路人甲乙丙丁,哎——”蕭塵揚欲動彈卻扯動了傷口,不由皺眉呲牙。

“這下知道痛了?”楚慈惱道,扶着蕭塵揚調整姿勢,心底甚是愧疚心痛。

“我可不是鐵打的,不信你摸摸看我全身都是肉。”蕭塵揚一臉認真道,揚着手晃動跟小孩子耍寶似的。

楚慈原本藏着千言萬語只等蕭塵揚醒來,可如今卻被打得煙消雲散,她想文藝一把咋地就這麼難呢?

“你現在感覺如何?大夫隨時候着,你若覺不妥我這便去叫他來。”

“沒事,只是約莫得癱瘓一陣子了。”蕭塵揚大略自我查看了一下,無奈笑道。

“你放心吧,我會照顧你的,一輩子都成。”

“多久?”

“一輩子。”楚慈低聲道,臉色微紅。

“這話可是你說的,我可沒逼你。”蕭塵揚挑着眉淡淡道,眼底卻閃爍着無法掩飾的異樣光芒。

楚慈卻並未如同以往般貧嘴對抗,只是點頭笑笑。

“還是算了,你若因我救了你性命而以此報恩那便大可不必了。”蕭塵揚臉色黯淡下來,又道,“我可不希望你一直把我當恩人看。”

“你會這般不自信?”楚慈向後微靠,一臉質疑。

蕭塵揚頗有其事哀嘆道,“從你以爲我會傷你性命開始,我就開始陷入無比自卑狀態。”

楚慈頓時腦子發熱,那時她確實是懷疑了,自覺理虧喃喃低語,“誰讓你當時說了那樣可怕的話。”

蕭塵揚聞言更是惱怒,忿忿道,“這話我是從你那聽來的,我又非詞貧只會拾人話頭,在那節骨眼上會這般說,這不是明擺着告訴你我乃緩兵之計,結果你竟絲毫不信我,話一落比那些人還信得深,當時你那眼神,我差點沒直接蹦過去把你眼珠子給挖了,這般不識眼色還留着做什麼。”

楚慈低着頭揪着衣服一臉委屈,“我不是怕你……”

“怕我跟那混蛋似的把你給扔下?我在你眼裡就跟那傢伙一檔次啊?”蕭塵揚冷哼道,氣色越發不好。

“我……”

蕭塵揚嘆了口氣道,“原本我還想了更妙的逃脫之策,可你那眼神着實傷了我,打心眼裡不信任我,若是不表現一番證明,你今後永遠都會這般。”

楚慈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蕭塵揚並未解釋,淡淡敷衍道。

“你,你怎麼可以拿性命開玩笑!”楚慈驚詫不已,說話都不利索了。

“誰讓你不信我。”蕭塵揚滿是不在乎,攤手一臉無辜。

楚慈頓時只覺一口氣提不上來,呼吸困難差點岔了氣。知道這人沒個正型,卻不料竟會這般小孩子脾氣,這麼大的人了跟小孩子鬧脾氣似的彆扭着,但再怎麼也不能用性命開玩笑,當時那一幕她如今還心有餘悸,如今得知全因爲小孩子的任性,楚慈只覺胸悶喘不過氣來,顫抖着身子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蕭塵揚見狀不再玩笑,連忙道“我說笑的,我怎會這般不知輕重拿你我二人的命開玩笑。”

楚慈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有多擔心,你卻給我開這玩笑!”

“我確實是玩過了……”蕭塵揚低着聲,滿是愧疚。

“這種事能說着玩嗎?你又不是小孩子!”

“不會了不會了,這不是捱了幾刀腦子有些不聽使喚了嗎。”蕭塵揚調侃自己討好道。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會閉上眼再也醒不過來!”

“我知道,我知道。”

“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鬼地方本就鬱悶,陷入風波我也忍了,可爲何讓我纔剛剛找到一個可以依賴的人時便奪掉所有!我怎麼這麼倒黴啊!”楚慈越說越激動,想起種種,萬般委屈一點即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蕭塵揚半摟着楚慈輕聲安撫道,“別哭,我還在,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可你剛你還在欺負我。”楚慈撅着嘴眼淚汪汪指責道。

“我今後不會了。”蕭塵揚保證着,可楚慈卻陷入自己思緒中,腦子裡不停閃過當時那驚人的一幕。

“你當時渾身都是血,那血就跟賭場裡的錢似的流個不停,臉色慘白得跟張紙似的不用擦粉就可以扮鬼了!那些人不讓我進屋探究竟,我只能看着因清洗傷口而紅通通的水一盆一盆往外倒,比女人生孩子還恐怖,進進出出的人一個比一個臉色暗沉緊張,沒有人告訴我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我跟等待新生兒出生的爹似的,除了等待什麼都不能做,站在外邊全身每一處零件都跟被人吊着似的,人不出來我害怕,人出來我又怕那人告訴我你去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蕭塵揚柔聲道,若非這情形不對,他很有爆笑的衝動,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蕭塵揚回過神,楚慈已經不知跑題跑到哪了,蕭塵揚頓時覺得頗爲愧疚。

楚慈依然喋喋不休絲毫不管對方是否有在認真聽,“你總是什麼都不說,一個人扛着天下太平,我又是一根筋傻乎乎的,你不說我壓根什麼都不知道,那些血在我眼裡跟番茄汁似的,還以爲你估摸就疼個幾天便可以活蹦亂跳的幫我種菜了。”

“這下看來得好一陣了。”蕭塵揚無奈笑道,竟那節骨眼上還想着菜,他難道今後連菜的醋也得吃上?

“我跟個廢物似的除了添麻煩什麼忙都幫不上,你救我一次兩次可以,今後老是這般,你終有一天會忍受不住而離……”

這越說越離譜,越發自怨自艾,蕭塵揚終於按捺不住出馬了,或者說——出嘴了。

所有言語被溫暖柔軟堵住,如同屋檐滴雨,輕輕滑過隨即滴落,熱意逐漸蔓延開來,淺輒,探入,輾轉,糾纏,似暴雨般不傾盆而出亦不能宣泄。

生澀被柔情蜜意撫過,心意相通不必言語,盡是春光洋溢,直到兩人氣喘吁吁方纔停止。

蕭塵揚撫着楚慈微紅的臉,低沉着聲堅定道,

“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放手,若是你聽到此類的話,那絕對是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