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房門被推開了。
一身皁色勁裝打扮的花芒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生怕驚擾了夫人。
但屋裡還是點着燈。坐在燈下縫製冬衣的景虹站起來,迎上前去:“夫君,你回來了,我準備了宵夜,現在馬上就熱,你先坐下喝杯熱茶。”
“虹,我自己來。”花芒握住她的雙臂,“這麼晚了,你不用等我。”
“我當然要等你。”景虹微笑,“你是我的夫君,我要等你一起睡。”
她的眼睛清澈又明亮,與花芒的陰鬱黑暗完全不一樣。
花芒看着她的眼睛,點了點頭:“那,有勞你了。”
“嗯。”
景虹剛要走開,花芒又輕輕握住她的手臂。
“嗯?”景虹疑惑的看着他。
“你很美,不要戴面紗。”花芒認真的說着,將景虹臉上的面紗拿下來。
景虹的臉上,是一塊塊或大或小、或深或淺的斑駁的傷痕,那是她當年因爲肌膚嚴重過敏而瘋狂抓撓時留下來的疤。這些疤痕已經變淺了許多,但,仍然是顯眼的、醜陋的。
景虹凝視花芒的面容,他,是真的這麼想嗎?
這樣的話她無論聽過多少次,都覺得那不過是安慰,是體恤。但這一次,她又看到了認真而坦誠的眼神,於是她笑了。
眼睛亮亮的。
“嗯,以後在你的面前,我再也不戴面紗了。”她笑着,“你快坐下,我們一起吃宵夜。”
在加熱宵夜的時候,她的心情,有幾分輕快。
被一個男人幾乎天天說,呃,只要他在家的時候,總會看着她,說她長得美。她聽久了,總會心動的,歡喜的。而且花芒長得很不錯,不高大,有些蒼白,五官細緻,冰冷的眼神中透着淡淡的憂鬱,但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既不冰冷,也不那麼憂鬱。他原本也是個沉默的人,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那麼沉默。
剛開始的時候,她覺得有些怕他,又有些心虛,總是小心翼翼的,但慢慢的,她已經接受了他。即使他不算是個正常的男人,但她覺得這樣也挺好。
兩道小菜和兩道點心端上來,兩人對面而下,慢慢的吃着宵夜。
吃了半巡後,景虹忽然放下手中的碗筷,往花芒的身上軟軟的靠去,低聲道:“夫君,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門了,你跟我說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因爲面容不能見人和身份敏感的關係,她跟了花芒之後就一直沒有走出這間小院子,也從來不問外面的事情。
她覺得她其實就是行屍走肉,只爲了爭一口氣而強留在這人世間。
花芒總是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的臉上,閃起淡淡的愕然,而後是淡淡的溫柔:“你,想聽什麼?”
雖然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外面奔波,但他的所見所聞所爲,完全是見不得人的,他對此其實也是幾乎沒有感覺的。
“跟我說說你都做了些什麼?”景虹笑着問。
花芒沉默半晌,才道:“我,覺得你不會愛聽。”
景虹想了想:“那,我問你說?”
花芒點頭:“嗯。”
“那個……”景虹露出不安的神色,“前段時間的晚上,我本想出去走走的,但纔在外頭轉了轉就聽說禁軍封城,還要挨家挨戶的找什麼人,我聽了很害怕,趕緊回家,然後再也不敢出去了……”
“夫君……”她聲音低低的,眼裡有着恐懼,“會不會是、會不會是父皇在抓捕我?”
花芒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擔心的是這個,趕緊搖頭:“不是。絕對不是。你莫要多想。”
“可是我犯了逆天的大罪啊……”景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我爲了逃出安魂寺,殺了前來追我的幾個師太,還把她們的屍體給丟下山崖,裝作我也一起失蹤的樣子。雖然渡離山的人死絕了也沒人關心,但這事傳到父皇耳裡的話,父皇一定會非常生氣,他不會放過我的……”
當初她找花芒收留自己的時候,就是這麼解釋自己出現在京城的原因。
“不怕不怕。”花芒抱住她,笨拙的拍她的背,“雖然說起來可能讓你傷心,但皇上應該……不再記得你了。”
“那,那上次禁軍封城,到底是要找誰?”景虹爲了套話故意胡諂,“我聽到有巡邏的禁軍說他們在找一個年輕的女犯人,女犯人的身份來歷不明……”
她胡諂卻胡諂對了。
花芒沉默了一下後,輕聲道:“皇上是在找一個女犯人,那女犯人曾經是位公主,與你還頗有關係……”
禁軍那次大規模搜城的內幕原本是天大的機密,就連他都不是很清楚,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女犯人也已經自焚,屍體被拿去餵了野狗,這事算是徹底了結了。告訴不可能公開露面的景虹,能有什麼麻煩呢?
景虹心頭一驚,身體配合的哆嗦了一下:“這、這樣了還不是在抓我?芒,如果父皇抓到我,我一定會死得很慘,我不要那樣……”
“別怕別怕。”花芒又拍拍她的背,“皇上要抓的是應該景……琅。”
“景琅?”景虹簡直以爲自己聽錯了,她從花芒的肩窩裡擡起頭,震驚的盯着他,“哪個景琅?嫁去黑月國那個,還是嫁去烏蒙國那個?”
她不太相信景琅與景嬛是雙胞胎姐妹、一個在宮裡生活一個從小被送到宮外寄養之類的鬼話,她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古怪,但是,她無法接觸到更深的內情。
但,她不管景琅與景嬛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兩個一齊恨。
“嫁到黑月的那個。”花芒低聲道,“我也不清楚景琅究竟做了什麼,黑月國的皇后是否出了什麼事,導致皇上要在晴州搜城和抓人,我只知道皇上要抓的犯人與黑月皇后長得一模一樣。而這位黑月皇后很久以前就與皇上有仇怨,我猜她就算當了黑月皇后也不肯放過皇上,還悄悄潛回晴州作亂,皇上才非要抓到她不可。至於這位黑月皇后與皇上有什麼仇,只有楚大人才能知曉……”
景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花芒對她說的這些事情太驚人了,她腦子一時消化不了。
“你……知道的吧?”花芒想着要怎麼解釋這些事情,“嫁到烏蒙國的景嬛其實才是那個從小與你們一起生活在宮裡的真景琅,嫁到黑月國的那個則是長大以後纔回到宮裡的公主,因爲真景琅破了相,失了寵,皇上便讓她變成景嬛嫁去烏蒙國,後來回宮的那個公主則取代了真景琅……”
他說的似乎有點難以理解,但景虹身爲當年的旁觀者和當事人之一,完全理解。
花芒說了一陣後,吶吶:“你……都聽得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