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週後,嘉寧終於決定搬家,其實房東前後找過她幾次,她覺得煩就用蕭歡爲擋箭牌拖三拉四。一天早晨,她睡醒了,想起來,搬家?那就搬吧。

蕭歡給她打電話問她,“左嘉寧,你怎麼不來上班?”

嘉寧翻開手機剛好夾住,她忙着收拾被堆積在陽臺最角落的一大紙箱東西,猛得一使勁把它挪出來,聲音也帶着勁,乾脆利落地說,“我辭職了,對了,那兒還有點遺物,改天你幫我帶來?”

蕭歡抽了一口氣,說,“怎麼這麼突然?離職手續你都沒辦。怎麼突然變得雷厲風行?”

“我一向雷厲風行,只是你沒發現而已。”嘉寧用手拍了拍紙箱上方的灰塵,滿手的灰,她捻起手機,對裡頭還在不停說話的蕭歡喊停,“上次你說要講故事給我聽,等我一切打點完了,請你來坐坐,不說了,我正在收拾東西。”

說完她掐了電話,轉身扔到牀上,又折回來整理那箱閒置已久的舊東西。裡面是一些她這麼多年一直沒捨得丟掉卻又不敢看的老東西。左柏年曾經送給她的書,他說多看書纔不會變笨要記得像你媽學習,嘉寧甚至能記得他閉上眼睛說話的表情,她還伸手來扒拉他的眼皮,說,我就不喜歡你閉着眼睛跟我說話。

再想來,鼻子也會酸。有時候,生活裡總是充滿了暗示,可我們正經歷的時候並不明白,等到恍然大悟的時候,又開始怪罪命運。

時間是位老人,急性子的老人,因爲他從來都不等人。有時候他也很有心機,腳步時快時慢,只等你回頭去找他,然後他會端起架子搖頭惋惜。

不要被騙。其實,他從來都只有一個頻率,很勻速。這是嘉寧至今才懂得的道理。

還有她的日記。她一直不敢看,看到了就想起那些生澀的日子,日子過得自在到蹊蹺,這些等待似乎直到現在都仍然保有生命力。她現在把它捧在手裡,仔細地翻開,看着舊筆跡,有點想笑,有點想哭,像一本偶爾獲得的關於年少的秘籍,她發現從前的自己是一隻勇敢的小怪獸。

她自言自語,“左嘉寧,現在的我是不是可以向你要回一點勇敢?”然後她癟了嘴巴還是坐在陽臺上屈膝埋下頭哭了。

哭完了,她仔細地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她記得他走的時候是冬天,日記就從冬天一直記到那個夏天。還有那條圍巾,她拿着它使勁按住臉使勁嗅了一口,聞到一股腐舊的氣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她一直害怕的究竟是什麼,難道僅僅是怕聞到這年少遺物上滯留着的時間氣味?

她怕的是回味時聞見那個夏夜腥鹹的氣息,讓她會忍不住祭奠那個已丟的自己。

她換衣服拿上這兩件東西塞進包裡,出門,她決定把它們打包郵寄了,寄給尉遲嘉,她獨自保留了這麼多年的東西,其實都是來自於他。

他是它們的主人,包括那本日記。

她填單的時候握筆的手會不自覺地顫抖,她沒有他的住址,只好寄去了公司,寫上他的名字,而她自己沒有署名沒留下地址也沒留電話號碼。

回來的路上,她覺得剛剛不是在打包郵寄,而是在咬牙割捨,儘管她捨不得。

蕭歡是臨近傍晚的時候來的,嘉寧正在房間裡收拾,她給她開門,竟然發現她的身後站着譚燁。

“我這樣是不是顯得有點冒失?”他看着站在門邊的嘉寧。

“不,沒有,請進。”嘉寧聽見他這麼說,連忙把他們讓了進來。

蕭歡一進來,就大聲問她,“嘉寧,你要搬家?怎麼也不告訴我?難怪今天早上你說你在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要收拾的,這些傢俱和一些必須的配套電器都是房東原先提供的,我也沒什麼心思添置新的。”嘉寧在廚房裡替他們泡茶。

蕭歡忙點頭說,“對對對,我知道,想不到還挺經用,這麼久還不壞。”

譚燁四下打量了一圈,繞到廚房問嘉寧,“介不介意我抽一支菸?”他覺得自己得用一支菸的時間思考一下到底該怎樣說。

嘉寧楞了一下,覺得他似乎把直率用錯了地方,她說,“請便,不過最好去陽臺。”

他笑笑,轉身去陽臺抽菸。

五分鐘後,他回來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說,“首先,我要申明,我是受人指使纔來這裡的,當然我也不是不願意來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樣似乎在加班,說實話,我不太喜歡用私人時間幹公事,感覺那是在自我折壽。”

“我覺得你看起來很隨意,不像在工作的狀態下,而且,我已經辭職了,和我說話怎麼會算做談公事?”嘉寧也坐下來,扭頭看見蕭歡正自發地在房間裡替她整理衣物。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左小姐,我覺得你對待工作的態度太草率,而且是你的手邊有一個機會難得的晉升機會的前提下。別忘了到目前爲止你仍然是美華設計部的一份子,你的口頭辭職基本上不成立,既沒有部門主管的簽字,也沒有人事部的簽字,而且你的合同也還沒到期。”他一口氣說完。

嘉寧覺得他的直率絕不是裝出來的,但是他的精明也不得小覷,“那你的意思……?”

“回去上班。”他拋下這四個字,然後坐正了,喝了一口茶。

“難道現在辭職這樣的小事情都直接進了總經理室?”嘉寧問他,一語道破。

譚燁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放下茶,他突然說,“你的茶味道有點奇怪。”

嘉寧點點頭說,“可能放得時間太長,我並不喝茶。”

譚燁差點被嗆到,他一直覺得她身上似乎帶着一股與身俱來的傲氣,哪怕僅僅是靜靜坐在這裡,又或者,哪怕用這樣糟糕的茶葉招待客人。

“左小姐?我想我有必要解釋一下,其實,如你所料,這的確是總經理的意思,畢竟這關係着這次項目問題,已經討論決定用你了,他態度很堅決,不願意換人。”他裝做只好坦白的樣子。

“我想我不能勝任。”蕭歡在房間叫她,嘉寧剛站起來,就聽見譚燁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嘉寧看了他一眼,他的直率讓他似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她完全相信他確實有足夠的能力和智慧武裝好自己,堂堂總工程師的位子並不是單靠一點精明和直率就能獲得,而且他和尉遲嘉的關係匪淺。

“還有,我想公私分明對你來說一定並不那麼難做到。”他想了想,還是補了這一句。“對了,你在忙搬家,那就等一切都打點好了,重新來上班好了。”

他說公私要分明,嘉寧完全有理由證實她的猜測,他真的什麼都知道。他還說一切都打點好了,當然也包括她的心態問題。

他匆匆告別,臨走前他嘆了一口氣,回過頭對嘉寧說,“他在家裡養傷,莫名其妙地喝多了,酒後駕車閃避不及擦撞上路旁的護欄。”

他說話的語氣夾雜着無奈,更像一個兄長對待自己年幼闖禍的弟弟。

嘉寧心底一震,想問卻又什麼也沒問。

“那麼,打擾了。”他告別離開。

嘉寧站在門邊,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蕭歡在裡面喊她,她才關上了門,聽見蕭歡在房間裡不經意地對她說,“你說奇不奇怪,譚燁讓我帶他來找你,結果是總經理開的車,他明明知道你住在哪兒,還拿我……”

嘉寧正在收拾茶几上的瓷杯,聽見她的話,手指不聽話,杯子從指間滑了下來,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