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處置

蘇暖煙悠然起身,對於猴二,她並沒有多少恨意,畢竟這人不過是個小卒子,慣會踩低攀高,重活一世,她不會刻意去仇恨任何人,可是也不會任人輕視。本就是觸犯了規矩,這一世我不再相幫,猴二你便順應命運吧。

慢慢走到猴二跟前,“既然你也知道錯了,那就領罰吧!”語調清淡,若有似無,可是字字重若千斤,煞白了猴二的臉。

“咳咳!”袁繼輕咳了下,微微有些不自在的說:“大侄女,伯伯看就打板子吧?”他心裡詫異蘇暖煙的轉變,蘇老大將女兒藏得很深,就連學堂都不讓去,專門請了家庭老師教導,以前見過的次數不多,每次這個大侄女都是怯懦少語的樣子,對蘇晉也是頗有些不滿,可是今天看來,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猴二可不能折在這兩個小輩手裡,潮州城的煙土大部分掌握在自己手裡,猴二和自己的關係蘇家貨運裡知道的人不少,今天要是猴二完了,以後這些人還有誰願意給自己走貨?

袁繼一急,便想了個自認爲萬無一失的法子,內宅女子知道什麼。

“打板子?”蘇暖煙嫣然一笑,完了故作疑惑的問道:“袁伯伯,這私運煙土可是大事,怎麼能用懲罰下人那一套呢,奴僕犯錯,打一頓發買了便是,可這猴二是公司裡的僱工,擅作主張破壞船行規矩,這樣的人我想大哥和我都是不敢再用的!”說着,就看向了一邊愣着臉的蘇晉。

“呃,是!”蘇晉接話說,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很尷尬,名義上是蘇家的大少爺,可是所有人都清楚不過是收養的,蘇家正統的繼承人是蘇暖煙,要是蘇暖煙不承認自己,等着攆自己下臺的人多着了,多少人等着蘇家內亂呢。

“按規矩來,先斷手,再趕出船行!”蘇晉朗聲說道,警告性的看了下面的衆人,這些人都是蘇家船行裡能行事的。

“蘇家趕出去的人,潮州碼頭上也不會敢用,再斷手,是不是有些殘忍?”袁繼忍不住開口。

蘇暖煙輕笑一聲,“袁伯伯倒是個心軟的,不過這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碼頭上的兄弟都清楚船行的規矩,我父親剛去,這規矩就改了,知道說我們兄妹仁慈,不知道還不知道怎麼編排我們軟弱可欺呢!”嘴角譏誚的勾起,殘忍?要論殘忍,這潮州地界上,比你袁繼殘忍的可沒幾人。

蘇晉很感激蘇暖煙今天這麼配合自己,他今天把猴二提出來,也是打着殺雞儆猴的意思,要是蘇暖煙露出一絲不支持,他也無法,畢竟蘇暖煙是義父的親女,再處置不當面上不會有人說什麼。現在蘇暖煙向着自己,將袁繼的別有用心給頂了回去,他也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袁繼聽了這話,着急的看了眼董昌盛和王同仁,看那兩人都是沉默不準備插手的樣子,心裡暗罵一聲自己真是大意了,沒想到這兩個小的竟然這般不給自己面子,蹙了眉心,一咬牙,將剩下的話嚥了回去,今天也只能認栽了。

猴二整個人癱在了地上,面色慘白,撐在地上的手不停的抖着,被送到楓溪鎮時他一點都不擔心,畢竟蘇老大已經死了,蘇晉不過是蘇家的養子,要說話還是蘇家大小姐管用,袁爺也說了一定會無事的,他用絕望的眼神看向袁繼,對方確實惡狠狠的警告了自己一眼,這一刻,猴二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過去了。

當看到猴二的手筋處被鋒利的刀刃劃過,濺出血跡,蘇暖煙從醒來後高懸着的心猛地就落到了實處,她沒有被下面有些血腥的場面嚇到,心裡竟然有了一絲暢快之感,一切終於不一樣了。

忍不住一隻手摸上了有些冰涼的手腕,脈搏有力的跳動着,她終於不是那塊任人欺凌的魚肉了。

嘴角噙着冷笑看着眼裡滿是恨意的猴二,一切纔剛剛開始。

行刑的人手法很準,斷了猴二的手筋,並沒有傷着他的性命,速度極快,連痛感都很少,可是就那麼兩下,以後猴二兩隻手算是廢了,無法在負重,混碼頭的人,失去了雙手,就和廢人一般無二。

原本有些小心思的人,在看到這一幕後,也收了起來,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大廳裡,蘇暖煙面不改色的和三位伯伯拜謝,朝着蘇晉一頷首,就在衆人肅穆的注視下出了議事廳,這一天,蘇暖煙鎮定的樣子定格在了衆人的腦海裡。

出了議事廳,蘇暖煙伸開浸滿汗意的手,白玉般的纖指可以清晰的看到微紅的血管,完好無損。

強打着精神回了屋子,蘇暖煙就渾身無力的躺回了牀上,將紅葉打發着出去忙了,她輕閉着眼睛。

猴二被趕出了船行,事情慢慢在改變了不是嗎?

上一世今天她放過了猴二,對蘇晉越發的不滿了,父親七七過後,回到潮州後,她便開始插手碼頭的事,只不過她原本就是一個閨閣小姐,什麼都不懂,又有袁繼和猴二在身邊多番挑撥,對蘇晉更加不信任了起來。

又在好姐妹甄可心的有意安排下,結識了潮州督軍之子趙洪濤,傾心相對,最終聽從戀人的意見,將蘇晉趕出了蘇家公司,驅逐出了潮州。

卻不想趙洪濤狼子野心,他想謀的便是蘇家貨運公司和碼頭,兩個人結了婚後,趙洪濤便要自己待在家裡,全權接手了蘇家的一切,那時候她一心都在良人身上,毫無所覺。

後來更是在趙洪濤的哄騙之下,將對自己傾心的人用一封求救信騙到了蘇家貨船上,幫着趙洪濤設了陷阱將那人誅殺,趙洪濤藉着混亂,奪權,成事後,又以自己不守婦道爲由,登報休棄了自己,最後,她便是被猴二割斷了手筋腳筋,扔入大海。看着猴二做着一切的卻是自己的好姐妹甄可心和愛入心坎的丈夫趙洪濤。

“大小姐,有位姓於的少爺上門,說是老爺對她父親有恩,路過楓溪就來給老爺燒柱香,小姐要不要見見?”綠枝邁着輕快的步子從門外進來。

蘇暖煙睜開眼睛,側身靠在牀頭,眼裡惱意閃過,“越來越不懂規矩了,不知道敲門嗎?”

綠枝委屈的癟了下嘴,“小姐,我,我這不是心急嗎?大爺根本就沒有讓小姐見客的意思,這蘇家只有大小姐纔是正經的主子,來客了小姐怎麼能不去見見呢?”

蘇暖煙不由的冷笑了下,“主子的是非也是你一個奴才可是說的,我看的規矩的重新學下了,這件事我會和奶媽提的,下去吧!”原本她是想將綠枝再留幾天的,看來還是自己太軟和了。

“大小姐!”綠枝忍不住叫出了聲,從三年前自己被買進了蘇府,安排到了蘇暖煙身邊,她用盡心思讓大小姐喜歡上了自己,做了和紅葉並肩的大丫鬟,府裡哪個人不是討好恭維自己,現在要是重新學規矩,可不是落了臉面的問題,平日裡她老是擠兌紅葉,這奶媽可是紅葉的親孃,她清楚這要是出去了,再回到大小姐身邊可就難了。

想到這裡,綠枝直直的跪在了地上,額頭“哐哐”的碰在地面上,“小姐,你饒了奴婢這次吧,平日裡奴婢可是最受規矩的,這次也是爲了小姐好啊!”裝作懊悔無比的樣子,心思卻不停的轉着,以前小姐最不待見大爺,連帶着對紅葉也沒有好臉色,她就順着小姐的意思說話,每次都能討得小姐的歡心,可是這兩次,好像事情不一樣了。

“爲我好?爲我好就是挑撥兄長和我的感情,更何況於少爺是外男,大爺招待有什麼不對的?下去!”蘇暖煙心裡有些煩躁,口氣也不好了起來,斥責道。

綠枝不停的磕着頭,抽抽噎噎的,半天,看蘇暖煙根本就沒有出聲的意思,心漸漸冷了下來,努力撐着身子,揚起磕紅了的額頭,臉上掛着淚水,端的是楚楚可憐“小姐,奴婢一定乖乖學規矩,奴婢不在這段時間,小姐一定要保重身體,綠枝惹小姐生氣,是綠枝不好!”。既然無法挽回,綠枝也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退場方式。

可是這會她卻是算計錯了,從聽到於偉淵上門,蘇暖煙心裡就亂了起來,閉上眼睛,不再看綠枝。

綠枝咬着嘴脣,頗有不甘心,可是也沒有辦法,躬身退了出去,往外走時,和急匆匆趕過來的紅葉擦肩而去,惡狠狠的瞪了紅葉一眼,就紅着眼眶甩頭而去。

紅葉有些莫名,不過也沒時間去琢磨,走到門前,通報了聲,在蘇暖煙應允後,才推開虛掩着的門走了進去。

“小姐,有位於少爺來給老爺上香,大爺問小姐要不要見?”紅葉小心的問道。

“不,不見!”蘇暖煙猛地睜開眼睛,有些急切的拒絕,完了才意識到自己表現的有些明顯,馬上補救似的說:“我這會身體不舒服,前面有大哥應酬,我就不過去了!”

紅葉擡眼看小姐臉色不太好,心想在議事廳累了那麼長時間,小姐本來身體就不好,“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看看?”關切的出聲。

“不用了,歇會就好了,你下去吧!”蘇暖煙輕舒了一口氣。

紅葉看大小姐這麼說,也就沒有堅持,退出去將門掩上,叮囑院子裡的婆子注意着小姐的需要,自己就去了前面。

房門一掩,房間裡的光線就暗了起來,“於偉淵,這一世,你我不再相見,你應該會一世平安吧!”喃喃出聲。

上一世她剛從議事廳出來,就碰上了前來拜訪的於偉淵,那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她根本沒有放心思在這個人身上,可是直到幾年以後,於偉淵從德國留學回來,卻向自己表白。

當時她已對趙洪濤傾心相許,又怎麼會把別人放在心上呢,記得她當時把這件事當做笑話說過了好朋友甄可心,畢竟在東南這塊,於家的地位超然,她多少帶些誇耀的意思。

後來,於偉淵接手了他父親的督軍之位,手段了得,東南各省唯於偉淵是首。就在這時趙洪濤從甄可心處得知這件事,便誘惑自己寫了那封求救的信件,更沒想到的是於偉淵竟然相信並上了船。

直到掉入陷阱,被槍抵上太陽穴,於偉淵都還以爲自己是被脅迫的,槍響的那一刻,蘇暖煙記得自己只是不忍的將頭埋在了趙洪濤的胸前,矯情的爲這個男人祈禱投個好胎。

於偉淵一死,東南軍政大亂,趙洪濤和他父親趁虛而入,奪了權,趙家取代於家,成了東南各省的主持人。

蘇暖煙不想見到於偉淵,可是命運就像個喜歡捉弄人的調皮孩子,傍晚她剛從祠堂裡給父親上了香出來,就和於偉淵撞了個面。

傍晚的楓溪細雨早就停了下來,空氣裡混着淡淡的青草香味,涼風吹過,絲絲冷意從骨縫裡穿過。

於偉淵正和蘇晉走在一起,從月形門裡走過來,一條青石板道,一頭是門,另一頭便是祠堂,兩個人遙遙相望。

蘇暖煙腦子裡一片空白,一雙清幽的黑目就這般直勾勾的看了過去,心“咚”一聲就跳到了嗓子眼,雙手雙腳有些亂,不知道該怎麼放。

蘇晉清了清嗓子,“煙兒,這位是於少爺!”在蘇晉的眼裡,自家義妹正在火熱的注視着於偉淵。

“於少爺,這就是舍妹!”側轉頭,對着於偉淵介紹道。

蘇暖煙迎着於偉淵好奇的目光,緩緩的上前,面上掛着生疏而客氣的笑意,停在了幾步之外,行了禮,輕啓朱脣,“於少爺!”態度落落大方,毫不扭捏,輕垂下的眉眼,恰當的展示着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

於偉淵面色清冷,“蘇小姐節哀順變!”錯開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自在,落在粉嫩的耳垂處,心忽然就像被撥絃般地,起了一絲微微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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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暖煙遺傳了母親美麗的容顏,她清楚,即使在上一世,知道於偉淵對自己有了別樣心思,她也清楚這時於偉淵對自己的興趣也不過是對這副皮囊的喜愛罷了。時間易逝,美人遲早會遲暮,這份喜愛又會持續多久呢?她不會自作多情的想要什麼,有些東西,已經試過了,不是良藥,只能遠離。

這個男子終會手握重權,馳騁疆場,而自己呢,只想保住父親的東西罷了。就連放在心底的歉意也只能默默的說出,只願今生這份情思隨風而去。

“謝謝於少爺關心,大哥,我先回去了!”蘇暖煙朝他點了下頭,就對蘇晉說道。

在蘇晉應許後,穩穩的朝外走去,故意不去看於偉淵落在自己身上的注視。

這一年,蘇暖煙15歲,於偉淵,18歲。這一世的第一次見面,蘇暖煙決定要記住於偉淵的面容,他比一般這個年紀的少年要壯碩,常年跟隨父親混跡軍隊的臉龐英氣勃勃,相貌只能算得上端正,耳垂很厚,眼睛咄咄逼人,可是脣角還是有着淡淡的弧度,不像多年以後的那個他,嘴脣緊抿,倔強的看着她,始終不相信那是自己和別人設的局,最後絕望的倒地,血迅速蔓延開來,浸沒着他的身軀。

於偉淵的到來就像是在平靜的水面扔了顆石子,漣漪泛起,很快就又平靜了下來,他上完香,沒有在蘇家停留,就趕去了潮州,第二天坐上了去往德國的船隻,開始了他的留學生涯。

蘇暖煙開始從重生的波盪中迴歸到了現實的生活,她這段時間都要待在楓溪鎮,直到七七後,纔會回到潮州去。前院都是蘇晉和管家在忙,內院又有奶媽和紅葉,她每天只是安靜的坐在院子裡,捧着書,嫺靜的待着,時間很快就到了回潮州的日子。

蘇暖煙坐在汽車上,看着車輛駛離楓溪鎮,朝着潮州城的方向駛去,心就像是被人捏在手裡般,一緊一鬆,再次緊了,又鬆了。

“小姐,怎麼呢?哪裡不舒服?”奶媽滿含關心的問道,手已經摸上了蘇暖煙的額頭,滿是汗漬。

蘇暖煙心裡一暖,攥緊的心翻出了桎梏,奶媽,對不起,上一世因爲煙兒的自負害得你那麼大年紀了遠離故土,奔波流離。

“煙兒沒事,就是有點暈車!”這段路程並不平坦。

“阿四,開慢點,要是坐馬車,裡面鋪着厚厚的墊子,比這洋車要舒服的多!”邊叮囑司機,奶媽邊嘮叨。

蘇暖煙忍不住撲哧一笑,那會蘇晉從潮州宅子裡將汽車喊過來時,奶媽抱怨了好一會,最後還是看蘇暖煙上了車,才彆扭着上了車,老人家很是看不慣那些洋人的玩意。

奶媽看自家小姐總算是露出了這麼長時間以來的開心笑容,一張老臉上舒展了開來,“這纔對啊,日子總是要笑着才能往前過的!”慈愛的撫了撫蘇暖煙的辮子,憐惜的將她摟在懷裡,輕聲說:“好孩子!”

潮州城裡很是熱鬧,新鋪林立,經濟繁榮。

蘇家的花園洋房就坐落在潮州城裡的租界內,濃密的梧桐樹後,一座意式花園洋房矗立在後面,雕花鐵藝大門,汽車緩緩駛入,一座三層洋樓就在眼前,車輛停在了空庭處,蘇暖煙和奶媽下了車,後面的一輛車上坐着蘇晉和紅葉。

眼睛一熱,蘇暖煙抑制住想哭的衝動,扶着奶媽的手,朝裡面走去,當年,她和趙洪濤結婚後就搬去了趙家督軍府邸,這裡便空置了下來,後來爲了支持趙洪濤購買一批德式武器,她將房契送了出去,這座充滿回憶的房子便貢獻給了趙家招兵買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