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回話
寅末時分，太子喝了碗牛乳粥，正翻看剛剛送進來的急遞，內侍頭兒老黃一溜小跑進來，垂手稟報：“太子爺，謝將軍已經到了。”
“嗯？”太子驚訝的擡起頭。
“小的趕緊去侍衛處問了，說是，昨晚上挺好，酒不算多，自己騎馬回去的。還說，昨晚上，謝將軍還唱了歌，唱得很響，老遠就能聽到，是那首江南可採蓮。”
太子呆了一會兒，哈了一聲，“他一個人？”
“說是不知道，他們離得遠。”
太子再次哈了一聲，他這句是多問的，他都唱歌了，怎麼可能是一個人！
“就是那首魚戲蓮葉間？”
“是。”老黃臉上說不出什麼表情，“說是，唱了得有四五遍。”
太子兩根眉毛挑的高高的，好一會兒，才猛呼了口氣出來，斜着老黃問道：“你說，林風知道這魚戲蓮葉間，是什麼意思嗎？”
靜室的哭聲罵聲停住，安老夫人扶着明二奶奶，一邊走一邊笑道：“怎麼都到的這麼早？我還以爲我是頭一個。”
太子遙想着到那一天，他仔仔細細給謝林風解說這魚戲蓮葉間，想象着謝林風的表情，再也忍不住，拍着榻幾，哈哈大笑起來。
周娥沒理她，徑直往後院去了。
三十來年裡，她自己做出的決斷，不管對錯，她都承擔了一切後果，從來沒有怨悔過。
靜室裡，張夫人最前，吳老夫人緊跟着，後面是陳老夫人，一起迎出來，忠勇伯府孫老夫人站在門檻內的陰影裡，沒再往外。
“出什麼事了？”李苒腳步微頓。
李苒垂着眼，口齒有些含糊道：“能不能煩你走一趟，看看謝將軍，他要上早朝吧？他昨天……我有點兒擔心。”
這個人，這件事，這個決斷，不是想的極其明白之後的決斷，這是她第二次，憑着心意，跟着直覺做出的決斷。
“可不是，正說閒話兒呢。”吳老夫人笑應了句，看向陳老夫人。
“說話兒呢？”安老夫人迎上吳老夫人和陳老夫人，看了眼孫老夫人，話裡有話的問了句。
我今兒這麼急着過來聽經，也是因爲昨天阿苒的話，她跟舲姐兒說，早點給你個回話兒，免得耽誤了三哥兒議親，說是，三哥兒也不小了。”
“還是那件事兒？”進了靜室，安老夫人往隔壁努了努嘴，低低道。
李苒迎着付嬤嬤有幾分驚訝的目光，帶着幾分不自在笑着，擡了擡手裡的書，“周將軍……”
昨兒個舲姐兒給了回覆，清楚明白，她得趕緊給吳老夫人一個回話兒。
旁邊靜室裡，吳老夫人的大兒媳婦林夫人也忙迎了出來。
陳老夫人臉上還是一片怒容和晦暗，“說糟心事兒呢。”
“阿苒這孩子，明白得很，您別擔心她。可這孩子，是個主意大的，只怕是，她有她的想頭。
“嗯，說是接到京城了，在南城置了處三進的宅子，榮養着了。”吳老夫人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什麼意味。
一大早，安老夫人聽說吳老夫人要去大相國寺聽經，和兒媳婦謝夫人交待了一句，也往大相國寺聽經去了。
阿苒也沒瞧上霍家三哥兒！
“嗯，不說這個了。聽說你過來聽經，我這是特意趕過來的。”安老夫人轉了話題。
年前，裡瓦出大價錢請她去唱，她不去，說什麼她發過誓，決不再去裡瓦唱，這會兒舔着臉又去了，說什麼，跟銀子比，發誓算什麼，只要銀子給足，她一天能發上十遍八遍。
迷迷糊糊又睡着過去，再醒來時，對着牀的窗戶，已經燦亮一片。
正拎着只水壺，澆後院靠牆那幾株月季的付嬤嬤擡頭看向李苒。
安老夫人腳步微頓，看了眼明二奶奶，明二奶奶會意，揚聲笑道：“陳老夫人在哪間靜室？這間？多謝。”
“昨兒個，阿苒和舲姐兒她們，不是玩了一天麼，舲姐兒得了機會，細細說了，你也知道阿苒那孩子，是個最好什麼話都明白直說的。”
……………………
慢慢唱吧，這一回，最少也得唱個一年兩年了，嘿，活該！”
周娥斜瞥着李苒，往前面努了努嘴，“到了，上車再說。”
一夜不安寧，到天明，李苒閉着眼睛躺在牀上，聽着外面值夜的小丫頭極輕的窸窸窣窣聲，懶懶的不想起來。
“也只能這麼想，唉，那孩子多好！”吳老夫人再次感嘆了句。
“在呢，周將軍。”付嬤嬤笑應了，稍稍提高聲音，招呼周娥。
“回老夫人，長安侯府老夫人和夫人，忠勇伯府老夫人和夫人，還有曹家老夫人和夫人，都已經到了，在旁邊靜室喝茶說話呢。”
下午在象棚，晚上在北瓦子。
桃濃這豪氣就上來了，到處借錢，不但替這男子把帳還上了，還把這男人送到了白鶴書院，往白鶴書院拍了幾十兩銀子，讓這男子安心備考明年的春闈。
阿苒那句話說得對：別耽誤人家說親，曹三郎也是不小了，吳老夫人又挑剔的厲害。
真是瘋了。”
“咱們來早了。”安老夫人和明二奶奶笑了句，看着小沙彌問道：“我們是最早的？還有哪家來了？”
周娥應聲而出，跟着李苒走到正屋門口。
“可不是……心無旁騖。”太子慢吞吞說了句，眉毛落下又挑起。
“噢？”吳老夫人眼睛一亮，隨即又屏起了口氣，“您這是？”
周娥這一聲她，簡直有啐一口的感覺。
她孤身一人，有的，不過就是她這一個人罷了。
李苒呆看着甩手就走的周娥，好一會兒，慢吞吞坐回去，舉着書似看非看。
爲了他，她可以做幾乎一切事。
安老夫人輕輕嗯了一聲，“太子爺讓李家三哥兒捎話給忠勇伯，讓他好好想想什麼是孝，這是想好了？”
周娥意味不明的真是了一句，又哼了一聲，轉身就往後院回去。
唉，周娥是爲了她好，她知道。
“她看中了一個男人，是山西一個富商的帳房，挖空心思把人家勾搭到手了，結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男人是個有功名的，欠了這富商的銀子，還是別的什麼事兒，總之，簽了幾年……誰知道叫什麼，就算是賣身給人家吧，他們山西人這種彎彎繞多得很。
可她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她一直都是明明白白的活着，從前是，現在也是。
安老夫人的車子在大相國寺偏門停下，安老夫人扶着孫媳婦明二奶奶的手，下了車，和明二奶奶說着不知道今天是哪位大德講經，上次那位大德，講的是真不錯，諸如此類的閒話，進了開壇講經的法堂。
“我細細問了舲姐兒，舲姐兒說，肯定不是嫌棄你家三哥兒，就連霍家三哥兒，她這個看不上，也不是看不上人，人是極好，只是無緣而已。”安老夫人仔細解釋道。
安老夫人直截了當，吳老夫人連連點頭，那孩子的爽利乾脆，她喜歡得很。
午飯後，出去逛逛吧，好一陣子沒見桃濃了，去看看她。
離靜室還有十來步，就聽到靜室裡一陣壓抑的哭聲和含糊的罵聲傳出來。
“唉！”吳老夫人一聲長嘆，“我就知道，曹家積蘊不夠，攀不上這門親。”
嗯，一定得找個機會告訴他。
“阿苒說，霍家三哥兒的心意她知道，她沒看中。您這份心意，她感激得很，可是，她覺得不合適。”
她這聲哈，是什麼意思？
她明白無誤的知道，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現在是，以後也是。
“老奴以爲，謝將軍是個心無旁騖的。”老黃一臉乾笑。
“不是擠不下，是……唉！”陳老夫人煩惱無比的一聲長嘆，看着吳老夫人道：“要不，您陪一陪安老夫人？我再跟她說幾句。”
李苒是真的酒多了，夜裡又不停的夢到一隻粉白的湯糰掉進滾水裡，突然長出了胳膊腿，或是一隻還是個奶娃娃的人頭滾來滾去的笑。
“行，您再勸勸。”吳老夫人一口答應，讓着安老夫人，進了旁邊的靜室。
“這孩子，難不成犯了糊塗，要找個什麼情投意合的？”吳老夫人皺起了眉。
“是我家三哥兒……”
吳老夫人滿臉的失望簡直讓人看的難過起來。
“就怕是想左了。”吳老夫人嘴角似有似無的往下扯了扯。
不管要付出什麼，不管以後怎麼樣，她都會一路往前，絕無旁騖。
李苒有一搭沒一搭的盤算了半天，舉起書，剛看了小半本，周娥從後院進來，站到李苒側對面，後背靠着根廊柱，斜瞥着李苒，皺着眉道：“一早上就去上朝了，精神得很呢，真是！”
往後院去了，看樣子是不肯替她走這一趟。
“我瞧這靜室可擠不下咱們這麼多人，我就到這邊坐一坐，一會兒就該開講了。”安老夫人沒再往裡走，指了指林夫人那間靜室，笑道。
“這都是看緣分的事兒，三哥兒那麼好的孩子，必定有一份好緣分等着他呢。”安老夫人忙寬慰道。
“多謝你。”李苒看着她的背影笑道。
……………………
他要是知道，指定不能對着人家姑娘家，唱這魚戲蓮葉間！
小沙彌笑回道。
“那你們忙，我們去找她們喝茶說話去。”安老夫人和小沙彌笑說了句，和明二奶奶一起，往小沙彌指點的靜室過去。
法堂裡，還只有幾個小沙彌在挨個剪燈花，見安老夫人和明二奶奶進來，急忙合什見禮。
不嫁人就不嫁人好了，她對嫁給一個陌生人，本來就沒什麼興趣，至於其它，在這裡，哪怕是從前，她有什麼其它，值得多考慮的？
李苒提着裙子，急忙緊跑幾步，衝過月洞門，幾步衝上了車。
安老夫人想着舲姐兒昨天的話，心情愉快，都沒瞧上就好，都沒瞧上最好！
也是，她指使她做事這件事，就很不應該了，何況還是關於謝將軍的事，要是打聽桃濃，她大約是願意走一趟的。
又坐了一會兒，乾脆站起來，晃到通往後院的月亮門口。
李苒抽了口涼氣，高挑着眉毛，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怎麼叫看上個男人？她被人騙了？”
車子出了長安侯側門，周娥瞥了眼緊挨着她的李苒。
現在不行，得等以後，等……
“在，她！”
“現在一天唱三場了！上午在裡瓦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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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哺時，外面暑熱漸退，李苒和周娥一起，一邊往二門走，一邊看着周娥問道：“桃濃還在北瓦子唱小曲兒嗎？”
李苒吃了已經很晚的早飯，坐到廊下，舉着書，卻不怎麼能看進去。
“她能出什麼事兒？”周娥這回啐了一口，“看上了一個男人，爲了那男人，借了，說是得有七八千銀子。
周娥斜着李苒，片刻，哈了一聲，轉身往後院回去了。
就是這麼件混帳事兒。”
李苒聽的大瞪着雙眼，好一會兒，才憋出句話來：“她準備嫁人了？”
“那不可能，她就是下半身快活到失心瘋了！”
周娥一句話說的李苒猛咳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