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雲微伸出小手,理了理常季氏的發,她感覺到抱着自己的母親,許是因爲高興的緣故,身體在微微的發抖。
常季氏手拍拍雲微的背,又拉緊玄汐。緊跟上領他們前行的、自稱姓周的管事。
走過一段抄手走廊,繞過一人工湖,再行過暗香浮動的小梅園,才上得臺階,進到正廳。
廳堂內燈火通明,正前主位牆面上,是一大副花開富貴的壁畫,地鋪牡丹花卉紅錦毯,左右各設茶几坐椅,坐椅後裝式擺設,或奇石,或盆栽,件件樣式別緻,色彩暖豔。
周管事對着下首坐椅,很客氣的比劃了一個“請坐”的手勢,並道,“請在這裡稍待片刻!”
雲微本就奇怪,孃親和自己都到家門口了,按道理爹爹應該是歡喜的出來相迎纔是,可是並沒見着爹爹歡喜急切來迎他們的身影。再說這個周管事,他說自己是這裡的主管事,那麼此刻見到知府夫人,這屋子的女主人,應該帶着巴結親近意纔對,但是從一開始到現在,他一聲沒喚常季氏“夫人”,態度很客氣,但是又帶着刻意的疏遠。
雲微看看孃親,見她眉頭微凝,神色有些不自然,似是走神在想別的事情。這周管事請她坐,她既沒有回話,也沒動身坐下。
“我爹呢?”雲微便看着那周管事,問,“怎麼不見我爹!你快去快去找他來!”她說着小身子扭起來,抱着她的常季氏這才醒了神,一面拍她,一面對那周管事說,“麻煩周管事去知會一聲吧!就說我們到了!”常季氏的話裡,很奇怪的沒有說知會誰,也很奇怪的帶着客套,好象她不是這裡的女主人,而真是來客一樣。
周管事行了一禮,道一句“稍等”,急急告下,不一會的就有丫鬟上來奉茶水和點心。
雲微看孃親把她放下後,又神色怔怔起來,忙的湊上去拉着常季氏的手甩甩,“娘,我渴了!”
常季氏“哦”了聲,拿起茶吹了一會,才喂雲微。這後,幾人又等待了一株香的時間,中間僅有丫鬟上前來續茶,在沒有別人來,就是剛纔那周管事,也再沒有出現。
雲微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單是這府裡下人的神色,就是自己孃親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還有就是,自己和孃親都到了自己家裡,怎麼爹爹還不出來見他們呢?依她對常青禮的瞭解,這是絕對絕對很反常的。
而就在雲微瞧着走神老半會兒的常季氏思量時,廳外突的傳來一聲“二夫人啊!”的叫喚,嗓門甚粗,聲音高亢,傳進安靜的廳間,顯的格外突兀。
常季氏、雲微、玄汐聽到叫喚聲,都看向廳門外,卻見進來的是一半老徐娘,隻身材臃腫發福,並無半點風韻。但從她的打扮穿着來瞧,並不似門子裡的媽媽。她的身後,還跟着二名小丫鬟。
雲微和玄汐正猜測“她是誰啊?”,常季氏卻已經站了起來,神情複雜的看向那半老徐娘。
雲微和玄汐自然不認識這個女人,但是常季氏認得,雖然過了這四年,眼前的女人又胖了些。
“宋奶孃!”常季氏出口的聲音,竟然帶着沙啞,聽上去無比的艱澀。
宋奶孃“啊呦”一聲,人及常季氏跟前,深深的蹲身福禮,不等常季氏伸手將她攙起,那宋奶孃就先起身,有些誇張的抹起眼淚,“四年了,總算是見着二夫人了!”
常季氏“是啊是啊!”的跟着迴應,但是態度並不親暱,反倒顯的侷促和尷尬。
雲微對孃的舉動感到古怪,更讓她覺得古怪的是,明明讓那周管事去找她爹爹來的,怎麼坐了大半會,爹爹還不來,到是滾來一個圓球奶孃。而着圓球奶孃怎麼稱孃親爲“二夫人?”是因爲爹爹在常家排名爲老二?
“早知道二夫人要來,客房幾天前就都已經收拾出來了!天色實在是不早,二夫人又舟車勞頓的,奴婢就先帶夫人還有小姐公子先歇息吧!”宋奶孃笑着看過常季氏,再看雲微和玄汐,看玄汐的時候,還多逗留了幾秒。
雲微擡了頭看自己孃親,見孃親的神色愈加的古怪了,明明到了這裡應該高興激動的,但是她的神情卻有些沮喪失望。
“不嘛,我要先見我爹!我爹呢?”常雲微不等常季氏開口,就盯上那宋奶孃,撒嬌道。
“戚知州公子大婚,請了老爺過去吃喜酒,大早就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今晚上能不能回來還不知道!”宋奶孃回的是雲微的問話,但是眼睛一直細注意着常季氏的神情,最後還加了句道,“夫人也一道去了,所以纔是奴婢來迎的二夫人!”
“什麼又是夫人又是二夫人的,你這老刁奴說的什麼話!”玄汐在宋奶孃的話聲一落,就走上前一步,捏起小拳頭,磨着尖牙,惱怒的高聲呵斥。
與此同時,雲微聽到宋奶孃最後那句話,腦袋裡喀嚓一聲,前些日子叔叔常青書到平縣找她們時說過的話,點點滴滴從記憶的縫隙裡漏進來。
常青書曾問,“還有宋二嫂,你是待見,還是不待見?”
宋二嫂?宋奶孃?雲微看着一臉淡笑難掩其得意倨傲色的宋奶孃,一個答案瘋一樣在她心裡開花。
那個在平縣時知道的姓宋的女人,也來青州了!
雲微從知道那個女人的存在後,心裡就一直有糾結,只是那時候,那個女人到底還沒攙雜進雲微爹爹和孃親的生活裡,所以她心裡也只是糾結,想着爹爹只要一直愛孃親,不愛那個女人,那麼那個女人存在不存在,其實意義並不大的。
但是現在,雲微明白過來,事情不會似她期望的那樣“美滿”,那個女人也來了青州,而且比她們早就到這裡了,這就難怪那周管事對自己孃親客氣卻又疏離了。而從剛纔孃親的神色來看,她必然是早知道這事情了!但不會早於在平縣的時候。那麼就是……就是那個大伯單獨和娘談話的時候。
娘好可憐!可恨的是爹爹居然還帶了那個女人出去參加喜宴,是對那個女人也是有情的麼?一心二用的男人,最可恨最討厭了。
雲微咬着脣將思緒一縷一縷撫順時,那宋奶孃正因着玄汐那句呵斥,手撫着胸口,一副被驚到的模樣,神色還帶上委屈,向着常季氏垂首,“我們做下人的,就是這命,公子要是不高興,打死奴婢也沒什麼不能的。只是奴婢就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要惹了公子這般喝罵了!”說着,竟是委屈的哭起來,“還請夫人告訴奴婢,奴婢剛纔那些話,有哪裡不當了?”
真是會演戲又會噁心人的老巫婆!雲微心想着,正要鬧過去,卻被常季氏一把拉到身後。“玄汐,給奶孃賠不是!”常季氏聲音艱澀的道。
“娘!”雲微擡頭喊出來,人家分明就是欺負自己這邊人,憑什麼還得玄汐給她賠不是啊!玄汐做的很好,很對,對這樣的老巫婆,就是要給她顏色,讓她知道什麼叫厲害。
玄汐梗着脖子站在那裡,不吭聲,也沒向那宋奶孃賠不是。常季氏心裡嘆了聲,她其實也不是要委屈玄汐,只是不想一到這裡,就鬧僵起來,畢竟,她們以後是要生活的一個屋檐下的,不管她心裡是願意,或者不願意。
所以常季氏走上前幾步,艱難的擠出笑容,並用全部心力將這笑維持住,客客氣氣的拉過宋奶孃的手,用着安撫的語氣,“小孩子不懂事,宋奶孃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孩子一般見識了!”
“二夫人說的哪裡話,奴婢身份低下,哪裡敢吶!”宋奶孃陰陽怪氣的道。
玄汐一聽這話,心裡火氣就更是噌噌上來,他毒狠狠的用眼盯向宋奶孃,悶悶狠狠的磨着牙。
常季氏伸手一把按在玄汐肩膀上,手上微微用力,玄汐擡頭看常季氏,便看到常季氏皺着眉頭,對着他微微搖頭。
宋奶孃將常季氏的動作全部都看在眼裡,她見常季氏那縮手縮腳、和在常州時一般不敢惹事的膽怯模樣,心裡“呸----”了聲,想“就知道裝可憐來博老爺的歡心,好,你願意當軟骨頭,那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心裡這般想着,眼中自然也不掩飾的帶出了幾分輕蔑,但也不想一開始就把事情做絕了,畢竟往後的時間多的是,她可以跟她們慢慢的磨。宋奶孃想着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姐以後終能有揚眉吐氣的好日子過,心裡的一口悶氣才稍減,她回頭,對不遠處小丫頭招手,喚一句“冬梅!”,丫鬟聽了喚聲過來,恭敬的等候吩咐。
宋奶孃對之吩咐道,“去,帶二夫人她們去客房歇息!”
冬梅應了是,就上前來請常季氏她們。常季氏艱辛的維持着笑容,對着宋奶孃客氣了句“麻煩宋奶孃了!”,然後一手拉雲微,一手拉玄汐,由着那丫鬟引路而去。
宋奶孃看着常季氏三人離去的身影,招手另外一名叫秋菊的丫鬟近身,吩咐道,“你記下,明天大早的,讓周大管事把下面的人聚到偏廳!”
秋菊應聲記下。
宋奶孃抿着嘴,看着廳外,心道,“得讓這家裡的人都醒個神,這知府府,只能有一個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