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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軍教授的辦公室在外國語學院教師辦公樓的三樓。
門是開着的,祁軍看起來要比第一次見面老上些許,臉上的皺紋多了,也深刻了。
穿着素雅,學者似乎都更喜歡穿麻布料子的衣服,中山裝式樣的布衣無形之中就顯得人很是有學問。
祁軍坐在辦公桌上,戴着眼鏡,手裡拿着筆,辦公桌上堆着的都是書籍和字典。
看教授的樣子,似乎是在做功課……
眉頭深鎖,約莫是遇上了難題。
頭動了動,這餘光便瞄到了在門外的蘇小萌,連忙道,
“來,小萌,正好你來了,趕緊坐。”
蘇小萌穿了素雅的連衣裙,裙襬長至小腿,她把短髮擱到了耳朵後面,端莊而不失俏皮的笑容浮於臉上,
“祁教授,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哪有,快來幫我看看,這句詩,到底怎麼翻纔好?”
蘇小萌拉過一旁的椅子坐在祁軍的對面,祁軍趕忙把手裡的東坡詩詞遞給蘇小萌,
“就是這《念奴嬌,赤壁懷古》可是折騰了我大半個月。就這麼一句——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給你看,我這有八種翻譯,你幫我看看,該用哪一句比較好?”
說着,祁軍便又把自己的翻譯稿本遞給蘇小萌看。
蘇小萌看着這密密麻麻的翻譯草稿,只感慨着在這學術界愈發的雜亂之際,依然有教授願意爲一句話的翻譯反反覆覆琢磨上大半月,打上千百遍的草稿。
“教授怎麼想着翻譯起蘇軾的詩詞?”
“東坡的詩詞極爲豪放,他筆尖落下的字句透着他大氣的胸懷,多姿的才情。是越品越有味道。咱們國家可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啊,這種文明,可不是那些經歷過不斷遷徙,戰爭,融合之後的西方國家可以比擬的。”
“這外國人啊,總是看不起中國的文化,就覺着中國封。建閉塞,古板。其實中國幾千年的文化都藏在這些古詩詞裡了。”
“……”
“我就想着,要把中國最好的,文化底蘊最深厚的東西翻譯出來,讓外國人能感受得到咱們國家,那些古人的才情,文字所能蘊含着的文化。”
祁軍侃侃而談,蘇小萌聽着,心中對教授的崇敬之意又多幾分。
“你剛纔問我爲何翻東坡先生的詞……哈哈……這個,也帶着一點我的私心啊……”
“什麼私心?”
“這東坡先生寫下這赤壁懷古的年紀和我現在也是差不多……總有人說啊,這人老了就不能不服老。可是吧……”
祁軍摸摸自己頭髮稀疏的腦袋,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東坡先生懷才不遇,壯志難酬,本應失落沮喪,可他落筆卻是以豪邁豪放之勢,他詠史,用典。”
“這樣的豪情,正是我所崇敬的。”
蘇小萌在祁軍的臉上看到了歲月無法掩蓋的光芒。
“只是……我可不想像東坡先生這樣,華髮生出後卻是滿腔才情不遇,壯志未酬爲結局。”
“教授已經很厲害了。國內翻譯界,比教授還專業厲害的人,只怕沒有了吧。”
蘇小萌這邊剛說完,祁軍忙擡手,
“話可不能這麼說,做學術的,不與他人比較。”
“抱歉。”
蘇小萌耳朵微紅。
“其實真要打比方的話,可以拿你先生來打比方。”
“……”
蘇小萌愣了一下,倒是沒有想到祁軍教授會提到自己的丈夫。
祁軍起身,
“來,坐這,我給你泡茶。”
蘇小萌起身,跟着祁軍坐在了一張木質茶几上,上面放着一個茶盤。
教授煮水,從一方小盒子裡倒了些茶葉出來,
“去年秋天的普洱,我這人饞茶,但更好更貴的,我也不捨得買來喝,那麼好的東西自個兒喝了感覺糟蹋了似得,跟着也就只能將就着招待你了啊。若是換了旁人,定不會用這麼普通的茶來招待你吧,哈哈!”
教授只是開着玩笑。卻是說的蘇小萌很不好意思。
“教授,我真的不怎麼講究的……也不會講究啊……”
祁軍看了她一眼,笑道,
“我就隨便說說,我知道小萌你心性淳樸。”
“教授方纔說,拿我先生來打比方,是什麼意思?”
蘇小萌還是有些好奇,儘管心裡賭氣,壓根不想提起殷時修這個人。
祁軍倒是訝異了一下,雙手交叉着,面目慈祥的看向蘇小萌,
“你的丈夫不就是典型的胸懷壯志,精益求精的人麼?”
“……”
“這年頭,商人越來越多,因爲這個時代,個人的慾望被放大,被主張,這就造成大家都想要變得富有,而從商的確是致富速度較快的手段。可是並非創業從商就是有理想,咱們國家,現在真正有理想的商人,太少。”
有理想的商人太少……
蘇小萌其實並不明白這句話,從商本身不就是一種理想?賺更多的錢,有更大的平臺……
“但你先生,殷時修絕對是胸懷大志,不拘小節的大商人。”
“……”
聽着自己心懷崇敬的教授誇着自己的丈夫,蘇小萌一時間竟是說不出心裡的滋味。
有自豪,可是……也有苦悶。
何謂大商人?
過家門卻不入……
何謂大商人?
一個月難見一次面,一年也見不着幾次……
不拘小節……是,他是不拘小節,家庭也成了小節麼?
蘇小萌悶悶的喝着茶,只覺得這茶是她喝過最苦的茶,卻還要笑着對教授說,
“很有味道。”
祁軍並沒有察覺出蘇小萌的異樣,只是徑自的說着自己對殷時修的看法,這多數的看法是源於電視新聞對殷氏的報道。
蘇小萌聽着,卻是越聽越走神,最後就連祁軍已經把話說完了,蘇小萌還在出神……
腦中還回旋着“大商人”三個字。
不屑,不滿,甚至是帶着些許的嗤之以鼻……
也許,是因爲變化吧……
總覺得很久之前,這個“大商人”無論做什麼都是以她和孩子爲主,後來……不一樣了。
當他真的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真的去成就所謂的“大商人”的時候……
她接受不了這樣的變化,這樣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