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大大小小的裝卸隊,至少有十來個,最大的要數孫工頭和老六兩家了。這兩個工頭手下最多的時候,有上百個碼頭工,可以同時接下五六艘船的生意。一些大買賣,幾乎都被兩人壟斷了。
自然,兩人都互相視對方爲競爭對手,明面兒上的爭鬥倒沒有,暗地裡互相爭搶生意,卻是時有發生。孫工頭連着兩天,因着小丫頭的小菜,拉了兩個大主顧,心中甭提多高興了,盤算着是不是該好好拉攏拉攏這個小丫頭。
碼頭工們憋着一股勁兒,本來一個半時辰才能卸完的貨物,今天不到一個時辰就完成了。貨物的主人驚訝不已,頗爲覺得這個裝卸隊的效率高,暗自記下,下次還找他們裝卸。小草無意之下,又幫孫工頭拉攏了一個常客。
“小草丫頭,今天還給我來兩份肉菜。昨天晚上,我把從你這買的滷菜帶回家,兩個孩子可愛吃了。我家婆娘還埋怨我,這麼便宜的肉菜,怎麼不多買點回去呢!”昨天第一個嘗試她家滷菜的老郝,今天又是第一個衝到她跟前,滿頭的汗都顧不得擦上一把。
“好嘞!兩份滷菜,石頭,收錢!”小草見黑壓壓的一隊人,跟在老郝的身後,朝着這邊過來了,忙給弟弟分工道。
“是!老郝大叔,兩份總共兩文錢!”小石頭伸長小手,臉上笑眯眯的,一對有神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縫。那模樣,跟招財童子差不多。
老郝爽快地付了錢,拿着兩個油紙包,買了兩個饅頭,夾着滷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他一打開紙包就發現了,今天的肉菜跟昨天的不一樣,吃起來卻比昨天的更解饞。他有些後悔了,剛剛該多買一份的……
看看賣滷菜的地方,姐弟倆小小的身影,早已被人山人海給淹沒了。這時候再擠進去的話,只怕連渣都沒有了。老郝嘆了口氣,小口小口地細細品嚐着,生怕吃快了,錯過這齒頰生香的美味。
“小草丫頭,我要一份……”
“石頭,石頭!先收我的錢,給給……兩文,你拿好!”
“我要三份,給我留三份啊!你們這些牲口,別都搶光了,老紙昨天就沒嚐到……”
“我給過錢了,給我一份啊……虎子,你擠什麼啊?差點把人家丫頭給擠倒了!”
……
小石頭收錢收得手發酸,就覺得無數隻手,直往他手裡塞銅板。到後來,他也不知道手中的錢是誰塞過來的了。心中暗暗苦惱,小臉皺成包子狀。
好在大部分碼頭工都是實在人,誰都不在乎那一個兩個銅板,倒沒有發現渾水摸魚的。
幸虧今天的滷菜準備得多,一陣哄搶過後,籃子裡還剩了十來份滷菜呢。因爲成本問題,一份滷菜比昨天的分量稍稍少了那麼一點兒,不過也有小半碗的樣子,一個人就着饅頭吃足夠了。
客船已經靠岸了,這裡是去集市和鎮上的畢竟之地,船上下來的人,看着這裡熱鬧的場景,都忍不住好奇地張望一眼。
“咦?那邊圍着這麼多人,是幹什麼的?允曦啊,你過去探探什麼情況……”
一位鶴髮童顏,脣邊幾道美髯,眼中閃着睿智的光芒,他舉手投足間,那種博學和儒雅風範昭昭然。不過,他此時散發出的八卦之火,似乎跟他的身份外形頗爲相抵。
被他稱爲“允曦”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一襲月白色長袍,外罩一件淡藍色夾襖,小臉粉妝玉琢,雌雄莫辯,好看的脣抿成一條直線,似乎對他爺爺的八卦感到無奈。
不過,他心中雖然很牴觸擠在一羣粗人中,去看看裡面發生什麼事了。可以他對爺爺的瞭解,如果不弄清楚情況,爺爺是不會罷休的。十來歲的小傢伙,踱着穩重的步子,不緊不慢地朝着目標行去。
“袁先生!一路辛苦了,馬車在那邊,請移駕過去……”來人穿得花團錦簇,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似的。從衣冠到鞋子,無不華麗到極致。
袁斯年,前朝名儒,元朝最後一個皇帝,也非常推崇他的學問,多次請他去宮中教皇子們讀書,都被他以身體不好婉拒了。後來,四處揭竿而起,國家動亂,他便帶着家人隱居深山,做起了隱世。
直到大明朝建立,現在的太上皇求賢若渴,三顧茅廬請他出山爲官,均被他避而不見。後來,被太上皇毅力感動的他,推薦了學問和見識都不輸他的兒子袁國安,也就是後來總是跟在太上皇屁股後面收拾殘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鐵面宰相。
大明朝建國之初,當時還是皇帝的太上皇,沉迷於南征北戰,如果不是左有治國名宰,右有鐵血太師的輔佐,只怕大明朝早被折騰沒了!
當今皇上即位後,袁宰相被加封國公,世襲罔替,一時之間寵貫朝堂,風頭無兩。
古稀之年的名儒袁斯年,卻習慣了閒雲野鶴的日子,在塘沽這個小鎮中,創辦了榮軒書院。一開始的時候,每天教教書、弄弄花草,日子挺閒適。
後來,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京城高官都想方設法託關係,把孩子送過來。書院學生越收越多,規模也越來越大,還有不少名師自薦來當先生,其中包括他以前的弟子……
袁大儒見榮軒書院快要遠離他的初衷,便定下了嚴苛的入學規定。想要進書院,可以!要麼得他的眼緣,要麼通過嚴格的入學測試。否則,你官再大,錢再多,老紙就是不收……
袁斯年外表雖極其符合外人對於名儒的印象,可骨子裡卻是一個老頑童,好奇心重,八卦之心旺盛,而且有一點,好美食——這點知道的人極少,要不,爲了進書院蒐羅天下美食的父母,可就控制不住了!
爲了自己孩子的前途,想方設法獻殷勤巴結袁大儒的人,比比皆是。這不,眼前這個金光閃閃的胖子,就是其中之一。
袁大儒皺了皺眉,悄悄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道:“不是說了,不許任何人來接船嗎?金掌櫃,你這是公然不把老夫的話,放在眼裡呀!”
心裡卻在吐槽:你丫的,怎麼不用黃金打造一副盔甲穿身上,老紙眼睛不好,這是要閃瞎老紙眼睛的節奏咩?
圓滾滾的金掌櫃,馬屁拍在馬腿上了,頓時汗順着堆滿肥肉的臉頰,流了下來。金家六代單傳,代代從商。雖說家產萬貫,卻處於“士農工商”的最底層。
當今聖上即位後頒佈法令,提高了商人的地位,商戶子女也能參加科舉了。金掌櫃大喜過望,就想着能給從小聰慧的兒子,請個最好的先生,希望他能擺脫商戶的命運。
聽說塘沽有個榮軒書院,是前朝有名的大儒一手創辦的,學識淵博,博古通今,當今宰相就是他一手教出來的。金掌櫃便帶着兒子,不遠千里北下塘沽,值得驕傲的是,兒子一下子就通過了書院的測試,正式成爲書院的學生。
可壞就壞在,金掌櫃心疼兒子背井離鄉來求學,又是第一次離開家,生怕兒子受了委屈,便把兒子在書院裡的宿舍,佈置得金碧輝煌,什麼都換成最好的,就連用的硯臺、筆洗,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在書院裡很是招眼。
這是讓喜怒不定的袁先生知道了,便一句話把他兒子給退回來了:“在書院是求學的,不是來享受的。如果怕兒子吃苦,就帶回去好好享福去吧!”
金掌櫃傻眼了,他還指着兒子光宗耀祖呢,誰知道沒入學幾天,就因爲他這個當爹的失誤,而被趕了出來。兒子氣得幾天不吃不喝,臥牀不起,他懊悔得正值盛年頭髮都白了一半,不想因爲自己毀了兒子一生的金掌櫃,天天上演負荊請罪的戲碼。
可見到袁先生的機會寥寥無幾,沒多久書院放年假,袁先生也帶着孫子回老家探親了。不死心的他,連過年都沒回家,一直守在塘沽,希望能夠找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出了正月,他就天天守在塘沽的碼頭,希望袁先生能夠看到他的誠意,給兒子一個機會。終於,讓他等到了,可沒想到……他似乎又惹先生不高興了。
金掌櫃急得抓耳撓腮,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一邊乾着急。袁先生的孫子袁允曦慢吞吞地回來了,對八卦的爺爺道:“沒什麼,就是賣一種叫‘滷菜’的食物的……”
“滷菜?吃的嗎?還沒聽過呢,好不好吃?這麼多人圍着買,味道一定不錯!”一聽到新的菜式,袁斯年的眼睛驟然間迸發出灼熱的亮光,哪裡還有大儒的風範,十足一個狂熱的老饕。
金掌櫃正愁不知道如何討袁大儒歡心呢,忙道:“袁先生,您先找個地兒坐下歇歇,我去看看……”
他肥墩墩的身子,像一顆金色的球似的,飛快地滾向小草身邊:“小丫頭,你這裡的滷菜,我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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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周英629071316打賞的紅包。謝謝所有給《農園似錦》評論的親們。
姽嫿腰椎和頸椎都不太好,不能久坐,所以在更新上是稍微慢了點!請見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