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草見華服人羣中,有人朝這邊看過來,忙捂住自家小弟的嘴巴。誰知道這些官老爺啥脾氣,若是衝撞了,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華服少年身邊,一個白面無鬚的老者,眼中精光一閃,低頭對少年說着什麼。少年勒住繮繩,遠遠地朝這邊看過來。
餘小草這纔看清少年的樣貌:那雙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眼眸,閃着逼人的英銳之氣。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着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搭配那張宛如雕琢般輪廓深邃的英俊臉龐,更顯出逼人的氣勢。有那麼一瞬間,餘小草恍惚間覺得,眼前彷彿一隻撲向獵物的老虎,而不是十五六歲的少年。
不過……單看這張臉,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或許……前世看的明星多了,美男都有共通性……
“二姐,我記得他!”小石頭掰開她的手,小聲地叫道。周圍的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過來。
餘小草嘿嘿乾笑着,偷偷衝小傢伙搖了搖頭,對扭頭看過來的衙役點頭哈腰着:“小孩子瞎說的,童言無忌,嘿嘿,童言無忌……”
那位英挺貴氣少年,已經策馬朝這邊來了。他的身邊,依然被人羣簇擁着,抑或是保護着。
完蛋!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餘小草大眼睛尋找着逃跑路徑。可惜剛剛爲了能讓小弟看清楚些,兩人擠到最裡面。身後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羣,別說跑了,就是擠出去,也好費好大的力氣。
御林軍左統領方荀,被聖上委以重任,貼身保護陽郡王的安危。此時他打馬亦步亦趨地跟在這個被皇上親封的郡王爺身後。他詫異地發現人羣中姐弟倆的身影。
姐姐那雙靈活的大眼睛,讓他感到一陣熟悉。是了,一個月前,在唐古鎮的木器店門口,似乎遇到過這姐弟倆。姐姐那種不卑不亢,超乎年齡的淡定,給他留下了一絲印象。
陽郡王胯下的馬兒,停在餘小草姐弟倆兩步外的地方。朱儁陽盯着那張白皙細膩的小臉,和似乎有些熟悉的大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
他就這樣在馬上沉默着,嘴巴抿成緊緊的一條線,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地打量着餘小草姐弟倆。
餘小草被他看得一陣心慌——是殺是剮給個態度唄,別這麼盯着咱,咱又不是絕世美女。
“福總管,你確定她們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朱儁陽終於開口了。
自從出事以來的這幾個月,他一直被母妃拘在家裡休養。原定九月出航的日子,也被往後拖了一個多月。
他也一直惦記着尋找救命恩人的事,不過出事地點附近的漁村不少,他又不想大張旗鼓的找人。畢竟那天執意下海試航,被海浪掀翻差點喪命,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可知恩不報的事,他朱儁陽卻做不來。剛剛要不是大總管看見了提醒自己,他就要跟自己的救命恩人擦肩而過了。
“二姐,他就是那個我們趕海的時候,從海上撈起來的那個人。你看他耳朵上的那個紅痣,我印象可深了。”無知者無畏,小石頭還在興致勃勃地跟餘小草說着他的發現。
朱儁陽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他右耳上的紅痣,小時候經常被取笑是胭脂痣,還說他上輩子是女人託生的。不經意看過去,還真像帶了耳飾似的,他一直引以爲恥。被封爲郡王后,就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提紅痣的事了。
餘小草察覺到眼前貴公子的不悅情緒,恨不得把自家小弟的嘴巴給封住。這熊孩子!貴人的樣貌,是咱們能議論的嗎?
正處在青春尷尬期的陽郡王,傲嬌的情緒上來,也顧不上報恩不報恩了,扭轉馬頭又回去了。從身後看,他的背挺得筆直,身子繃得挺緊。
“給她們些銀子!”傲嬌小郡王,突然又停了下來。想到姐弟倆衣着破舊,比京裡那些叫花子好不了多少,又幹巴巴地對福總管吩咐着。
福總管微微弓腰頷首,得了令返回來。他往四周看了看,吩咐衙役把姐弟倆帶到他身前,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個高大的人影,衝破官差的重重阻攔,把姐弟倆攔在身後,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
“兩個孩子不懂事,衝撞了貴人。養不教父之過,請大老爺放過我這兩個孩子,餘海願意以身相替。”
原來,餘海賣完魚,聽說有貴人出海,也來湊熱鬧了。剛剛的一幕,他都看在了眼裡。舔犢情深,愛子之情讓他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
“爹!”餘小草眼睛紅紅的。一直以來,她對這個便宜爹,心中並不是沒有怨言的。一個大男人,又不是不能掙錢,讓妻子兒女過成那樣。護不住妻女的男人,算不上好男人。
今日便宜爹的舉動,徹底改變了她對他的看法。爲了年幼的兒女能夠不顧性命的舉動,不是所有當爹的都能做到這一步的。在小草的心中,爹的分量又加重了幾分。
福總管也對餘海這個慈父,有了幾分敬重。他親手扶起這個高大健壯的男人,白生生的臉上帶着笑,略顯尖細的聲音柔和地道:“不知恩人還記得灑家嗎?”
灑家?這不是太監的自稱嗎?眼前這個白面無鬚的老者,原來是宮裡的太監呀。聽到“恩人”兩個字放鬆下來的餘小草,好奇又隱晦地瞻仰着太監總管的風采。
不知道這位大總管,會不會像《龍門客棧》裡的那位總管太監,身懷絕世武功呢?只能說,小草童鞋,你真相了!想想,被聖上委以出海重任的小郡王,身邊怎麼可能不跟着幾位高手呢?
餘海順勢站了起來,身子更顯挺拔。他仔細看了眼福總管,又低下頭想了想,才微微點頭道:“身爲漁民,無論誰遇到當日的情景,都會出手相助的。‘恩人’的稱呼,實在當不得。”
自家老爹不錯嘛!在總管太監和一干貴人面前,絲毫不露怯,這話說的,挺有水平的。餘小草略帶崇拜地看着自家老爹。
福總管笑着點頭道:“或許對恩人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可恩人畢竟救了我們家郡王的命,也等於救了灑家,和整個郡王府上下的命。請受灑家一拜!”
別說這麼好聽,誰稀罕你拜不拜啊,來點實惠的,行不?餘小草目光閃閃地看着大內總管,急得心中彷彿有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
餘海怎麼可能讓人家大總管拜下去?人家可是拜天拜地拜皇親國戚,自己算哪根蔥?他趕忙扶住了福總管,連聲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福總管卻輕輕抖落扶過來的手,鄭重地彎下腰去。表達完自己的謝意後,又朝着身後的小太監示意了一下,繼續道:
“今日事出偶然,未曾來得及準備謝禮。區區禮物,不成敬意,還請恩人笑納。待我們小郡王從西洋歸來,灑家定親自登門拜訪,再備表禮感謝恩人。”
只見他從小太監手中接過一個沉甸甸的包袱,雙手遞到餘海手中,不容他有推辭的機會,又道:“船要開了,灑家告辭了!”
待餘海要追上去歸還包袱的時候,幾個衙役客氣地攔住了他。他們可不管什麼恩人不恩人,保護貴人,杜絕一切危險萌芽,是他們的職責。
“爹,我看看大總管給了我們什麼禮物?”被老爹領着返回人羣的餘小草,迫不及待地接過老爹手裡的包袱。喝!分量不輕哪,她差點沒拿住。
餘海剛來得及說句“財不外露!”就見到老餘頭和餘大山爺倆,拉長着臉過來了。
餘大山看着憨厚的臉上,一副愁苦的模樣,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怒火:“大海,你這兒女太能惹事了。那些可都是京裡的大官和貴人,還有王爺啥的,是咱能惹的嗎?還有你!你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衝上去,要是惹怒了貴人,來個連坐啥的,咱家可就被你帶累了!”
餘小草一聽,不樂意了:“大伯?我們咋惹事了?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京裡的貴人也是通情達理的,好嗎?人家不就把我們叫過來問句話嗎?我們咋就帶累你了?”
餘大山瞪着跟張氏一樣的吊梢眼,不高興地道:“大海,看看你把孩子慣成啥樣了?怎麼跟長輩講話的?人家貴人大人大量,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罷了。要是惹惱了,誅個九族啥的。我們老餘家不都被你帶累了?”
“誅九族?那是謀逆的大罪!說我們倆孩子謀逆,誰信呀?大伯,你是聽說書的聽多了吧!”餘小草被他的無知逗樂了。剛剛那樣的情形,頂多算個不敬之罪,誅什麼九族啊?大伯,您想多了。
餘海看着自家爹和大哥,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對待他們。剛剛倆人死拽着自己,不讓他衝進來救孩子。那可是他的至親骨肉啊,豁出自己的命,也要救上一救。
他沉沉地看了大哥一眼,對一直沉默不語的老爹,道:“爹,不是草兒石頭他們惹惱了貴人,是人家認出他們姐弟,叫過去問問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