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她絕望地看到姑母正拿起筷子,夾了一根海腸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爲什麼?這種像蟲子似的,看起來噁心巴拉的東西,姑母不應該跟她一樣嫌棄不已的嗎?身份嬌貴的姑母,怎麼下得去口?
“嗯!果然很鮮嫩。你乾爹信中對海腸讚不絕口,我啊,早就想嚐嚐什麼味道了。小草的手藝不錯,這道菜我挺喜歡的。”房夫人又嚐了兩口,才騰出空來誇讚不已。
夏芙蓉心中很是崩潰:姑母尊貴優雅的人,怎麼會喜歡吃蟲子……
說來,這房夫人內心也挺強大的,一般人見過沙蟲那種軟綿綿肉乎乎的樣子,都會敬謝不敏的。本來還擔心跟京城貴婦人相處不來的餘小草,這時候徹底放下心來。這個乾孃,還挺接地氣的嘛!
自家閨女親手做的飯菜,自然得捧場,再加上小草廚藝非凡,簡簡單單的食材,到她手中都能做出不一樣的美味來,讓房夫人平時那麼自制的一個人,居然一不小心吃撐了。
夜幕已經降臨,附近婆娑的樹影在月色下搖曳着婀娜的身姿,一輪明月懸掛樹梢,偶爾一隻遲歸的野鳥掠過,在銀月上投下一抹倩影……
這樣迷人的夜色,房夫人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原始的石頭圍牆,粗糙的磚石房子,寬大空曠的院落……一切都是那麼原生態,這種單純的自然環境,洗滌着人的心胸,讓久居宅院的房夫人感到身心都在放鬆。
被珍珠玲瓏搶去洗碗活計的小草,看看天色,向乾孃告辭了:“乾孃,我回去了。您早些歇息吧,我明兒再來看你……”
“天兒都黑了,你一個小女娃走在山路上怎麼能讓人放心?我送你回去!”房夫人順手拎起一盞繪着花鳥工筆圖的風燈,跟着小草出了門。
小草忙道:“乾孃,以前經常跟晗哥上山捉野兔、野雞什麼的,這山路我熟着呢。不用送……”
“跟乾孃客氣啥?晚上吃得有點多,乾孃陪你走走消消食。”房夫人燃起風燈,牽着小草的手兒,緩步朝着大門外走去。珍珠一看,忙把廚房裡的活計交代給玲瓏,快步跟上來,接過主子手裡的燈。
趙家的房子挺大,院子也空闊,剛來到一個陌生環境的夏芙蓉,見大家都準備出去,也遲疑着跟了上來。
山路清幽,兩旁的灌木叢在上面落下斑駁的影子。夏芙蓉看着黑魆魆的羣山,耳畔傳來夜鳥的啼鳴,心中毛毛的,忙往姑母身邊湊了湊。一陣風拂過,地上的樹影猛然晃動,心中緊繃着的夏芙蓉發出了一聲驚叫,把大家嚇了一跳。
“表姐,人嚇人嚇死人,你能不能別製造緊張氣氛啊!”餘小草在黑暗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夏芙蓉緊緊抱住房夫人另一隻手臂,疑神疑鬼地看着道旁昏暗的灌木叢,生怕會竄出什麼未知的生物。
怕什麼來什麼。突然間,一道黑影快速從她腳邊掠過,她甚至感覺到那東西踩了她腳趾頭一下。夏芙蓉發出一聲更爲悽慘的尖叫,一把抱住房夫人,腦袋紮在姑母懷中不敢出來。
餘小草徹底無語了,看着剛剛黑影的體型和步態,不過一隻未成年的野兔而已,至於叫得跟殺豬似的嗎?
“表姐莫怕,那不過是隻野兔罷了。這西山只有在深山中才能遇到兇猛的野獸,這邊大多是野兔、野雞、獾子之類的小型動物,沒什麼攻擊性的。”餘小草給夏大小姐科普着。
夏芙蓉不理她,用顫抖的聲音帶着哭腔地道:“姑母,這裡太可怕了。咱們回去吧!”
房夫人安撫地拍了拍侄女的肩膀,笑着道:“莫怕莫怕!咱們人多,又有燈光,即便有野獸也不敢輕易過來的。你不過剛到一個新環境,還沒適應而已。過幾天就能體會到鄉野村居的樂趣了。等你姑父休沐,讓他帶着我們娘幾個去打獵。自己獵到的野味,吃着更鮮美。”
餘小草連連點頭應和着:“是啊,是啊!如果能獵到野鹿就更好了!鹿肉烤着吃的話,那味道更別提了!還有獾子的肉,肥嫩鮮美……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房夫人呵呵笑着,摸了摸小草的腦袋,語氣中帶着寵愛:“你呀!十足一個小吃貨!”
餘小草回憶起以前那段艱苦卻苦中有樂的日子,笑嘻嘻地道:“乾孃,我爹以前可是村裡打獵的好手!他經常跟趙伯伯——也就是乾爹的師弟一塊兒上山,每次都能獵到不少獵物呢!我爹還獨自獵殺一頭大野豬,足足有兩三百斤呢!”
夜色幽靜,整個山林都響徹着小草嘰嘰呱呱的聲音。房夫人興味盎然地聽着,偶爾插嘴問上一句,小草的談興更高了。
夏芙蓉不以爲然地撇撇嘴,打獵若真那麼容易,還種什麼田啊!她忍不住想拆穿小草的吹噓,道:“既然你爹打獵的手藝那麼好,你們家還種菜種瓜幹嘛,一家人跟着忙活多辛苦?”
餘小草毫不遲疑地道:“打獵也是有風險的,哪有種田來得安穩?自從我爹被熊瞎子咬傷後,我娘就嚴禁我們上山了。不過,你可別小看我們家種菜種瓜的收入,比有錢人家一個莊子都要賺錢呢!”
房夫人想到今日瓜鋪一點的收入,不由贊同的點點頭。她陪嫁的莊子,最大的那個一年出產不過千把兩銀子,真不如小草家賣幾天瓜的收入。
對農事一竅不通的夏芙蓉,根本不相信小草的話。要是種田那麼來錢,那些農民至於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嗎?一定是那賤丫頭吹噓的……
不過,剛剛死丫頭說什麼?山裡有熊瞎子?她跟姑母,還有兩個丫頭,不過女流之輩,住在半山腰上,要是猛獸下山來,那實在不堪設想——夏芙蓉腦補不已,更是嚇得花容失色,兩股戰戰。
這麼說着笑着,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餘家門前。此時本該安靜下來的餘家,卻熱鬧不已。
餘小草跟乾孃對視了一眼,加快了腳步,匆匆進入院子,卻聽到王二狗特有的油裡油氣的聲音,氣憤地嚷嚷着:“……大半夜不睡覺,跑瓜田裡貓着,不是小偷是什麼?難道去瓜地裡會情郎啊??”
然後是大伯孃尖利刺耳的喊叫聲:“王二狗,你個王八蛋!你毀人清白,我要跟你拼命……”
二狗媳婦的聲音冷靜中帶着責問:“大山嫂子,二狗向來不太會說話,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替他向你賠罪。你也別惱,你能說說黑燈瞎火的,你貓瓜田裡,想做啥?”
餘小草此時已經來到人羣邊,藉着院中的兩盞風燈投下的光影,她看到餘家人除了在鎮上讀書的石頭,都在這裡了。除此之外,還有王二狗夫婦,和一身狼狽的大伯孃李氏。
李桂花在二狗媳婦的質問下,眼神閃爍,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來。她今天去給在碼頭做工的兒子送飯,看到王二狗推着手推車在賣西瓜。餘海一家春季沒種番薯,折騰着種了什麼勞什子西瓜的事,村裡早就傳遍了。西瓜的種植尚未普及,李氏抱着看老二一家笑話的心態,等着西瓜賣不出去爛在地裡呢。
沒想到她一到碼頭,就看到幾個衣着華貴的客商,圍在王二狗手推車旁,紛紛掏銀子買西瓜。還有客人爲了爭最後兩個西瓜,差點沒打起來。
悄悄湊過去探看,一個西瓜居然要五兩銀子!五兩銀子夠一個普通人家省吃儉用一年的花用了,居然還有那麼多傻瓜爭着買。想起餘海那一地挨挨擠擠圓滾滾的西瓜,李氏的心像被貓兒抓撓似的——那得多少銀子啊!老二這是要發大財的節奏啊!
從碼頭回來後,李氏就貓在屋裡打着自己的小算盤:等晚上的時候,她摸黑去老二家的地裡,摘上兩個西瓜明天帶去碼頭上賣,豈不是十兩銀子就到手了?晚上要遇上老二看瓜也不怕,就說爹孃想吃西瓜了,讓她摘兩個回去。他老二還能不給?
可是千算萬算,李氏萬萬沒想到,今晚看瓜的居然是村裡最難纏的王二狗子!這餘海也是的,這麼金貴的玩意兒,竟然讓一個不靠譜的外人幫着看守。就不怕那喜歡偷雞摸狗的王二狗子,把地裡的西瓜給偷摘了?
李氏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如何開口,王二狗卻得理不饒人地道:“能幹什麼?當然是偷東西了!白天的時候,這李氏在碼頭看我賣瓜眼熱,晚上想來偷幾個自己去賣唄!大海哥你還說鄉里鄉親的,沒人會來偷瓜。沒想到沒防到別人,防到自家人身上來了。正應了那句: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李氏色厲內荏地嚷嚷着:“二狗子,你別瞎咧咧!誰偷瓜了?瓜在哪兒呢?捉賊捉贓,證據呢?”
“那是因爲我去的比較及時,你還來不及下手呢!不偷瓜,你黑燈瞎火地跑瓜地裡幹啥?”王二狗子毫不示弱地拔高聲音道。
“我……我路過,還不行嗎?”李氏強言狡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