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可欣很快就買了一個會做飯會幹活的婆子回來。只是那趙小紅似乎對於崢還不死心,時不時就打着各種旗號上門。她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顧可欣哪裡看不出來,她心中不由生出了厭惡的情緒,每次她來之前,從不讓於崢出現。趙小紅來了許多趟,卻連於崢的一面都見不到。
趙小紅也不放棄,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又是帶來自己親自繡的手帕,又是拿鞋墊過來。
顧可欣到後面實在不耐了,直接暗示說趙小紅頭上的簪子其實是她之前心愛的首飾,送出去後一直夢見這首飾,心生不捨。言外之意就是,她再繼續出現在她面前,她就把首飾給拿回來。
終究還是漂漂亮亮的首飾更加重要,趙小紅生怕顧可欣把她之前送的東西都收回來,嚇得好久都不敢上門。
安寧知道後,不住地捧腹大笑。
該!對於趙小紅他們家這樣厚臉皮的人,就應該採用這種辦法!
儘管安寧不曾透露出什麼風聲,但趙家之前也不是什麼富裕人家,才服侍了人兩個月就給家裡置辦出了幾畝的新田地,大家猜一猜,便離真相八九不離十了。酸言碎語便多了起來。人類一直都是這樣,自己佔便宜的時候只覺得理所當然,不過只讓別人佔便宜就看不順眼了。在自己卻沒這個機會的時候,他們不吝嗇當一回君子,站在道德的角度高高在上地去指點別人。
關於趙家的閒言碎語傳了全村。有的說是趙大娘偷了楊家的東西,也有的說是楊夫人不懂物價,所以被趙家給坑了(這個猜測倒是八九不離十),還有的則是說趙小紅要嫁給於崢當小妾,趙家是出賣了自己的女兒換來的。
等到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顧可欣才站出來表態說:她見趙大娘服侍得好,才送給了她那些東西。趙小紅雖好,可惜於崢這幾年沒有成親的打算。
趙家哪裡敢說出真相,連連表示楊夫人說得對。
趙家如何同安寧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現在正抱着靜靜,左顧右看的。
周慧給她倒了一杯剛從井裡拿出的酸梅湯。
在天氣炎熱的時候,來一杯酸梅湯是最好的。安寧不僅熬了酸梅湯,還將煮好放涼了的酸梅湯放井水中好半天。這時代沒有冰箱,只能用井水將就一下了。這樣做出來的酸梅湯,酸甜可口,一碗入肚,暑氣全消,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好評。周李氏還說,若不是每日得忙着做臭豆腐,夏天賣賣酸梅湯,也是不錯的選擇。
玉山村一到夏天,太陽就曬得人頭暈腦脹的,在陽光下呆久了,還很容易中暑。所以每年村裡挨家挨戶都會煮上一大鍋的涼茶。安寧不愛喝涼茶這東西,便提前把酸梅湯給搗鼓出來了。周李氏常常說,女兒上輩子肯定是食神,這輩子纔會這麼多的吃食。
安寧放下靜靜,喝了酸梅湯後,纔對周慧道:“慧姐兒,你說靜靜真的是狼嗎?”
事情是這樣的。
昨天李南的一好友上門找他,結果一進屋,和靜靜打了個照面,以爲遇到了狼,被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後來才知道,他曾經在山裡遇到狼羣,後來在樹上躲了好幾天,餓得氣都快沒了,熬到狼羣受不了自己走了,才撿回一條命的。他那幾天幾乎是睜着眼不敢睡,眼裡是兇狠的狼羣,耳邊是狼可怕的叫聲。任誰像他一樣有過這樣生死一線的經歷,都會對狼羣這種生物印象深刻。
李南雖然也時常進山,但是他運氣不錯,總是恰好避開了危險動物,所以長這麼大還真沒接觸過真正的狼,最多就是聽朋友在酒桌上吹牛。
按照李南那好友的說法是,靜靜肯定是一隻狼,只是估計是因爲從還是小狼崽的時候就被他們給按照狗的方式給養了,才養成了這樣,半點狼的習性都沒有,就同村裡的土狗一樣。
那人原本打算在周家多呆一會兒的,也許是因爲靜靜一看到陌生人,就喜歡目不轉睛地盯着,給他壓力太大,說沒幾句話就回去了。
安甯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之前雖然也有來過她家的人說靜靜長得像狼,但是他們一家都沒怎麼當一回事。
她家的靜靜,愛繞着她撒嬌,每次她晚上不讓他進屋,他就嗚嗚地撒嬌個不停,喜歡啃骨頭,什麼東西都吃,最愛啃的是花,家裡各種的花都被他啃過,安寧還送他一個外號叫花癡。有時候還會鬧脾氣,生氣的時候就會去禍害安寧在院子裡養的小菜園。她有一次因爲有事情在城裡呆了幾天,回來後就發現靜靜把她之前種的菜都禍害完了。
這樣的靜靜,其實是一隻狼嗎?
周慧笑了笑,“如果他是狼的話,姑姑打算丟了他嗎?”周慧是十分清楚靜靜在姑姑心中的地位的,別看姑姑整日嘴裡嫌棄着,全家中最疼靜靜的也是她。
“怎麼可能!”安寧想也不想地回答,都已經養了一年了,在她心中,靜靜就是家裡的一份子,怎麼可能捨得把他給丟了呢。
全家中最怕狼的周何氏都不會害怕靜靜。周李氏還說了,若是狼都像靜靜一樣乖巧,那她就算遇到狼羣也不怕。
“那不就得了。”
“嘿嘿。”安寧拿起梳子,開始給靜靜梳毛——靜靜特別喜歡被順毛,梳的過程中還會不時地哼幾聲,看上去分外的愜意。這樣的靜靜……說實話,怎麼也讓人無法生出害怕的情緒。
“我只是覺得很驕傲,別人養寵物最多就是養養狗,我直接養狼呢。”
把一隻狼養得跟狗一樣,莫名有點驕傲呢。
安寧突然想起,靜靜還是當初沈以南帶給她的,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找到靜靜的,總不可能是自己跑到山裡面。自從那日分別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這個無法開口說話的小少爺。
李南知道她的擔憂,還特地幫她去打聽了一把。從他打聽出的內容來看,沈以南在沈家過得還是相當滋潤的。沈家大少爺沈以行對這個庶弟頗爲照顧,時常帶在身邊教導,待遇和之前可以說是一個天一個地。至於沈以南的親生母親方姨娘也被拘在了沈家,過着形同軟禁的悄無聲息的生活。
真的有點再見一下他,好好謝謝他,把靜靜送到她身邊來。
安寧有些遺憾,又喝了口酸梅湯,繼續給靜靜梳毛。
靜靜被安寧教養得很好,在動物之中,他也算是十分聰明的。好歹他想要大小便的時候,都會跑安寧特地圈的地方,不會到處亂灑排泄物。所以安寧現在並不反對靜靜跑她閨房裡,只是不包括這種情況……
安寧身上穿着淺藍色的純棉做的褻衣,默默地看着趴被子上睡得真香的靜靜,將它給抱到屋外。
靜靜被她的動作吵醒,耳朵動了動,爪子緊緊抓着被子,一副要和被子共存亡的模樣。
每次睡覺的時候,靜靜總是喜歡跑她牀上,一開始只是只小狼也就算了,到心中都已經一歲了。想想一隻至少三十公斤的狼壓在被子上……那重量那叫一個舒爽,害安寧還做了好幾次鬼壓牀的噩夢。冬天的話還好,抱着靜靜睡覺好歹可以取暖,夏天已經夠熱了,根本不需要再多一個火爐好嗎?
因此,就算靜靜繞着她如何撒嬌,安寧還是鐵石心腸地把他丟房間外了。哼,明明她都在外面給他弄了一個足夠舒適的狼窩了好嗎?
就算再可憐她也不會心軟的,安寧一點都不想半夜被熱醒。再說,這樣的戲碼每天都要上演,早習慣了,她也已經練就了面對靜靜的鐵石心腸。
成功再次把靜靜放門口,安寧下意識地看了一下窗外,月光皎潔,在地上灑下一片銀霜。她打了個哈欠,重新回到被窩當中,安心地合上眼。這一閉眼很快再次被洶涌的睏意淹沒。
也許是做夢吧,她夢見自己像是被一股力量牽引着,恍恍惚惚走到了森林之中。森林很是安靜,靜的彷彿不存在任何生物一樣。夢境中的她不知道害怕,只是繼續向着深處走去。
腳一劃,她直接跌倒在地,一隻斑斕巨虎跳了出來。高達兩仗,身形健碩,額頭上長着一個大大的王字,看上去氣勢驚人。
她想要逃走,但是速度卻遠遠比不過從後飛奔而來的老虎,彷彿下一秒就要陷入老虎尖銳的虎牙之中。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靜靜卻突然跑了出來,身子矯健,同體型比他還大的老虎糾纏在一起。兩人滾得地上一片的塵土。
安寧緊張得說不出話,也不敢摻和進去這兩個王者之劍的戰爭,直到最後老虎巨大的身體種種地倒在地上,旁邊的靜靜身上是一道一道的傷口,毛髮也沾滿了血液,不知道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那隻老虎的。
靜靜的視線與她相對。
夢境中,靜靜的眼睛發出幽幽的光芒,冷漠嗜血,過去對她的親暱徹底被已經喚醒了的獸性壓倒。他朝她撲了過來,伴隨着狼嚎聲響起,與她如此接近。
這是安寧第一次聽到狼嚎聲,卻是在夢中。
她猛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心有餘悸地擦掉額頭上的汗水。那夢境太過真實,讓她有種“不知周之夢爲蝴蝶與?蝴蝶之夢爲周與”的恍惚感。
……原來是夢啊。
她長長得吐出了一口氣,幸好只是一個夢。
狼嚎聲卻仍然一聲一聲地響起,伴隨着一聲的慘叫,聲音悽慘到了極點,彷彿聲音的主人真承受到極大的痛苦。
安寧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回過神——不,這不是夢境!誰被靜靜咬了?
她連忙下牀,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直接點起了蠟燭,手因爲顫抖的緣故,差點連門都開不好。一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血腥兇殘的畫面。
只見在她房間的門前,靜靜嘴裡正咬着一條腿,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陌生男子慘叫聲此起彼伏。他的臉趴在地上,發出一聲聲的慘叫,身上的傷口很多,血不斷地流。給他造成這麼多傷口的明顯就是靜靜。
聽到她開門的動靜,靜靜擡起頭,那一眼讓安寧如墜冰窟,渾身冰冷。
兇殘,冷酷,讓人毫不懷疑擁有這雙眼的生物會在下一刻將一切狠狠撕碎,同剛剛夢境中撲向她的靜靜的那雙眼重合在一起。她有種自己會被毫不客氣咬死的直覺。
靜靜的牙齒,還滴着血,這血是被他狠狠咬住的人身上的,一滴一滴,緩緩滴在地上,血腥味被微風給送到了她鼻下。
安寧曾經聽過,狼即使被馴養了,骨子裡的狼性仍然沒有熄滅,若是見血很容易被再次喚起。
所以,靜靜這是被喚醒了嗎?即使平時被她馴養得像是一隻狗,但本質上還是一隻狼。
安寧感到自己的腳步很沉重,理智告訴她此時的靜靜很危險,非常的危險,她最好的舉動就是立刻回去關上門。情感上卻告訴她,這是靜靜。喜歡撒嬌,喜歡黏着她的靜靜。她的腳像是有了意識一樣,向靜靜走了過去。
短短的幾步路程,卻像是她這一生中所走過的最漫長的道路。
她慢慢走近,深呼吸一口氣,然後伸手摸了摸靜靜的頭,像過去做過無數次的那樣,嘴裡輕輕嗔怪着:“怎麼弄得髒兮兮的。”
靜靜的視線仍然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安寧也不轉移目光,儘管手心都已經滲出了汗水,仍然固執地不肯移開。
最漫長的幾分鐘過去,靜靜終於放下了之前咬着的腿,伸出舌頭,舔了舔安寧的手,安寧的手也因此沾染上了那人的鮮血。
安寧注意到靜靜的眼睛變了,從剛剛的冷酷重新變得清澈溫和起來。安寧幾乎要喜極而泣,眼淚強忍着,還是掉了下來,滴在靜靜的毛上。他像是受到鼓舞一樣,嗷嗚了一聲,舔得更歡了。
安寧知道她的靜靜再次回來了,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抱住了他,彷彿沒有看到他一身的鮮血。
“乖孩子。”她溫溫柔柔道,就像是過去靜靜把她不小心丟了的東西找出來後溫柔表揚他做得好一樣。
至於地上那還在痛苦呻吟的陌生人……呵呵,安寧一點都不想管,在大半夜打算跑她屋子,一看就知道居心不良,被咬活該!若不是靜靜,她都不知道要出什麼事情呢。
也許是他受的傷太嚴重,即使靜靜放下了他的腿,他仍然連移動一下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她心中泛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平時這樣的動靜,家裡其他人早該被吵醒了。特別是桂圓,她本身特別容易被一些風吹草動的聲音給弄醒的。
她看了看地上還在流血的陌生人,直接轉身去拿了繩子,捆了好幾圈不說,還打了死結,至於這過程中不小心扯到他傷口,惹得他哀嚎聲更多,安寧表示痛死活該。做壞事就要有被咬的覺悟。
雖然現在的靜靜嘴上毛上都是血,卻出乎意料給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桂圓住在她房間旁邊的耳房裡,所以她第一站去找的就是桂圓。桂圓睡覺的時候沒有把房門上鎖的習慣,安寧很輕鬆地就進了她的屋子。
她一進屋子,鼻子似乎就聞到了什麼奇怪的味道。
她下意識地捏住鼻子,拍了拍了正熟睡的桂圓,直到快把她臉給拍腫了,桂圓才醒了過來。
她有些迷糊地睜開眼,看到安寧的下一秒,眼神卻嚴肅了起來,“這屋子裡有什麼味道?”、
安寧用手絹捂着鼻子,“不知道呢,靜靜剛剛咬傷了一個想進我屋子的男子,我把他捆起來後就趕緊來找你們。”
“這一定是迷藥。沒想到我也有被迷藥放倒的一天。”桂圓清醒過來後也跟着安寧一起捂鼻子。現在房間內的迷藥含量應該比一開始要少了不少。
這話聽得安寧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起,“說得好像你很有對付迷藥的經驗一樣。”
兩人急急忙忙都去喚醒其他人,果然和桂圓這裡的情況一樣,一家子都中了迷藥,這給大家都嚇出了一聲的冷汗,若不是靜靜,還真不知道要出什麼事情呢。
周李氏沒見過靜靜冷酷的一面,更是狠狠表揚了一把靜靜,說他是周家的守護神。周李氏還在心中得意,養狼好啊,真是給力!看看這傷口,若是普通的狗說不定還幹不過這賊人呢。
見到賊人悽慘到了極點的模樣,周李氏也只是啐了一口,黑着臉給他上了點藥,省的對方流血過多而死。
安寧也問過這人,到底是爲了什麼而來的,倘若要偷東西,也應該是去她娘房間偷吧,一般情況下,都會以爲周家財產都是由周李氏保管的。
偏偏這人職業道德槓槓的,就算痛到極點了,也半點消息都不透露。
一般的賊哪裡有這麼強的意志力?
安寧心中生起了詭異的情緒,總覺得事實真相恐怕不是那麼簡單。他們家就算有點小錢,同真正的有錢人相差遠了,怎麼就被盯上呢?
有了這麼一遭,周家後半夜基本沒怎麼睡着,天剛亮,便敲醒了李南家的門,一家人將這人一起送到城裡的衙門去。對外,他們家都只說是進賊了,結果還沒摸進屋子,就被靜靜給咬了。
大多數人都跟着義憤填膺的,除了例如趙大娘等和安寧積怨衆多的人家則在心中默默詛咒:怎麼就不把周家錢都給偷光光呢?這小偷真是太沒本事了,周家那一堆老弱幼小都搞不定。
……
安寧本以爲縣太爺能夠成功撬開這賊的嘴,但是板子也打了,刑也上了,偏偏這人連隻言片語都不肯透露半分,嘴硬到讓人嘖嘖稱奇。
這下子無論是誰都覺得不對勁了。
哪裡會有普通的賊擁有這樣優秀到極點的保密本事?
坐在高堂上的吳縣令更是嗅到了一絲不好的味道,他只能先將賊人壓到牢房中,準備擇日再審。
反正大家也都看到了,不是他的本事不行,而是賊人的嘴巴比河蚌還緊,這真的不能怪他。
只是……沒一會兒的功夫,壓那人過去的衙役就一臉菜色地回來了。
“大人,那人趁小的幾個不備,自盡了,只留下三個字——蔚邵卿。”
吳縣令的臉色更是變得和衙役一個顏色——蔚邵卿,誰不知道他是誰啊!他怎麼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了?
蔚邵卿?
安寧皺起了眉頭,這個名字她第一反應就是那蔚家少爺。她平時總是蔚少爺地喊,還真不知道他的全名。
吳縣令的臉更是開起了染坊,五顏六色,煞是好玩,他看向周安寧,問道:“周家小娘子,你可知那蔚邵卿?”
安寧福了福身子,“啓稟大人,小女所做的一些葡萄酒便是寄賣在蔚家。”這個有心人打探一下就可以知曉,因此安寧並沒有隱瞞的打算。
周李氏急切道:“難不成是他們蔚家派來的?”
安寧忍不住笑了,“娘,不會是蔚家。蔚家若是爲了一個葡萄酒就這樣,那我反而要小看他們了。這事恐怕是栽贓陷害居多,那人口舌如此之緊,怎麼可能臨死之前突然想吐露真言了?其次,他這麼做恐怕還想警告一下蔚家,表示這件事看似是針對我們,但意在蔚家。”
正所謂項公舞劍,意在沛公。
即使是在公堂之上,安寧也不像其他農女一般戰戰兢兢,反而侃侃而談,鎮定自若。
吳縣令不由高看了她幾眼,心中嘀咕着,難怪一個看起來普通的小姑娘能和蔚家扯上關係,果然不是什麼平凡人啊。
他直接對身邊師爺說了幾句,讓他去請蔚家的人過來看看。
安寧則是在那邊安撫着明顯不安的周家人——本來普通的偷盜一下子變成水很深的命案,周李氏他們都是普通人,自然做不到安寧這樣的鎮定。
沒一會兒時間,蔚池來了,想也知道,蔚邵卿本身不會親自過來。除了蔚池以外,還有幾位像是侍衛一類的人物和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
也不知道這蔚邵卿是何身份,吳縣令即使面對他的手下蔚池,都頗有些拘謹的感覺,“不知道蔚公子可好?”
蔚池只是淡淡笑了笑,“公子讓我過來看一看那人的屍首,想說說不定可以找到其他線索。”
他說話時不快不慢,這份鎮定很快感染了在場的人。
吳縣令點點頭,讓人帶他過去。
安寧直接跟在蔚池身後。
“你也要來?”
“那是自然,總不能對方都對我出手了,我還不知其所以然吧。”
“你不怕屍體?”
安寧笑了笑,“人總有死的一天,總有成爲屍體的時候,這有什麼好怕的。”她頓了頓,“當然,如果死的很慘的話,我還是不太喜歡的,看了就反胃。”
蔚池齜牙,這丫頭的膽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大。
走了一會兒,便到了牢房。
在進來的第一間牢房裡,那賊人躺在地上,口吐着黑色的鮮血,兩眼緊閉,嘴角噙着一抹奇異的笑容,爲這牢房平添了一絲恐怖的氣氛。
蔚池身後那身材矮小的男子上前一步,檢查了賊人的眼睛,舌頭,還收了一些黑色的血液,檢查了至少一刻鐘以後才沉聲道:“是鵲橋仙。”
鵲橋仙……安寧皺了皺眉,她只知道有詞牌名鵲橋仙,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矮小男子的嗓音低沉,像是喉嚨被什麼東西灼燒過發出的聲音。他彷彿知曉其他人的不解,解釋道:“這是一種見血封喉的毒藥,一般出自南夏,裡面其中有一味藥只有南夏天山纔有的。”
南夏,屬於大周的鄰國,南夏,大周和草原,基本就是安寧所知道的這個世界最大的三個勢力國家,其他衆多的小國依附於這三國。草原武力彪悍,因此在以前南夏與大周常常聯手,直到大周兩百年前出了一個昌義侯,帶着火藥橫空出世,直接壓下了兩個國家。如今三國之中,以大周實力最爲強橫,草原其次,南夏稍遜一籌。
事情感覺越來越複雜了呢。瞬間從仇殺上升到了國家等級。
有鵲橋仙這種毒藥的勢力卻派人來對付她,不覺得太大題小做了點嗎?
這其中疑點重重,讓她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蔚池背了背手,對她說道:“我們公子等下打算見你一面。”
安寧深呼吸了一口氣,“正好,這件事,我也想找他。”
單憑她本人,安寧肯定無法得知其中真相,從吳縣令對蔚池都恭恭敬敬的樣子,恐怕蔚家並不是她之前所想的只是富貴一些的商家,說不得還是官家子弟。
不過蔚家實力越強,她就越安全。
蔚池鄭重道:“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恐怕這事就是衝着蔚家來着,周家只是個小小的警告罷了。只是蔚池也不明白,就算要警告,也不該警告到周家身上啊。開原縣中同蔚家合作的多得是呢,周家混在其中一點都不顯眼。除非對方知道那件事……
矮小男子似乎職業本身就是仵作一類,對收集證據檢查屍體這一類工作可謂是輕車熟路,他甚至撕下了黑色衣服之下的那套衣服的袖口,說道:“這上面的繡花的花紋,頗像是南夏那邊的風格。”
安寧看了看,怎麼也看不出差別,只能在心中感嘆一句果然是術業有專攻。
證據收集得差不多後,一羣人又重新回到公堂之上,在唯一的知情者都自殺的情況下,這樁案件也只能匆匆結了。對外表示那賊人想到周家偷東西,結果被周家的狗給發現,上了公堂後,因羞愧難當而自盡了。
至於外人會不會相信,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出了公堂,安寧同孃親和舅舅他們說了一聲,便先同蔚池一起走了。
……
走着走着,安寧便發現不對勁了,這個方向是?
安寧對着面前的凝香閣,揚了揚眉,“你們家蔚公子在裡面?”
蔚池咳嗽了一聲,正想說些什麼,卻見安寧一臉瞭然地點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懂的。”
你懂個屁啊……蔚池覺得自家公子真是冤死了,但這其中的一些隱秘又不足以向外人道,只能憋在胸口。
安寧若有所思,“我聽聞最近有一富家公子愛慕凝香姑娘,甚至花斥千金包了凝香姑娘,難道就是蔚公子?”
她以前知道這消息的時候,還在對她娘說,果然是人傻錢速來的冤大頭,一想到風姿翩翩的蔚邵卿身上被貼上了冤大頭的標籤,總覺得違和感不能再濃了。
蔚池更加憋屈了,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
安寧只是笑笑,“那我們上去吧。”
全然不顧自己一個小姑娘上青樓在別人眼中會不會很奇怪。
也許是因爲青樓裡的人早就見慣了蔚池他們,安寧一個女孩子跟在他身後,居然沒有被攔下,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蔚邵卿之前花費不少銀錢的關係,誰會平白無事得罪大款啊。
他們穿過大廳,越過長長的走廊,七拐八拐的,來到了一幢單獨的小樓前。作爲凝香閣的頭牌,凝香的待遇明顯是第一等的,擁有一座獨屬於自己的小樓。
安寧在走進去之前,忍不住問了問蔚池,“我們真的不用敲門一下嗎?萬一不小心打擾到他們,會不會不太好?”
萬一人家蔚少爺在裡面正和凝香談情說愛呢?
蔚池的眼皮跳了跳,“你想多了。”
安寧嘖嘖了幾聲,“你啊,還是多學點什麼叫做察言觀色吧。”作爲下屬,好歹得掌握好這一門技能。
也就是她和蔚池熟悉了,纔會這樣打趣。
蔚池忍無可忍,“我說,你一個小姑娘整天都在想什麼?成年人都沒你想得複雜。”
安寧笑了笑,“你又不是我,哪裡知道我想什麼。”
蔚池懶得和她打機鋒,他知道周安寧這小丫頭伶牙俐齒的,他未必說得過她,索性當做沒聽到。
他們還沒進屋,銀紅色的簾子已經來開,綠苑一張燦爛的笑臉出現在她面前,“我剛剛在裡頭就聽到你們兩個人的聲音啦。”
安寧紅了紅臉,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說她和蔚池的對話都被人聽到了嗎。她趕緊轉移話題,“我店裡的胭脂你們喜歡嗎?”
“喜歡,就是貴了點。”
安寧笑,“我到時候和青芽說一聲,你以後去就給你打七折。”
綠苑和凝香可是給她拉了好多客源,給她打點折扣是應該的。
綠苑撫掌大笑:“那好,我明天就買一堆回來,然後轉手九折賣給其他姐妹,這一來一回倒是我賺了。”
安寧笑道:“你真不該呆這裡,若呆我那裡,保準能幫我賺得盆滿鉢滿的。”
綠苑嘴角扯了扯,“我這樣的身份,就算我去了,你敢收嗎?”誰會願意收一個妓女?
安寧心知,於綠苑而言,呆在青樓裡的經歷便是她一生的心病,也正了臉色,“你敢來,我又有什麼不敢收呢?都是一樣的人,一雙眼睛一張嘴一隻鼻子,又有何不同?”
綠苑從未聽過這樣的話,或者說是聽過,只是這種話從來是不會對他們這種人說的。她眼眶瞬間紅了紅,忍住眼淚,笑中帶淚,“那我可是會當真的,我可是和你說好的,以後混不下去就賴你身上了。”
她身邊的幾個女孩子也都垂下頭不語。
“那可是我賺了,有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擺店裡,就算不會賣東西,當裝飾物都合算。”
幾個姑娘聽得不住地揉肚子,撐不住笑了。其中一位還說,“幸好你不是小郎君,不然該拐騙多少女孩子的芳心啊。”
安寧也跟着嘆氣,目光在一個個小美女身上流轉了一圈,“我也可惜我不是小郎君,不然把你們這些漂亮小姑娘都娶回家,擺在後院裡看着也養眼。”
蔚池簡直歎爲觀止,這周安寧簡直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瞧瞧,才幾句話功夫,這些樓裡的姑娘待她那叫一個親熱,簇擁着她,把他這個正宗的男人都給撇一邊去了。
說說笑笑的,安寧左擁右抱衆多美女,排場十分浩大地出現在蔚邵卿和凝香面前。她小小的臉龐一臉得瑟,眼睛落滿了星辰,讓人忍不住想捏一下臉頰。
凝香看見她這樣,又聽了幾句她在樓下的話,忍不住笑了,“真是好一個憐香惜玉的周公子。”
安寧接過話題,拿起旁邊桌上的扇子,裝模作樣地打開,一副翩翩君子的姿態,“承凝香姑娘吉言,我以後便自號憐花公子了。”
武林外史裡的憐香公子是何等驚才絕豔之人,叫這個名字,她一點都不吃虧啊。
屋內的女孩子們都不住地低頭偷笑,肩膀聳動。她們難得見到像安妮這樣不歧視她們存在說話又有趣的小姑娘,注意力一時之間都集中在她身上,反而忽視掉了蔚邵卿。
蔚邵卿一席白衣,坐在竹蓆上,一手捏着杯子,神態莫測。他每次不說話的時候,氣場十足,給人的壓力很大。
安寧覺得,她寧遠應付一羣美女,也不想單獨面對蔚邵卿。
偏偏凝香還十分善解人意地說:“我正好要和姐妹們練習一曲新舞,我先下了。”
然後就這樣帶着衆多鶯鶯燕燕走了,只留下蔚邵卿、蔚池和她。
等等……也帶她一起玩耍啊,她也想看她們練曲啊。
只可惜凝香聽不到她心中的渴望,只留下淡淡的一抹幽香。
“你在這裡倒是適應得很快。”蔚邵卿的聲音聽不出是表揚還是諷刺,反正安寧就當做是表揚了。
安寧揚了揚眉,“環肥燕瘦,羣美環抱,這是我的眼福,有什麼好不適應的。”
“你一個姑娘家——”蔚邵卿下意識皺起眉。
“這裡是凝香閣。”安寧直接打斷他的話,蔚邵卿若是真把她當姑娘了,會選在這地方會面嗎?換做別的小姑娘,嚇都嚇死了,安寧都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不小心招惹了這位,纔來這麼一個下馬威。
“嗯,這是我的失誤。”蔚邵卿卻出乎意料地道歉了。
安寧沒想到他一位貴公子居然也會這麼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也懶得抓着不放,“沒事,反正是我佔便宜。”
“……”蔚邵卿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無言以對。他視線落在安寧身上,他見過的漂亮的小姑娘衆多,周安寧是好看,卻也沒有好看到傾城絕色的程度,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周安寧身上有着京城中那些世家小姐所沒有的東西。
這些……是她那位神秘的師傅逍遙子教給他的嗎?
他的失神只是一瞬,蔚池很快便在他耳邊將在牢房裡發現的一些線索告訴他家少爺,連帶着某人的表現也一起說了。
蔚邵卿垂下眼睛,手指微曲敲着桌面,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他思考他的,安寧自己則是自得其樂地給自己泡茶。
雖然她的動作並不像專門訓練過的世家子一樣,儀態萬千,行動之間卻有着一股說不出的悠閒氣質。
安寧邊喝茶,邊看沉思的某人,不得不承認,蔚邵卿長得確實是好,他的容貌讓人覺得稍微在哪個位置修動一分都是褻瀆,給人一種完美無缺的感覺。
“你在想什麼?”他突然擡眼問道。
盯着人看卻被抓包,安寧也不慌亂,笑了笑,“只是在想,就着蔚公子的容貌,這茶都可以多喝兩杯了。”
蔚池在旁邊裝死:他家少爺這是被調戲了吧?這絕對是被調戲了吧?
若是在別人面前,安寧恐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蔚邵卿雖然與她身份懸殊,她卻有種直覺——眼前的這個人不會真正傷害到她。
安寧的直覺曾經救了她許多次,這一次,她也一如既往地相信着她的直覺。
蔚邵卿果然沒生氣,只是說道:“既然喜歡這裡的茶水,那就多喝幾杯。”
安寧驚訝地看他,她沒想到蔚邵卿居然聽出了她真正的意思。凝香這裡的茶的確是好,清香怡人,甚至比李豔送給她的那些要好。
“對於這事,你有何想法?”安寧問。
蔚邵卿道:“是我們連累了你們家。”
安寧皺了皺眉,她來找蔚邵卿可不是爲了聽這種虛話。
“我會派兩個身手好的侍衛去你家那裡。”
安寧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抿了抿嘴,有些惱怒,“那些人應該不是因爲葡萄酒吧?”
蔚邵卿讚許地點頭。對方的想法就連他也不明白,從對方連鵲橋仙這種消失了兩百年的毒藥都能拿出,可見勢力不小,這樣的勢力,卻只派了一個人過去,怎麼看怎麼奇怪?倘若對方一口氣派了五六個人過去,恐怕周安寧那隻狼也應付不來。而且從對方對周家人下迷藥來看,對方似乎也不想傷害周家的人。這些事,他並沒有告訴周安寧——恐怕周家並非被他連累,而是對方就是衝着周家。還是讓安寧以爲是被連累好了,省的她們家一直提心吊膽的。那賊人的身份,他只能讓手下人繼續調查,看能不能從這一塊下手。
也虧得蔚邵卿這樣一個性格冷淡的人難得會替一個人想這麼多。
衆多思緒纏繞成一團,但做出最後決定也就是一瞬的功夫,他淡淡道:“放心吧,有蔚家在,他們不敢弄出太大的風浪的。”
平淡的話語遮掩不住的是理所當然的霸氣。
安寧怔了怔,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懂什麼叫池魚之殃嗎?”
不過蔚邵卿的保證卻讓她一顆心也安定了下來,“既然同葡萄酒無關,那我就放心繼續釀了。”
蔚邵卿失笑,“你想到的只有葡萄酒嗎?”
“廢話。葡萄酒可是我小金庫的一大來源。”雖然胭脂也賺錢,但是賺錢路子能多一條是一條。
“我還以爲你會擔心一下其他問題。”
安寧很淡定,“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蔚少爺,我相信你的本事。相信周家肯定不會再出其他的事情。”
蔚池聽了這明顯是推脫的話語,嘴角抽啊抽——這周安寧怎麼越來越無恥了,推脫的本事越來越好了。
安寧若是知道蔚池的想法,只會大喊冤枉:她沒權沒勢,除了讓蔚家幫忙,還能做什麼?
蔚池哼了一聲,“還以爲你會稍微害怕一下呢。”
安寧面不改色,“就算我害怕也改變不了事實,與其戰戰兢兢讓人看笑話,還不如淡定一點,說不定還會唬住對方,讓對方以爲我有什麼憑據,不敢出手呢。”
雖然蔚池知道這是實話,但不知爲何聽了還是有點不爽。
安寧對於蔚邵卿還是很有信心的,堅信對方派來的侍衛一定是那種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一定可以把周家給保護得嚴嚴實實的。
她心安了,行動之間不免透露了幾分,甚至還很有閒情逸致地欣賞起了凝香所住的這個房子。
蔚池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她這心態也太好了點。
蔚邵卿也沒說什麼,彷彿他讓安寧過來,就只是要給她兩個侍衛一般,甚至還自然地用安寧泡好的茶,給自己杯裡倒了一杯。
一時之間,只餘茶香嫋嫋,樓下排練的曲樂隱隱約約傳來,好一派安享靜謐的場景。
再好喝的茶,喝上兩杯即可,喝了一壺那就是牛飲了。
淺酌兩杯後,安寧轉頭看向蔚邵卿,“不知道我有這個榮幸可以一覽凝香姐姐的舞蹈嗎?”
蔚池臉擡也不擡說道:“你若是過去,她恐怕會很高興。”他說起凝香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彷彿傳聞中一斥千金癡心於凝香姑娘的人不是他一樣。
“凝香姐姐和綠苑可以很樂意,但這裡終究是凝香閣。”誰知道看到一半,老鴇會不會突然跳出來。
蔚邵卿卻突然站了起來。
安寧看他。
他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白玉般的面容因爲這個小小的動作,而增添了一縷魅惑的味道,
“走吧,你不是想看嗎?”
安寧怔了怔,隨即乖乖站起,跟在他身旁。
……
曲聲悠揚,舞姿曼妙,凝香婀娜多姿的身影像是一隻遊戲於花叢之中的蝴蝶一樣翩然起舞,美不勝收。跳舞時候的她是快樂的,像是卸下了所有的煩惱和麪具一樣,單純地享受着舞蹈的樂趣。
即使不知道她們正在排練什麼舞,安寧也覺得單單這舞蹈本身就是一種足以讓人沉醉其中的藝術。
凝香……她不應該呆在這裡的。
她不由問出了盤旋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你爲什麼不爲她贖身?既然喜歡她的話,爲什麼還要讓她呆這裡?”
“誰告訴你說我喜歡她的?”蔚邵卿反問,即使在欣賞這足以讓人着迷的舞樂時,他的神情仍然是平靜的,彷彿這樣的藝術也無法真正感染他一樣。
“你在她身上投的那些錢財,已經足夠爲她贖身了吧?”安寧實在無法理解,如果他真的對凝香有一絲的憐惜之情的話,就不該如此行事。
蔚邵卿像是不打算做出什麼迴應,只是淡淡道:“你對她們這樣的人倒是沒有偏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蔚邵卿開口道,他的聲音似乎刻意壓低,有種喑啞的味道,落在她耳中,像是有羽毛在她耳廓鑽了鑽,撓的人癢癢的。
肯定是他們現在的距離太近了。
安寧不動神色挪開了一步,才揚脣淺笑,“爲什麼要有偏見?一個人好不好應該是看他的品道德,而不是看他的出身。凝香姐姐雖然出身風塵,卻仍然保有一顆善良之心,在我眼中,她比許多人都要來得高貴。她既然把我當做朋友,只要不背叛,就一直是我的朋友。”
在她第一次仗義執言後,凝香又是幫她打探謝憐兒的事情,又是幫她拉客戶,這份善意安寧一直銘記於心。
“朋友嗎?”蔚邵卿嘴裡輕輕呢喃着這個詞,突然轉頭看她,“如果有一天,我墮落深淵,滿身泥濘,那麼你也會把我當朋友嗎?”
安寧本想說,他們之間根本就不算是朋友,純粹的僱主關係,只是不知道爲何,對上他沉靜的沒有情緒的眼神時,卻說不出口。
“只要不背叛的話。”翻滾自心中的話語已經脫口而出。
蔚邵卿嘴角勾起一個看不清楚情緒的笑容,“真是天真的想法,希望你能永遠記住你說的話。”
說罷,他轉身離開,衣袖翻飛出一個冷漠的弧度。
安寧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鼓起腮幫子,對旁邊蔚池說道:“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家少爺有時候很討厭。”
蔚池咳嗽了一聲,“你不是一個人。還有,這個距離我家少爺肯定聽得到你說的話。”
“就是要他聽到。”
好好的心情都被他給敗壞了。
“對了,等下這茶葉你帶回去吧,我看你似乎挺喜歡的樣子。”蔚池遞過來一盒的茶葉。
安寧接過罐子,覺得自己剛剛被敗壞的心情瞬間又好了。
她回家的時候,不僅帶着茶罐,還帶着兩個一看就身手不凡的護衛,派頭十足。兩個護衛一個叫蔚景,一個叫蔚海。她還當着蔚池的面直說:“海一聽就比池派頭多了,蔚海將來肯定比你有出息。池焉知海之志焉~”
把蔚池給氣得差點把茶葉給收了回來,還是他想起給茶是他家少爺的意思,才強忍住這股的衝動。
蔚景和蔚海在給她漲威風的同時,也給她帶了點麻煩。
比如她回去的路上,不時有村裡的三姑六婆上前詢問這兩人是誰。
安寧只能不厭其煩地解釋這是蔚家的護衛,順帶又解釋了一下事情。
玉山村的村民們忍不住想:原來蔚家待遇這麼好啊,安寧只是把酒寄賣在他們家,遇到小偷還能夠多出兩個免費勞動力。
在他們眼中,護衛,不就是勞動力嗎?
嘴裡還不住地誇:“看這兩個小夥子,長得多結實啊,看起來就討人喜歡。”幹起活一定很利索。
幸好蔚景和蔚海不知道他們內心的想法,不然估計要吐出一口鮮血了。他們是護衛!不是什麼勞動力!
回到家中,她又向家裡人解釋了一遍。
周李氏他們接受得很快,還覺得這是一件大好事。
聰哥兒在知道這兩人能夠飛檐走壁後,雙眼亮晶晶的,恨不得蔚海他們立刻把這絕招本事教給他。每個男孩子,小時候都有一個當大俠行俠仗義的夢想。
安寧覺得他學點東西也是好的,好歹可以強身健體,只要學業不落下就可以。
兩人皆是隨聰哥兒住在東廂房那邊。
作爲這件事的大功臣,靜靜更是被周李氏獎勵了好幾塊大骨頭,然後拉出去溜一圈,四處顯擺。安寧心想,多虧她娘沒親眼看到靜靜咬人的畫面,不然估計心理陰影都出來了。
安寧也是心大之人,即使見過那畫面,還是親親熱熱地抱着靜靜。
顧可欣在聽說他們家的事情後,還特地上門來安慰了一番。
安寧其實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擔心——天塌下來,還有蔚邵卿這個高個子頂着呢。她有什麼可操心的,還不如多賺點錢呢。
只是……在這小偷事件後的第三天,周家的人出乎意料地上門了。
上門的是周家裡同安寧他們關係較好的周家六房的人——六叔公的妻子周原氏。
她眉頭緊皺着,道:“雖然你們家已經分出來了,但我覺得這件事還是應該讓你們知道一下。今天早上,五房的人發現,咱們周家的墓地被挖了好幾個。”
周原氏的視線落在周李氏身上,“這其中包括你婆婆的,我家婆婆的,四房的叔公,二房的叔婆,大房的甚至有四個墓都被挖了。”
在古代,挖人墳墓是十分罪惡的事情。
周原氏在家中聽到這消息時已經氣過一回了,在安寧家再次說起這事,還是忍不住動怒,咬牙切齒地恨,“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居然做出這種缺德事情來,甚至連裡面的屍骨都給偷走了。那些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周李氏直接倒吸一口冷氣,“屍骨無存?”
安寧正巧在一旁聽着,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是和咱們周家多大仇啊!”
對於她那個已逝的奶奶,安寧時常聽她娘說過,據說是一個再標緻不過的女人,他們三房中,長得好看的基本都是遺傳這一位。當時她爺爺對奶奶可謂是一往情深,等奶奶去世了以後,爺爺沒多久也跟着走了。
只是……她的墳墓也被挖了嗎?
周原氏又賭咒了一回,總算說出了來意,“你這裡可還有你婆婆生前留下的一些衣服?賊人肯定是得找出的,但是現在還是先給他們立衣冠冢吧。”
安寧不由問道:“六叔婆,那其他人呢?”其實,正常情況下,不應該是六叔婆過來的。
周何氏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嘆了幾回氣,才說了真話,“他們其他幾房的抓住了大房這些年來貪污祭田的證據,現在又出了這檔事,都說是因爲大房作惡,所以才惹來的這場報應呢。”
也難怪她會覺得說不出口,這根本就是家族醜事。遇到這種事情,不提立刻找出賊人,卻想着篡位。
安寧臉色很平靜——她覺得周家那羣人現在才找到大房貪污的證據已經夠慢了,不過至少有點智商,知道趁着這次的機會發難。
周李氏神情諷刺,對於將他們用那種手段趕出來的周家,除了六房的人,她一點好感都沒有。她可沒忘記雖然大房和周安平是主使者,但當時其他幾房要麼落井下石,要麼冷眼旁觀說風涼話。
她默默轉身回屋子去找東西。
她婆婆雖然去世得早,但也是給她留了幾樣的東西,還有一些作爲念想的衣服。
安寧跟在她身後,看着她娘從一個小箱子裡找出了幾套衣服,一個小銀釵。
“其實……你奶奶本來就沒有埋葬在那裡。”
周李氏低聲說出了這件事。
安寧瞪大了眼睛。
“當時婆婆下葬得很快,公公也因此纏綿病榻,他想同婆婆死同穴,便以孝道的名義壓着你父親,偷偷把婆婆的屍骨弄出來,兩人埋葬在一塊。也幸虧這樣,才免了這一遭的禍事。”
難怪她娘剛剛聽到這件事,都沒有特別氣憤的感覺——感情是被挖的不是她那位便宜奶奶真正的墳墓啊。
沒想到她那位爺爺還是個癡情的種子呢。
周李氏捧着兩套衣服和小銀釵,打算拿出去,給周原氏立衣冠冢用。
安寧的視線落在那銀釵上……總覺得那銀釵看上去很眼熟啊,似曾相識的樣子。
她眉毛突然一跳,這釵子同記憶中的某個圖案重合在一起,“娘,這個銀釵就送我吧,我也想留着一個奶奶的東西。”
周李氏失笑,“你那邊比這個好的首飾多着呢。”
這的確是大實話,若是以前,這銀釵自然是珍貴的,但周李氏現在金釵都有好幾個,自然看不上這銀釵,只是因爲這東西是婆婆以前留下的,所以一直收的很好。
“聽說奶奶生前是大美人,人人都誇她是仙子。我收着,多少也沾染上一點奶奶的仙氣嘛。”
周李氏聲音充滿驕傲,“我看你和慧姐兒就長得不比她差,而且你可是咱們村裡最有福氣的姑娘!你奶奶哪裡比得上啊。”
這說的絕對是實話,周李氏也逐漸把安寧拜了個好師傅的事情說出去,所以村裡誰不誇她女兒有福,拜的師傅也比別人厲害。
安寧只是抿嘴笑,拉着她胳膊撒嬌,“娘,你就送我吧。”
周李氏哪裡禁得住女兒的撒嬌,反正只是一個小銀釵罷了,那兩套衣服就夠做衣冠冢了。
安寧將銀釵收好,又問她娘,她奶奶當初是否還有留下別的東西?
周李氏搖搖頭,“更早的一些首飾都已經變賣掉了,不然你以爲咱們家以前爲什麼會有那幾畝田地?現在也只剩下這幾套衣服和這個釵子了。”
安寧不敢問太多,省的她娘起疑心。
周李氏不好讓周原氏在外面等太久,捧着衣服就出去了。
安寧手心握着銀釵,最終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個銀釵看上去普普通通,拿出去賣最多也就只能換一二兩銀子,偏偏銀釵上的花紋,她曾經見過的,就在那個自殺的小偷身上。
南夏……她那位逝去的便宜奶奶難道是南夏人?
伊人已逝,她又不能把她從墳墓中拉出來問她。
只是,她隱隱有個預感,恐怕這次周家被大規模的挖墓,很有可能同那小偷是一夥的,其他人的墳墓被挖,只不過是掩飾罷了。
安寧還是尋了個機會,把這個線索告訴了蔚池,讓他轉交給蔚邵卿,看能不能發現點別的線索。她也曾問過周李氏關於那位奶奶的事情,但是所知道的仍然是那些翻來覆去嚼了好幾回的事情。比如她奶奶據說還是落難的秀才小姐,當初流落到這裡,被她爺爺給救了,兩人成親,生下了她的便宜父親,在周李氏進門之前,這位奶奶便已經去世了,只留下一點首飾和衣服,指明要留給未來媳婦。
她並不想讓家裡人煩惱,這件事死死按在心中。而自己則是做好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準備。安寧感覺自己的神經緊繃着,隨時準備着下一個事件的發生,如同期待着另一個靴子的落地。
偏偏,在她腦補了許多秘史後,她的生活還是重歸爲一片平靜。別說什麼試探了,就連普通的幺蛾子都沒有。這樣太過平靜的生活彷彿在嘲笑她——看,其實就是你自己杞人憂天,想太多罷了。
不過她這裡很平靜,那周家可一點都不平靜。
在鬧了許久以後,周家大房終究失去了族長的位置,就連以前吞併的祭田在其他人的威逼之下也得一起還回來。最讓安寧幸災樂禍的是,原先周家大房那三百兩銀子正好勉強填了之前貪污的洞,也就是說,他們以後得過着省吃儉用的日子了,從雲端上跌下來的感覺一定很不錯。
周李氏知道後當天晚上都多吃了兩碗飯,吃太撐,導致不得不捧着肚子吃山楂丸消食。
周家二房的人成功取得族長地位後,一時意氣洋洋,還派人來他們家,想讓他們回去。他們很理直氣壯地把之前一切的錯誤都推到大房頭上。
安寧他們哪裡不曉得,周家不過就是想要她家的賺錢方子罷了。
周李氏覺得離開周家挺好的,他們背靠着村長,村長李富貴比周家一族的人靠譜多了。所以只是呵呵一笑,直接送走了他們。
安寧更是拿出當初斷絕關係的文書,指着上面現在族長的簽名笑——當初簽名的可不止是周賀,除了六房,基本都簽了名字。
說過的話還可以吞回去,這二房是比大房更不要臉一點。
二房的人見他們油米不進的樣子,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不過自己婆婆衣冠冢重新下葬的錢,周李氏並沒有讓他們掏,而是拿出了五兩銀子讓他們幫忙下葬。
就連聽到曾經的大媳婦周胡氏再次懷孕的消息,她也眉毛擡都不擡一下——他們已經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了。
……
夏日的陣雨總是來得十分迅速,只是片刻之間,安寧同幾個丫鬟剛把院子裡曬的衣服搶收回去,雨水已經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沿着屋檐的瓦片,在地上匯成了小溪流。
安寧收好衣服,回到房間,發現因爲剛剛窗戶忘記關了,導致雨滴飄了進來,她剛剛桌上的一些剛寫好的字帖被雨水淋了,糊成了一塊一塊的。
她忍不住跺了跺腳,“我三天的功課就這樣毀了。”
桂圓探了探頭,“要不,和衛先生說一下?”
安寧搖搖頭,“只能重寫了。你還不知道先生的性子啊。”
按照衛氏的性格,肯定會認爲這是因爲她的疏忽而造成的事故,必須得她自己來承擔。她倘若找理由,說不定會被罰雙倍呢。就算告訴她娘,她娘可不會爲她求情,而是站在衛先生那邊。
自從看到女兒和孫女被教導的越來越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周李氏可開心了,直接把衛氏的月錢漲到了一兩銀子,深深覺得當初那三十兩真是太划算了,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合算的買賣。
更何況……
安寧皺着眉將那些毀了的字帖收起來,“先生可是說好了,我這個月功課若一直完成的好,她會送我一份大禮呢。”
被衛氏教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安寧哪裡不知道這位先生的博學,她口中的大禮說不定還是一些市面上沒有的知識文化,在這種情況下,她哪裡會做出可能觸怒到她的行爲,只能自認倒黴,重新再寫一遍。
帶着一點涼意的雨水飄了進來,落在她臉上,讓她原本浮躁的心重新安定下來。
她拿出一刀的宣紙,將窗子關小點,磨了磨墨水,開始練字。
一筆一畫,落筆之處,娟秀的字體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靈氣。
向來大大咧咧的桂圓也下意識地放輕了步子,生怕不小心吵了小姐。
安甯越寫,越是沉浸其中,彷彿自己周遭的時光都被放緩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衛氏悄無聲息地佇立在門口,眼神溫和地看着全然沒有注意到外界的學生,半響之後,嘴角勾起了滿意的弧度,然後轉身離開。
……
待到一疊的宣紙上都沾染了筆墨的清香,安寧伸了伸懶腰,望向窗外,雨不知不覺已經停了,而她也寫了整整兩個時辰。
不過這兩個時辰也不過是完成了一半的功課罷了。
勞逸結合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安寧打算休息一下再接着奮鬥。
窗外的花圃中所種植的一串紅被之前的雨水給打下了好些,地上花瓣零零落落地撒着,葉子被雨水洗出了翠綠欲滴的顏色,讓人望之神清氣爽。
“可惜沒有荷花池……”
若是這裡有荷花池,這個季節正好可以品賞荷花,還可以摘下新鮮蓮藕來吃。
她正望着窗外出身,桂圓急促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
“怎麼了,急急忙忙的樣子。”
安寧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桂圓來了。
“姑娘,三夫人她娘過來了。”
桂圓口中的三夫人指的是安寧的三嫂周何氏。太太則是周李氏。
“她來了又如何?大概是過來看嫂子吧。”
桂圓搖搖頭,“那位老夫人,現在正在廳裡哭着呢,還帶了好一些行李過來。姑娘,你說她是不是打算住咱們家裡了?”
安寧失笑,“怎麼可能?在有兒子的情況下,哪有母親住在出嫁的女兒那邊的道理。”
她將寫好的字帖收好,“走吧,我們去看看不就好了。”
……
安寧還沒走到正廳,就聽到三嫂她娘何大娘嚶嚶嚶的哭泣聲——不得不承認,這對母女哭起來的樣子簡直是一脈相承的。不過周何氏因爲現在日子好過了,眼淚倒是不怎麼掉。
只是在見到自己母親哭成那樣,也是手足無措地遞過手帕。
周李氏已經說破了嘴,還是止不住親家的哭聲,正頭疼着,就看見女兒來了,連忙拉她坐下,“安寧啊,你也勸勸她吧。”
安寧到現在還一頭霧水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周何氏臉漲得通紅,“我那弟媳,說我娘故意想害死她,硬是把我娘給趕出來了。”周何氏自己也想哭了,怎麼她日子纔剛好過,孃家就開始出事了呢。
安寧大驚,這種話可不能隨便亂說啊。說何大娘對媳婦沒怨言是不可能的,但是以她的性子,做得出害死人這種行爲纔有鬼呢。
何大娘眼淚掉得更歡,“她肚子裡才懷着我們張家的孩子,肚子尖尖的,大夫都說是男孩的懷向,我捧着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想害死她?”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那弟媳懷孕了,我娘就去城裡買了安胎藥回去,打算給她熬些喝。結果那碗不小心撒了,家裡的狗跑來舔了,沒一會兒就口吐白沫死了。”或許是因爲她娘還在哭的緣故,周何氏這回倒是沒哭,反而有條不紊地向安寧解釋了一遍。
“陳氏說我娘這是打算藥死她,讓她一屍兩命,就把她趕了出來。”
安寧聽了只覺得頭大,問道:“那藥渣你還留着嗎?之前買的安胎藥呢?找哪個大夫買的?”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何大娘一句話都回答不出來。
安寧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估計什麼都沒做,就直接被趕出來了。她覺得有些頭疼,這都是什麼事情啊。
安寧覺得這何家的女人都是水做的,她家三嫂還好一點,哭了後被勸了勸也就止住眼淚了。但何大娘就沒那麼好勸了,說了半天,還是哭,問了半天還是哭,似乎除了哭什麼事情都不會做一樣。
難怪她剛剛進來的時候她娘一臉的暴躁,她也快被哭成神經衰弱了。
周何氏是在場的人中最鎮定的,她的哭泣大法本來就是學自她娘,只是比不過她孃的功底罷了,她還不時地給她娘續水。
安寧在一旁看得囧囧有神,是錯覺嗎?總覺得三嫂似乎開始走向一條奇怪的道路了呢。
打斷她哭聲卻是她兒子何青苗的到來。
在看到兒子來的時候,何大娘眼睛立刻亮得驚人,眼淚也不流了。
周何氏在一旁看得有些眼熱,連忙低下頭——無論弟弟如何對待娘,娘最疼愛的終究還是他,而不是拼命孝順孃親的她。
何青苗這回來,卻不是爲了帶回他娘,而是讓他姐暫時照顧一下何大娘。
“姐,你知道的,她肚裡懷着咱們家的下一代,我擔心她要是看到娘會生氣,而動了胎氣。”
“青苗,我買的真的是安胎藥。我怕她覺得藥苦,問過大夫後,還特地花銀子買了白砂糖回來加進去,讓她好入口。”
“我知道,但是娘,你可能是老眼昏花了,把放廚房裡要拿來藥老鼠的砒霜當特地買回來的白砂糖給加了。”何青苗再三地表示自己真的相信她,又向自己的姐姐表示希望她能收留一下孃的想法。
安寧和周李氏什麼都不想說了——把砒霜當砂糖撒安胎藥裡,這是心多大的人才能做出的坑爹事。雖然她很討厭那何陳氏,但是完全可以理解她不想見到婆婆的心情。
周何氏也是希望弟弟能夠有個兒子的,因此也勸她娘留了下來。
周李氏看在媳婦平時兢兢業業幹活,又不折騰的份上,也沒說啥,反正養一個人也花不了多少的銀子。
何青苗倒是有說要給一點的撫養費,但周何氏怎麼可能會收下,還是拒絕了。
安寧在一旁看,倒是旁觀者清——這何青苗恐怕就是做做樣子而已,根本就是知道他姐姐會拒絕,才做出這樣的姿態。
她也懶得點出來,好歹給她三嫂一點面子。
周何氏同弟弟處了那麼多年,哪裡不清楚弟弟的想法,對於孃家的情分更是淡了一些。她倒是想要扶持點孃家,偏偏孃家人做出的一些行爲舉止總是讓她心寒。
何青苗心中還念着家裡懷孕的妻子,同自己的娘說了幾句話,哄得她笑了後,才走。他本人雖然沒有什麼能力,但是哄人的本事倒是還可以。
於是,在何陳氏生出兒子之前,這何大娘就暫時住在他們家中了。周何氏直接讓她娘同她住一塊,不僅可以方便照顧她娘,也可以省點功夫。
私下,周何氏拿拿出平時攢的幾兩銀子要給周李氏。
“雖然婆婆心好,但是也沒有我娘一直住在這裡的道理。這點錢就當做是我孃的一點伙食費吧。”
周李氏哪裡看得上這點銀子,不過三媳婦的態度還是讓她很滿意的,至少知道道理。原本對於何家的一點怨念倒是消失了點,“咱們家又不缺這點飯吃,你這錢拿回去,留着,以後都給聰哥兒用。”
周何氏推了幾次,最後還是自己收了下來。
……
何家不過是普通農家,平時吃飯最多隻能勉強吃飽罷了,何陳氏又是個吝嗇的,何大娘在家裡的生活真的不怎麼樣。一週能吃一口肉就很不錯了。
周家則不同,有了錢後,周李氏哪裡會在口腹上苛待大家,加上家裡的幾個孩子都在長身體的年紀,伙食上就更下工夫了。每一頓的魚、肉、蛋皆是不缺的。
第一頓的時候,何大娘只當她初來,所以做頓好的歡迎她,卻發現……第二頓、第三頓,每一餐都是吃得這麼好!
晚上睡覺之前,她忍不住拉着女兒問道:“你們家吃得這麼好啊。我原本還擔心你守寡受苦,看來反而你在周家反而是享福了。”
周何氏溫柔地笑了笑,“這都多虧了小姑呢,家裡這些掙錢的主意,都是她想出來的。”
“我原本雖然知道你們日子好過了,但是卻不知道這麼好過,甚至都買了使喚的丫頭,這可是大戶人家纔有的做派。”
可見,這周家現在不是一般的有錢啊。
何大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雖然說方子是你小姑想出來的,但是平時的活計可是你和你婆婆在做,賺的錢都歸誰了?”
周何氏沒想太多,回道:“娘,你不必爲我擔心。婆婆對我很好的,之前還說,以後每一年都給聰哥兒買上五十畝的田地呢。小姑人也好,自己釀酒掙了錢,還買了首飾送我。”
周何氏都覺得自己是燒了八輩子的香,纔有現在這樣的福氣生活。
“五十畝……”周何氏瞪大了眼睛,他們家攢一輩子都未必有五十畝的田地,她外孫子倒好,一年就有五十畝。想到她未出世的孫子……
她不由道:“青梅啊,娘看到你有這樣的好日子過,讓我現在去了找你爹我也是願意的,只可惜你弟弟他們,沒有你這樣的福氣,到現在家裡也就兩畝的田地。你未來的侄子,同聰哥兒是天差地別啊。看在孃的份上,你到時候也多扶持一下你弟弟他們。”
“之前弟弟向我要錢,說要做生意,我也給了他幾兩銀子,但結果如何你是知道的。”
安寧的潛移默化還是有效果的,若是以前的周何氏,聽了這話,恐怕就要把自己攢的一點銀子都拿回了孃家,但現在的她卻會開始考慮值得不值得。
見到自己孃親的臉色沉了沉,周何氏安撫道:“弟弟若想要做生意,你讓他踏踏實實地拿出個章程來,我讓小姑幫忙看看,倘若可行,我這個姐姐咬牙也會拿出幾兩銀子幫他一把。”
孃家若能起來,她臉上也有光。
“你小姑纔多大啊,哪裡有這樣的本事,還不如讓你弟弟問一些村裡的老人呢。”
“安寧哪裡沒有,我們周家現在能夠住這樣的房子,吃這樣的飯菜,可都是託了她的緣故。”
周家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對於安寧的自信——這是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積累而成的。
何大娘看女兒這樣有自信,不好拂了女兒的好意,打算等下回見到兒子,就對他這樣說。
……
周家的人都不是難相處的,何大娘在最初的拘謹後,很快也放鬆了不少。她在家裡也不是吃白飯的,平時閒着沒事,便幫忙做一些家務活,也許是爲了避嫌,她倒是從不去製作臭豆腐的地方逛去。
周李氏對她的觀感也好了不少,還對安寧說:“雖然和你三嫂一樣愛哭,但好歹人也懂事。”
她這語氣讓安寧聽了不住地想笑。她娘就是典型的刀子口豆腐心,安寧早就習慣了。
何大娘住在周家,何青苗便也時常上門看看自己的母親——當然,禮物是從來沒帶的。
何大娘見了兒子就開心,想起女兒的建議,便同兒子說了起來。
何青苗聽後,想起了妻子交代他的話語,“娘,你說我們也跟着賣臭豆腐如何?周家的不是在做臭豆腐嗎?咱們直接向他們家進貨拿去賣了,如何?我聽說城裡做這個生意的都賺得可好了。”
何大娘之前是燈下黑,沒想到這點,被兒子一提醒,便覺得這個主意不壞。
何青苗又繼續道:“不過若是讓李南一轉手,臭豆腐肯定貴很多,一斤就要十來文錢呢。我們兩家好歹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家,總不能也賣給我一斤十文吧。”
“這個娘可沒法做主,得看親家的意思,你去找你姐姐問問。周家人厚道,又不缺這點銀子,肯定不會賣你一斤十文。”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
何大娘只以爲兒子要規規矩矩做生意了,十分高興,哪裡曉得何青苗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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