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說來話長……”
“嗯,慢慢說。我今日不需要再執勤,不着急。”蔚邵卿好整以暇看着她,還給安寧倒了杯水,潤潤喉嚨。
他擺出這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安寧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將這一杯的花茶給喝完。她這些天給蔚邵卿帶的飲料,大多數是花茶一類的,雖然蔚邵卿更喜歡單純的茶,譬如銀針、龍井什麼的。但是這種茶本身十分講究泡茶記憶,而且還需要現泡。安寧倒是可以想現代那樣直接大大的罐子裡面舀一兩勺茶葉,然後再用滾燙的熱水沖泡。但這種形式下的茶水,蔚邵卿會喝才奇怪吧,還不如花茶呢。
安寧咳嗽了一聲,決定先下手爲強,使出她最擅長的歪樓,“表哥你最近情報工作做不到位啊,連季延一喜歡吃的東西都弄錯了。”
蔚邵卿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
安寧一看有戲,一臉認真說道:“季延一明明挺喜歡吃糖蒸酥酪的……說起來他和你的口味真有點像呢。”安寧若有所思,這兩個人,兩個都不太喜歡甜食,偏偏都挺愛吃糖蒸酥酪的。平時比起重口味的菜,似乎也更愛清淡一些的。對於肉類可有可無,但是蔬菜一類則烹飪時喜歡突出食材本身的鮮美。
蔚邵卿心道:可不是口味相像嗎?連兩人喜歡的姑娘類型都差不多。
想到季延一之前還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和他探討了一下所謂的素描,他就覺得牙疼,顯擺什麼!他和安寧常常一起磨墨作畫,都沒說過什麼呢。
蔚邵卿想起某個事情,嘴角忽的流瀉出一點的笑意,“安寧,我這些天閒來無事,正好畫了一幅畫,你若是有空的話,不如在旁邊提詩一首?”
蔚邵卿最擅長水墨畫,只是他平時鮮少在外面流出作品,所以鮮爲人知罷了。可是他心裡卻是十分清楚季延一的水墨畫水平,簡直不是一個慘不忍睹可以形容的。說慘不忍睹還算是擡舉季延一了——只能說季延一天生就沒有這天賦。他作畫,安寧提詩,這作品到時候還可以送去氣一氣季延一。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季延一剛纔的挑釁給氣到,一向沉穩不動安如山的他也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什麼畫?”安寧樂得看話題被轉移,興致勃勃問道。
蔚邵卿……其實根本就還沒畫好畫,但這點肯定是不能在安寧面前表現出來的,他頓了頓,說道:“是一副描繪邊塞風景的畫作,我同季延一相交一場,他不日便要前往邊關,所以只能以畫作聊表心意。”
他這話說得自己都牙酸了。以前的他同季延一雖然王不見王,但多少還有所謂對於對方纔能欣賞的惺惺相惜。在成爲了情敵以後,這兩人都不遺餘力地開始打擊起對方。
不過蔚邵卿心中也十分清楚,他在內心深處也是羨慕季延一的。昌義侯蔚顯作爲不世出的軍師天才,一個三十六計便奠定了他的地位,加上那些大大小小戰無不勝的履歷,說是軍神也不爲過。蔚邵卿從小聽着他的故事長大的,怎麼可能一點觸動都沒有。作爲一個身體熱血還沒冷卻的少年,他多少也有點縱橫沙場的豪邁情懷,只是這情懷註定只能埋藏在心中。
即使天子再信任他,在蔚邵卿因爲那尋回的三種高產作物名聲大噪,甚至超過了衆多大儒的情況下,他手頭根本不可能會有軍師力量,除非他想被上頭所忌憚。這不僅是皇帝的制衡心術,也是對蔚邵卿的一種保護。
再看看無所顧忌,隨心所欲的季延一,欣羨一類的情緒便不可避免產生了。再是羨慕,若是讓蔚邵卿重新回到那時候,他依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現在這一條能夠讓蔚家走得更遠的道路。
安寧並不清楚蔚邵卿心中這麼多複雜的想法,反而挺高興的,笑道:“那我得好好想一首足夠配得上表哥畫作的詩詞。”
蔚邵卿又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更鬱悶的是,他那畫根本還沒有動筆過,等今天回去以後,還得好好畫一幅出來。
安寧還真怕蔚邵卿等下又想起了樹林那事,她倒也不覺得她和季延一之間有什麼,但是若是在這地方和蔚邵卿解釋的話,說不定就泄露出去了,還不如等出宮以後再說。
她繼續使出歪樓,一下子介紹筍肉燒麥的做法,一下子說起龍井蝦仁,蔚邵卿見她如此的不遺餘力,在無奈的同時,也有些好笑,他難得生起戲弄的心態,反而三不五時就想將話題扯回去,再裝作成功被安寧引導到別處的樣子。等安寧鬆了口氣的同時,繼續扯回來。
安寧被調戲得簡直心力交瘁,她哪裡知道看似正經儼然的蔚邵卿居然還有這樣一面,所以還真沒發現蔚邵卿的心思。
等蔚邵卿吃完東西準備離開後,安寧覺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場艱難持久的戰鬥一樣,累得不行。
將食盒收拾好,安寧腳步頓時輕快了很多,她從沒覺得面對蔚邵卿會壓力這麼大。
玉容倒是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雖然她距離安寧他們比較遠,根本不可能聽到安寧和蔚邵卿的對話,但她服侍這兩人已久,猜都能猜得出他們在說什麼。她作爲旁觀者,看得十分明白,姑娘同那季將軍,只是單純的君子之交。季將軍就算再好,只要姑娘沒發現他心意一樣沒用。
安寧回到月華宮以後,因爲今天辛苦了一天的緣故,還真有點困,直接就窩牀上休息了。
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八點多。
清醒過來後,凌天晴正坐在她牀上的一張桌子上寫東西。
聽到她爬起的動靜後,轉過頭,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安寧差不多睡了三個小時,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的緣故,腦袋有點懵,她揉了揉太陽穴,問道:“怎麼突然跑我這裡了?”
凌天晴慢慢走了過來,將一瓶藥膏放在她手心。
玻璃冰涼的觸感讓安寧清醒了幾分,定睛一看,發現是一瓶傷藥。
天晴的神色淡淡的,“你認識那楊澤宇吧?”
安寧搖頭又點頭,“知道名字,但是不算熟。”也就是那兩次見面的緣分,若不是之前她同天晴兩人角色扮演,他突然出現的話,安寧還未必會記起他。
天晴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本公主性格孤拐古怪,可配不上楊公子那樣的人中龍鳳?想來楊公子將來定能尋覓到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姑娘。這藥是上好的傷藥,你到時候直接給了他,也省得他被打了一頓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又有人推到本公主身上。”
天晴平時說話鮮少用本公主一類的自稱,這時候搬出來,顯然是氣到了極點,她眼神冷漠,說話字字帶刺。
安寧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天晴突然跑來同她說這些話了?
天晴將藥塞給她,說完這些話以後,轉身就回自己屋裡,只留給安寧一個氣勢洶洶的背影。
安寧將藥放在一旁,現在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了。
她轉過頭,看向玉容,“發生什麼事了?”她才睡三個小時差不多吧……怎麼感覺像是一覺起來,就已經好幾天過去了。
玉容清秀溫柔的面容也難得浮現出了怒火,“公主,那楊家真是太過分了!”
安寧壓低聲音:“楊家都做了什麼?”
玉容眼中噴射出憤怒的火花,她跟在安寧身邊許久,十分清楚凌天晴看似冷傲孤高,但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好姑娘,所以十分爲她不平,“楊澤宇喜歡上天晴公主,所以告訴自己的父母,想要努力求娶公主殿下。結果他爹孃對公主不滿意,說公主性格古怪。他們私下說說也就算了,偏偏楊家的下人嘴上不把門,直接將事情捅了出來。現在大家都在看公主的笑話呢。”
安寧聽了玉容這番描述,心頭火也跟着旺盛燃燒起來。沒想到楊澤宇爲人看起來不錯,卻有個如此坑爹的父母。他們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以爲自己兒子喜歡上天晴,天晴就一定會選他嗎,還挑剔天晴。天晴作爲公主,向來只有她選駙馬的份。這事傳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笑話天晴被嫌棄呢。
最無語的是,楊家的下人居然還有這個膽子把事情傳出去,一般情況下,這種不是應該掩得嚴嚴實實的嗎?
如果說安寧之前對楊澤宇還有那麼一點好感,他那雙父母就將這好感度給扣光光了。
她強忍着怒氣開口:“那楊澤宇又是如何受傷的?”
玉容說道:“似乎是被他爹孃給打了一頓。”
“陛下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凌青恆對於公主的疼愛超過了皇子,或許是因爲公主再怎麼鬧騰也有限度,加上又不會爲了皇位而設計天子。加上這一兩年來,因爲雜交水稻和稻田養魚的緣故,凌青恆對於二女兒正屬於父愛滿滿的階段,哪裡會任由女兒被打臉。
玉容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陛下尋了那平津侯的一個過錯,將他職位給擼了。”
安寧嘴角抽了抽,陛下果然是行動派啊。才發生沒多久的事情,立刻就反擊了回去。
玉容頓了頓,又說道:“陛下另外還送了兩個相貌出衆的宮女去伺候平津侯。”
聽聞平津侯的妻子特別喜歡吃醋,平時平津侯多看了別的女子一眼,她都會拈酸吃醋,這回後院直接多了兩個美人,恐怕不知道要氣到什麼時候呢。凌青恆還真明白蛇打七寸的道理。
若是平時,安寧肯定不喜歡這種處理手段,但人有親疏之別,這對夫妻如此對待天晴,她纔不會因此同情他們。
現在入夜,加上房間裡還擺着冰盆,安寧感到有點涼,披了件外套,說道:“走,我們去廚房。”
玉容呆了一瞬,“姑娘肚子餓了嗎?想吃什麼?我吩咐廚房給你做點粥如何?還是你想吃麪?”
安寧搖搖頭,說道:“我去廚房給天晴一起做點吃的吧,她估計也是一肚子的火氣,保不齊晚餐根本沒吃多少。”
她還是多做幾道的甜點,甜點這東西,吃了心情容易愉快。特別是裡面的高熱量化作體重後,那時候估計除了體重,根本就沒有其他回去考慮的事情。
糖蒸酥酪雖然好吃,但是天天吃也會膩。不過不做糖蒸酥酪,她也可以做雙皮奶、焦糖布鍛紅酒雪梨,若是天晴吃着,覺得好,這些菜色也可以列入桃花源的招牌菜色之中。多開發幾道別的地方沒有的招牌美食,可是生意興隆的不二秘訣。像她的店鋪,不就是因爲裡面吃食夠美味,玩具又新奇,所以纔會吸引了那麼多的客人。
不過安寧自己剛睡醒,全吃甜點也不好,她思考了一下,又添加了一道炸醬麪作爲主食。炸醬麪中最爲重要的便是這個使用的肉醬,安寧採用她前世最喜歡的做法,幹黃醬和甜麪醬二比一的比例下去炒,這樣炒出來的醬馨香十足,鹹度適中,而且還帶着絲絲的甜味。然後在撈起的面上撒上切成絲的黃瓜和蔥,再澆上一勺的肉醬,讓人看了口水直流。
至於面根本就不需要安寧親自動手去做,廚房裡多的是大師呢。
湯頭,安寧想了想,最後決定做酸辣湯。
一道麪食、一道湯,還有三道的甜點,足夠讓她們幾人吃撐了。安寧花了半個時辰之間,纔將這些菜色做好,她揚揚手,廚房裡的宮女很自然地將菜端到了天晴那邊。
安寧進了天晴的屋內,發現裡面雖然十分亮堂,卻只有幾個伺候的宮女在。無論是天晴還是白雪百靈,都不見人影。現在若是平時已經是天晴歇息的時間了,她這是跑哪裡去了?
她問了一下兩個二等宮女,兩人期期艾艾說道:“公主去田地裡了。”
安寧一聽這話,便猜到天晴現在心情肯定是不爽到了極點,纔會跑田地,或許在她眼中,很多人還沒有那些苗順眼吧。
她讓其中一個丫鬟看一下菜,直接帶着玉容和兩個宮女兩個護衛,出發前往凌天晴在這附近開的一塊試驗田,左右不過是幾步路而已。
她剛走出大門,天晴他們卻已經回來了,她現在的心情似乎已經好了不少,還對安寧笑了笑。
安寧放下了心中一大塊石頭,笑道:“勞作了一會兒,餓了吧,我敲做了不少吃的,本來打算和玉容自己吃的,現在倒便宜你們了。”一看天晴裙襬的泥土和手上的灰,便知道她剛剛肯定是下地了。
或許是因爲剛剛發泄過後心情好了不少,或許是因爲對安寧的手藝十分有信心,凌天晴點頭應了下來,還轉頭對白雪和百靈說道:“你們也一起來吃吧。”
安寧在做的時候,本來就是做了她們一羣人的分量,自然沒什麼問題。
天晴洗過手和臉以後,坐了下來,看到那一桌的菜,眼中涌現出溫暖的光芒,她一看就猜到了這恐怕是好友的心意。是啊,外人的言論與她何關,她何必要因爲別人而讓自己不痛快,讓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擔心。
安寧很欣慰地看見天晴不用她安慰就已經想通了,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天晴一邊吃還一邊點評,安寧今天所做的每一道菜都十分符合她的口味,讓她讚不絕口,還笑道:“我明天都捨不得放你回去了。”
安寧偏過頭看她,“你也可以出宮去我家找我,你若是過來,我肯定會親自爲你洗手作羹湯的。”
天晴撫掌笑道:“這可是蔚邵卿和季延一都沒有的待遇,看來還是我的面子大。”
安寧道:“那必須的。”她停了一下,說道:“不過你下回還是別晚上去田裡。”
天晴涼涼道:“反正我性格古怪,晚上下田也沒什麼,再添這麼一樁事也沒什麼。”
安寧斜了她一眼,“晚上黑燈黑火的,萬一不小心又被蛇給咬了怎麼辦?你當每隻蛇都和小青一樣溫順啊?”
天晴之前養的這小青脾氣那叫一個好,誰去逗都不會張嘴咬人,這月華宮裡即使是最怕蛇的人,面對着小青也害怕不起來。而且小青還有點蠢,常常不小心把自己的尾巴給打結,最後還得其他的宮女忍着笑意給他解開來。
天晴之前不過是因爲胸口堵着一口氣,纔會直接去最容易讓她安心下來的地方。現在冷靜下來以後,自然也知道不妥之處。
她將最後一個焦糖布丁搶了過來,一臉幸福地吃完以後才說道:“我知道了。”
當天晚上,天晴的宮裡爆發出一聲的尖叫——只因爲她發現她的腰圍粗了至少一尺,穿不下她最喜歡的那件裙子了。這些天每道甜美的食物如走馬觀花一樣在腦海中來回晃悠。她十分痛苦地發現,這些美食正是她腰圍加粗的罪魁禍首。
在某種意義上來看,安寧之前的謀劃也算是成功了。至少天晴現在要考慮的不是什麼流言——在皇后娘娘狠狠懲戒一些說閒話的宮女後,關於天晴的流言暫時銷聲匿跡了,現在最重要的反而是她得在今年壽宴之前,成功將腰圍減下來,順順利利套進她那那套公主服。
……
安寧在離開皇宮之前,又將去拜見了一回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還收到了一些賞賜,太后娘娘表示,下回進宮的話,可以將衛先生也帶上,她許久沒見衛先生了。
安寧自然是應了下來。
在出宮回家之前,她想起天晴的吩咐,回到家後,便下了帖子給平津侯的幺女,看對方什麼時候有空她再過去拜訪。
平津侯的幺女楊一茹很快就下帖子回道三天後可以,還很熱情地讓人送來了好幾樣的禮物。安寧有些莫名其妙,她同這楊一茹不熟吧,最多就是以前在夢芙的那宴席上有過一面之緣。對方送的禮物有不少都是小女生容易喜歡的東西,其中還有一本書畫大家的真跡,一看就是打聽安寧的喜好,所以投其所好。
安寧忍不住同玉容說道:“這楊一茹打得是什麼主意?京城中誰不知道我同天晴關係好,難不成他們家打算通過我重新給天晴賠罪嗎?”
玉容對於京城裡衆多的姑娘可謂是瞭若指掌,說道:“我聽說這楊一茹也是天真浪漫之人,以她的城府,肯定想不到這些,估計還是她家裡人的教導吧。那楊夫人雖然家世不顯,但她父親以前曾經救過上一代的老侯爺,所以兩家便指腹爲婚。楊夫人小時候父母早逝,便住在侯府中,同平津侯也算是青梅竹馬,所以感情甚篤。”
安寧大概明白了。她原本上來只打算帶幾色的針線作爲禮物,但對方送來了珍貴的字帖,她若是還禮輕了,恐怕面子上也不好看。她想了想,又增添了兩瓶的葡萄酒,兩瓶的玫瑰清露,反正今年她所做的玫瑰清露不少,時常被她拿來送人。
桂圓問道:“姑娘,前些天你在宮裡的時候,我們做了好些木樨清露,要不要也添上?”
安寧想了想,這木樨清露平時也是作爲貢品的,若是家裡做的數量不多也就算了。好幾箱的木樨清露直接放在裝着冰塊的地窖之中,在這種相當於電冰箱的環境裡儲存這些東西,可以大大的延長保質期,所以桂圓他們這回一口氣做了一堆。
安寧點點頭,打算到時候送十瓶給天晴,又添了兩瓶作爲禮物。
等準備好禮物後,玉秀也登門請她過去。
安寧猜測大概是蔚邵卿那畫已經完成,所以才讓她過去提詩吧。在這兩天內,她早就已經想了好幾首的邊塞詩,等到時候看了以後,覺得哪首合適就提哪首。
坐上馬車,進入蔚府,安寧輕車熟路地走去書房,蔚邵卿早就等在那裡。聽到她開門的動靜,擡起頭,對她微微一笑。
安寧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走到他身旁,視線落在桌上那幅攤開的畫。
城池下,處處狼煙,不遠處大漠茫茫,一種雄渾蒼涼的氛圍便出來了。將軍身跨戰馬,手持半卷染血的紅旗,肅殺之意迎面撲來。
安寧默默欣賞着這副佳作,扭頭道:“以往都是我替表哥磨墨,今日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指使表哥一回?”
“固所願也。”蔚邵卿十分怡然地拿出一塊上好的墨錠,添上適量的水,緩緩磨開來,黑色一點一點地氤氳開來,化作一朵朵的墨花。
安寧坐在椅子上,託着腮看着蔚邵卿磨墨,其姿態優雅不減,磨墨的時候,偶爾擡頭送來一個含着笑意的眼神。
淡淡的墨香在鼻間緩緩縈繞着,安寧忽的嘴角勾起,言笑晏晏:“難怪不少人都喜歡紅袖添香呢,果然有趣。”
被這麼一個絕世美男服務,那種愉快的心情實在難以用言語來表達。
蔚邵卿的嗓音壓低了幾分,比起平時的清冷,多了一些少見的誘惑,眸光隱隱有暗光若隱若現,“若是表妹詩做得不好,白白費了我這塊好墨,那我可是會懲罰你的。”
他口上說着懲罰,偏偏又不肯說如何懲罰,加上略帶喑啞而顯得磁性的聲音,越發讓人浮想聯翩。
安寧壓下腦海中一些不太好的聯想,努力端着嚴肅的神情,說道:“自然不會辜負表哥的期待。”她頓了頓,目光與他相對,“沒想到表哥同延一關係如此交好,爲了他竟然願意懲罰一貫疼愛的表妹,真是讓我傷心不已。”
她蹙起眉頭,做出了傷心的神色。
蔚邵卿反而揪住了另一個話頭,“你什麼時候開始喊他延一的?”
安寧被噎了一下,“剛剛吧……”
蔚邵卿似笑非笑看着她,語氣意味深長,“看來在皇宮的時候,你們兩個之間關係突飛猛進啊。”
因爲在書房,周圍又沒有其他人在,安寧乖乖將那些事交代了出來,當然鞋子掉了,最後反而是季延一給她撿鞋子這種黑歷史必須要跳過。
蔚邵卿若有所思,只是手下的動作依舊不變,不緊不慢,帶着某種的節奏韻感。他原本還擔心季延一萬一沉不住氣,直接告白就不好了,一看這兩人之間並沒有真正的突破,心中不由暗暗放下一顆石頭。
季延一的想法他大概也能猜測出一二:他大概同過去的他一樣想着先溫水煮青蛙,一步一步加快兩人之間的距離再直接告白。只是他比季延一先認識安寧,感情也更深,在提前進駐到安寧心裡後,季延一的這一招恐怕是要落空了。
難得走神了一下,蔚邵卿回過神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安寧見他磨出的墨水黑色十分均勻,滿意地點點頭,提筆寫下了一首十分應景的詩詞。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她還將詩詞中一些不相符的地方給改了過來,因爲詩詞早在腦海中過了好幾遍的緣故,寫起來可謂是酣暢淋漓,不帶半點的艱澀,筆鋒銳利,同這畫可謂是相得益彰。
“很好的詩,好的我都找不到懲罰你的理由了。”蔚邵卿感慨道,聽他這語氣,似乎還挺惋惜的樣子。
安寧嘴角抽了抽,她發現越同蔚邵卿相熟,他便越爆發出性子中惡趣味的另一面,如果他惡趣味的對象不是安寧的話,安寧對於這種情況肯定會喜聞樂見。
她輕哼了一聲,言不由衷說道:“哪裡哪裡,是表哥墨磨得好。”
蔚邵卿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裝裱的東西,慢條斯理裱好以後,就讓人送給季延一。
安寧見他行動力十足,竟是忍不到明天再送去,調侃了一句,“表哥如今的表現可真像是一個男子迫不及待要在喜歡的人面前展現自己。”
若不是她清楚蔚邵卿的心意,單看這兩人之間火花四射充滿激情的互動,肯定要誤解一番。
話應剛落,安寧便再次達成了看蔚邵卿變臉的成就,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
時間過得飛快,三天轉瞬而過。安寧也換上了外出做客的華服,帶着玉容和桂圓去楊府。
她第一次上楊家,自然得拜見一下楊夫人,楊夫人的相貌十分出色,眉目之間還帶着英氣,只是神態籠罩着一股的鬱氣。安寧立刻想起了天子送到侯府的那兩個宮女。按照百靈的說法是,那兩個都是青春洋溢千嬌百媚的美人。
她強壓下心底的情緒,十分得體地同楊夫人問好。既不會過分親熱,也不會過分疏離。
楊夫人雖然沒有遷怒到安寧身上,但態度也同樣算不了親熱,很快就讓貼身丫鬟將安寧領去見楊家小姐楊一茹。
安寧走到花園中,便看見兩個身形窈窕的姑娘坐在那裡,其中一人臉上還帶着一個紫色的紗巾,遮擋住她的容貌。她身旁的姑娘相貌嬌美,一看就是溫柔賢淑的類型。
只是她的衣着服飾明顯沒有帶紗巾的那姑娘好,恐怕這帶紗巾的便是楊一茹。
她忽的想起玉容昨天和她提到過,楊家侯爺似乎有個戰死的兄弟留下一個女兒,目前就住在楊家,保不齊就是這位。
見到安寧出現,帶着紗巾的姑娘站起來,說道:“見過安寧姐姐,姐姐的名聲可謂是如雷貫耳,大大地給我們姑娘家爭了口氣,小妹仰慕已久,可惜以前都找不到同姐姐認識的機會呢。”
她一連串的話語說下來,顯然語氣很是激動。
安寧對着張笑臉也無法冷着臉,笑道:“妹妹性格真是直率可人。”這楊一茹年紀比她還小,今年剛過十二歲的生日。
見安寧的目光轉移到旁邊,楊一茹介紹道:“這位是珍娘姐姐,珍娘姐姐最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我們全家都喜歡她,一直都拿她將家人看待的。”
楊一茹的話語之中,對於魏珍娘十分的喜歡。
魏珍娘福了福身子,“見過安寧妹妹,你別聽一茹亂說,我哪有她說的那般好。我又不是銀子,哪裡能夠讓所有人都喜歡。”
安寧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楊一茹招呼安寧坐下,下人奉上了各色的乾果蜜餞,還有幾樣的點心。
楊一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個,安寧姐姐,你們店鋪裡最近不賣天門冬酒了嗎?”
安寧瞬間明白了她臉上帶着紗巾的原因,恐怕就是爲了遮掩住臉上的痘痘吧,天門冬酒治療痘痘和疤痕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所以在店鋪裡售賣的時候,儘管價格不低,但買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安寧後來懶得釀造,直接將方子給了玲瓏,讓她家來釀造。
“店鋪裡沒賣嗎?”
楊一茹搖搖頭,“我那天親自去你們店裡了,安姐姐說最近的天門冬酒賣完了,等新的一批做好,至少得三個月。她說你那邊之前帶了兩壇的酒走,說不定還有。若是姐姐肯賣給我的話,即使是出十倍的價格,我也願意的。”
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的急切,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儘快飲用這天門冬酒。
安寧卻徹底無語了,一聽就知道玲瓏在忽悠她,即使店鋪中的酒賣完了,新的一批不用半個月就可以做好的,玲瓏說什麼三個月顯然是藉口。她這裡也沒有兩壇的天門冬酒。不過玲瓏卻不是無的放矢的人,絕對不會隨意讓她難堪。所以玲瓏那裡肯定是還有留着兩壇的酒。
順着這思路想下去,玲瓏的目的也就十分清楚:無非是因爲天晴的緣故,所以不想賣給楊家吧。
安寧自然不會拆自己好友的臺,露出了一臉惋惜的表情,“我那兩壇酒前幾天入宮的時候就順便送到宮裡了。”
“啊?”楊一茹的面紗之下,隱約可以看見她張大的嘴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一臉沮喪。她語氣還有些不死心,問道:“送給誰了?”
安寧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長,“天晴宮裡正好有個宮女臉上長了不少的痘痘,雖然說這樣的宮女一般情況下得等養養好臉再到主子面前服侍,但天晴不忍心,便向我討了一些酒。我這裡只剩下兩壇,索性就都給她了。”
她這話半真半假,天晴的宮裡的確是有個宮女長痘痘了,天晴也給了她一些敷臉的藥,天門冬酒卻沒找安寧要。安寧卻一點都不擔心,等下送封信進去,兩邊串好詞就可以了,不是什麼麻煩事情。
說到底,她就是想替天晴出氣一把。有本事,楊家就找人向天晴好好道歉,再找她要吧!反正等下她就拐去玲瓏那裡,讓玲瓏把酒直接送宮裡。
楊一茹果然尷尬了起來,她家的事情她自己清楚,前幾天才鬧了這麼一出,她爹甚至被護短的皇帝給削掉了職位,如今她若是想在那時間期限之前弄好她的臉,恐怕只能向那位公主求助了。
她咬着下脣,一狠心,拿下了自己臉上的紗巾,露出了裡面滿面的痘痘。楊夫人長相好,楊一茹生的像她,又是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優勢大大的,偏偏因爲這滿臉的痘,所有的優勢都毀於一旦了,也難怪她會如此焦急。
安寧問道:“看太醫了嗎?”
楊一茹苦着臉,“太醫給我開了一堆的藥,但是吃了也沒見好。”
安寧也不好說什麼,雖然楊一茹很可憐,但是天晴對她來說更重要。
魏珍娘一臉誠摯地看着安寧,“姨夫姨母只是心直口快,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我替他們向公主道歉。如果公主能夠願意給一茹那酒的話,無論做什麼我都願意的。”
楊一茹感動地喊出聲,“珍娘姐姐……”
安寧眉心下意識地蹙起,原本溫和的聲音也冷下來幾分,“你要以什麼身份去賠罪?”真是好大的臉面。魏珍娘不過就是覺得天晴不會拉下臉同她計較,所以才這樣說,還可以順便博得楊一茹的好感。若是天晴不願意的話,不是得白白襯托出這人的善良寬廣的心胸了嗎?
“天晴作爲公主,身份高貴,一般人的看法對她來說,真不是那麼重要。”她嘴角微微揚起,看着她們的眼神尖銳了幾分,“而且陛下也曾經說過,除非是公主自己的意願,否則不會隨便給她指一個對象。”
楊一茹的臉漲紅了,安寧的話顯然是在指責他們家想太多。
安寧從懷裡拿出天晴讓她給的傷藥,放在桌上,“聽聞貴府公子受傷,這傷藥好歹是宮廷秘藥,用了以後好的比較快。你們也不必多想,天晴只不過不想最後事情又被推到自己身上罷了。”
她還是將這些說清楚比較好。
楊一茹弱弱道:“我娘真的沒想到底下下人會把他們的話傳出去。”
安寧淡淡道:“一個女子再溫柔賢淑,眼界也只有後宅三畝地。天晴雖然被人說孤拐,但是她爲大周所做出的貢獻,一百個賢淑女子都比不上。她能夠讓農民田地的收成增加三成,能夠爲了研究出更多產量的稻穀親自下田,這份貢獻遲早有一天會記載入史冊。在我眼中,這可比在後宅中做一個好妻子要重要一千倍一萬倍。”
她聲音不算大,卻擲地有聲,“我就直接說了,想要娶天晴的人,先掂量一下自己能否做出比她更大的成就再說吧。”
沒那個本事就別瞎yy。
或許是被這些人話語之中對天晴似有若無的貶低所氣到,安寧甚至不願意維持一貫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楊一茹和魏珍娘似乎被她氣勢所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我配不上她。”一道聲音響起,安寧轉過頭,看見楊澤宇站在不遠處,也不知道他在那邊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