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之中。
蔚邵卿同季延一相對而坐,中間擺放着安寧送過去的大大沙盤。
兩人皆是面冠如玉,百裡挑一的出衆品貌,即使只是靜靜坐在那邊,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像。
一陣清風輕輕拂過,寬大的袖子揚起,宛若神仙中人。
蔚邵卿的視線落在沙盤中,上面的建築、人物和巍峨的山體都做得歷歷在目,僅僅看一眼,他便可以看出這上面正是他那天給安寧的樂山的模型。想到這裡,胸口的鬱氣再次哽得他不想說話。
沙盤的旁邊是一個青瓷冰紋碗,裡面放着兩個篩子,下面還壓着一張花花綠綠的概率圖。
季延一拿起篩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同蔚邵卿說着這沙盤遊戲的規則。清朗的聲音透着一股往常沒有的得瑟,他不時向蔚邵卿投來一個審量的眼神。
蔚邵卿垂下眸子,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模樣,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時胸口那團橫亙着的鬱氣。他知道季延一待安寧是特別的,但即使如此,也只當時朦朧的好感,直到收到季延一的帖子。他才意識到,對方已經要將這份特別的感情轉化成行動主動出擊。
他大意了。
早在季延一送那蘭花的時候,就應該知道的。以季延一的性子,若是沒半點的意思,他即使不喜歡那蘭花,也只會隨便丟到一旁,仍憑其自生自滅,而不是特地讓人送到安寧的面前。
季延一投擲出篩子,下一秒臉上露出笑容:“運氣還算不錯。”他在收到安寧這份禮物以後,也算玩過了幾次,多少有點經驗。
他的眉毛銳氣依舊,鋒芒畢露,像是一把出鞘的劍,一點遮掩的意思都每天,同蔚邵卿的冷淡內斂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季延一派兵遣將過後,也輪到蔚邵卿出手了,特製的篩子有種柔和溫潤的光芒,襯托得那雙手像是白玉鑄成一樣。
他神情已經冷淡,“看來我運氣比你更好一點。”
季延一擡眼,視線直接撞入他黑色的瞳孔之中,“單單只是對戰,實在有些無趣,不如來下點賭注如何?”
“你想打賭什麼?”
“我心悅於她。”
其他人早被他們兩個都打發得遠遠的,方圓一百米範圍以內,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無論是季延一還是蔚邵卿,都對這個“她”心知肚明。
蔚邵卿臉色凝冰,身上散發着冰冷的氣息,在聽到那簡簡單單的五個字時,他只覺得體內涌起了一股許久不見的暴虐傾向,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握緊,薄薄的脣瓣緊緊抿着,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不悅。
想要讓他收回這句話。
就像是屬於他的東西被覬覦一樣,這種十分不快的情緒,讓他無法一直保持在季延一面前不動聲色的從容。
季延一反而笑了,笑容有着少年獨有的朝氣和自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悅於她,所以想要追求於她。若是我贏了這比賽,還請蔚侯爺到時候別故意三番兩次阻攔。”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愛恨分明。一旦認清了自己的感情,便主動出擊。
“婚姻大事,父母媒妁之言。你同我說這事,並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我們都知道,這所謂的媒妁之言對安寧來說,並非問題。”
以安寧的性格,她可不是那種會隨便聽從長輩擺佈的人,只會順從本心行事。季延一所喜歡的正是這樣性格的她。膽大、聰慧、狡黠、愛笑、不受拘束以及不曾動搖過的善良和堅持。季延一在她身上看到了許多他所喜歡的欣賞的方面,越是瞭解,越是沉迷……她看似循規蹈矩,但骨子中卻很不安分,只是她聰明地給自己披上了一層規矩的皮,遊走在世人所設定的法則邊緣。
聽到“安寧”的稱呼,蔚邵卿眉頭皺起,“所以?”
季延一輕輕敲了敲桌子,“若是我輸了的話……”
“你就會選擇放棄嗎?”蔚邵卿的笑容有些冷漠。
“當然不可能。”季延一果斷說道,“若是我輸了,嗯,我也不會阻攔你。”即使要競爭,也是要堂堂正正地競爭。
他直直投射過來的眼神似乎要穿過身體,毫不保留地看到蔚邵卿心中的想法。
蔚邵卿挑眉道:“阻攔我?”
語氣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
季延一皺眉,疑惑地看着他——難不成蔚邵卿還沒真正發現自己的想法嗎?
“開始吧。”蔚邵卿手捻起了一個象徵着騎兵的木塊,開始下棋。
……
花開一朵。
在調查出幕後有四皇子母家影子後,安寧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京城了。
以她的身份,要對付張國磊再簡單不過了,只是重點卻還是背後的楊家。
楊家在京城中不算特別好也不算特別差,家裡官位最高的是楊老爺子,定遠將軍,從三品。而楊老爺這定遠將軍的職位更像是天子凌青恆因爲自己的兒子而給的一點賞賜。但有了凌文允這位皇子,京城裡的人多少也會高看他們楊家一眼。
安寧想要弄死張國磊很容易,但想要一起扳倒楊家就沒那麼簡單了,只要四皇子還在,楊家就不可能真正倒下,除非他們犯下了例如謀反一類的罪名。
她也沒打算現在就出手,反而打草驚蛇,而是選擇回京城找蔚邵卿商量這件事。
誰知道等她辛苦坐馬車回來,所聽到的卻是蔚邵卿去赴季延一邀請的消息。
安寧不由大吃一驚,這兩人是什麼時候湊在一起的?感覺有點神奇呢。
書蘭直接說道:“少爺等下就會回來了,姑娘不如坐坐等他?”
安寧也實在懶得回家,等蔚邵卿回來後再來,這實在太過麻煩。她在蔚府本身就有自己住的院子,所以也沒推辭,直接呆了下來。
若是以前的話,她說不定還會去逛逛花園什麼的。此一時彼一時,花園一向是事故多發地點,爲了以防一不小心捲入那兩人的爭鬥,安寧還是乖乖呆她那易芳閣好了。
儘管有一段時間沒住這裡,但易芳閣仍然打掃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桌上還擺放着幾顆用來薰香用的橙子。
她想起之前在書房之中,蔚邵卿給她掰橙子吃的事情,心中一動,選了一顆不大不小的,開始剝橙子。
剝到一半的時候,書紅走了過來,輕聲道:“姑娘,柳姑娘來看您了。”
對方都已經在門外等着了,安寧也不能不讓人進來,有些懨懨道:“讓她進來吧。”
沒一會兒,柳碧彤便帶着霜兒走了進來,手中照例提着一個食盒。見到她身後的霜兒,安寧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
“我正好做了冰糖銀耳羹,結果聽到你來了的消息,就乾脆送了過來。”
安寧拿了一片的橙子,放進嘴裡不吭聲。她只是一段時間沒來,柳碧彤就越發有女主人的架勢了,這話說得好像是蔚府的女主人在招待客人一樣。
她笑眯眯說道:“那可便宜我了。”
柳碧彤用蓮紋青花小碗裝了一碗的冰糖銀耳羹,推到他面前。
安寧眨了眨眼,拿起湯勺,嚐了一口,味道還可以,柳碧彤似乎現在走溫婉賢惠路線了。
她笑道:“味道不錯。”
“你喜歡就好。”柳碧彤溫婉地笑了笑,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笑容又黯淡了少許,“我做了不少,也特地給夕月公主送了一份過去,只可惜夕月公主似乎不太喜歡吃的樣子。”
霜兒嘟起嘴吧,“夕月公主直接讓人將碗筷一起丟出來呢。”
安寧只是說道:“夕月公主在他們國內十分受寵,所以難免隨心所欲了一點。”
柳碧彤沒想到安寧沒搭話,索性進行下一步驟,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安寧。
安寧則是垂下眼簾,彷彿沒注意到一眼,只是慢條斯理地吃着冰糖銀耳羹。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的寧靜。
柳碧彤只好開口說道:“我其實不喜歡在背後說人是非。但是又不忍心看安寧你被瞞在鼓裡。”
“夕月公主這些日子,常常在侯府中發佈一些關於你的流言。”
“她說你水性楊花,一邊同表哥勾搭,一邊又勾引季將軍。還說你兩面雙刀,只會在人前裝模作樣。”
“我是不相信她說的那些話,但是若是流傳出去的話,對你的名聲有礙。”
柳碧彤一邊說,一邊不放過安寧臉上的表情變化,卻發現安寧很是淡定,淡定得彷彿這些流言中說的並非是她一樣。
安寧只是微笑着哦了一聲,繼續喝冰糖銀耳羹。
“你都不生氣嗎?”柳碧彤有些無力,安寧的反應同她想象中的都不一樣。
“有什麼好生氣的。狗咬了我一口,還不成我還得咬回去嗎?”
柳碧彤想要挑撥離間的想法太明顯,她纔不會傻到聽她幾句話,就跑去同夕月公主起衝突。
“再說了,夕月公主這是在得侯府裡的下人們增加收入,這是好事,我何必去阻止呢。”想要散播所謂的流言,恐怕得花不少的銀子吧,侯府的人呆久了,眼界都比別的地方高。可不會隨便給個一二兩銀子就屁顛顛地跑去做這事,畢竟蔚邵卿對於安寧的看重誰都看得出來。
甚至不少人前腳收了銀子,後腳就當做沒這回事,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安寧妹妹果真大氣冷靜。我就比不上你了。”柳碧彤仍然做足了知心姐姐的樣子,“我當時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可氣憤了。”
“多謝姐姐疼我。”
柳碧彤伸出手指擰了擰安寧的臉頰,“還是你嘴甜。”
“畢竟吃了柳姐姐送來的冰糖銀耳羹,想不嘴甜都難。”
兩人親親熱熱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們是認識不知道多少年的好姐妹呢。
看完安寧吃完了一碗後,柳碧彤將碗重新塞到食盒之中便離開了。
安寧等她走後,問書紅,“那夕月公主都讓人說些什麼了?”
書紅噗嗤一笑,“也就是柳姑娘說的那些,不過大家權當耍個樂子,除了眼皮子淺的那幾個,誰會聽她話真的去傳那些。在少爺直接將傳的人打發出去後,她花再多的銀子也是白費功夫。”
大多數人都不是傻子,哪裡會爲了討好一個註定在侯府裡住不久的公主,而去得罪了自己的主子。誰都看得出蔚邵卿對安寧有多上心。在幾個傻的真被趕走後,這些人更是站準了位置,任憑夕月公主銀子撒再多,也依舊是當做沒有這回事。
安寧托腮道:“這夕月公主傷口什麼時候纔好?”
老實說,她身上的傷到現在也養得差不多了,當初進府的時候,她打着就是養傷的名義。
書紅說到這件事仍然很氣憤,“她早就可以走了,偏偏還死皮賴臉留在府裡,我們侯爺纔看她不上呢。不過是一蠻夷小國公主罷了。偏偏每次太醫替她看病,她都說這裡痛哪裡痛的,反正就是不承認自己的傷口好了。”
安寧忍不住也笑了——追求到這份上夕月公主也夠拼了。俗話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夕月公主也算得上是個美人,這樣的美人對自己一往情深,蔚邵卿當真沒有感覺嗎?
安寧並不否認自己對蔚邵卿存在着某種程度上的好感,但她也沒忘記蔚邵卿最初對她那特殊的態度。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至少在及笄之前,在知道所謂的真相以前,一直以來趨利避害的理智讓她一直小心地剋制着這份的好感,屬於即使哪天抽身而走也不會受到太大傷害的程度。
她並不是傻子,也看得出蔚邵卿同樣對她有好感度,只是他顯然更加剋制,像是在忌諱着什麼一樣。
相互有所顧忌的兩人就這樣默契地維持着現有的關係,有點曖昧,又有些親近。
只是……
安寧垂下眼瞼,手輕輕敲了敲桌子。對於這樣的日子,她終究是有點疲倦了。或許單純地維持着“朋友”的界限會更好一些。
……
蔚邵卿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他同季延一這盤終究沒有分出勝負。沒有分出勝負,賭注自然也就不算數了,兩人繼續相約下次。
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覺,許久沒有出現過的急躁情緒像是螞蟻一樣,輕輕啃咬着心房,混合着他本以爲不可能會出現的嫉妒情緒。
是的,他居然在嫉妒季延一。
嫉妒他能夠大膽坦然地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感情,嫉妒他不需要顧慮什麼,喜歡就直接出擊。
甚至嫉妒起安寧送給他的沙盤,親自手寫的小說演繹。
他同安寧認識許久,也沒見安寧給他送過如此用心的禮物。季延一同安寧才認識多久而已。
更氣人的是,季延一還直接對他說:“不知道等侯爺生辰的時候,安寧又會爲你送上什麼樣的禮物?”
蔚邵卿從沒覺得季延一如此地討厭。
在季延一還坦然地讓他送信件給安寧的時候,這種討厭情緒繼續翻倍。
只是一直以來的教養讓蔚邵卿做不出直接把信件給昧了的舉動。
當回到府裡聽到安寧有事找她,他怔了怔,身上原本縈繞着的焦躁情緒一掃而空,神色重新恢復了一貫的平靜自如。
“讓她進來吧。”他頓了頓,又問了一句,“安寧晚飯吃過沒有?”
玉秀搖搖頭。
“等下把我們兩個的晚飯一起送來好了。”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玉秀突然開口道:“那表小姐和夕月公主呢?”
玉秀口中的表小姐自然就是柳碧彤,自從柳碧彤來了以後,她稱呼柳碧彤和安寧一樣都是表小姐,似乎想用這個稱呼提醒蔚邵卿,柳碧彤纔是貨真價實的表妹,而不是安寧。
蔚邵卿神色冷了下來,幽深的眼神落在玉秀臉上,連同她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安都收在眼底,他的聲音少了幾分平日對她的溫和,“玉秀,你逾越了。”
玉秀被他那一眼看得心中一顫,跪了下來,“奴婢知錯。”
“下去吧。”
得到允許後,玉秀站起身子,離開了書房,在推開門的時候,她的眼睛紅了一瞬。
蔚甲擡起眼皮,正好看到,心中雖然有些疑惑,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
安寧原本打算蔚邵卿再不回來,她就直接先回家吃飯,結果她剛產生這個想法,玉秀就來通知她說,蔚邵卿已經回來了,聚在書房裡等她。
安寧的視線落在她微微發紅的眼眶,關切問道:“玉秀這是被風迷了眼睛嗎?”
玉秀比起玉容,雖然性子比較冷,但以前照顧她的時候也挺周到的,所以安寧看見她似乎哭過後,纔會關心一下。同時她心中也有些疑惑:玉秀作爲蔚邵卿身邊的一等丫鬟,在府裡的地位高過大多數人,根本不會有人來主動招惹她。而且她性子同蔚邵卿同出一脈的冷淡,也不像是那種容易難過的人。
玉秀眼神複雜,最終還是說道:“沒什麼,只是今天被風吹來的土給迷了眼睛。”
“那是得好好注意。”安寧點頭,跟在她身後,打算去書房。她還是等同蔚邵卿說完事情後再回家吃飯好了。
在走到一半的時候,玉秀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開口道:“姑娘平時沒事,還是少和柳姑娘和夕月公主接觸的好,以免引火燒身。”
這不用她提醒,安寧也是知道的。不過玉秀的提醒她心中很是受用。
她忍不住綻開大大的笑容,笑容明媚如花園中爭妍鬥豔的花朵,“我知道了。玉秀果然是外冷內熱的人呢。我之前還以爲玉秀你不喜歡我呢。”
玉秀垂下眸子,低聲道:“姑娘很好,怎麼可能不喜歡?”
“我也很喜歡玉秀。”
玉秀聞言,擡起頭,露出了有些欣喜,又有些複雜的笑容。
她繼續帶着安寧走向書房,然後站在原地,目送着安寧進去,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才轉身離去。
……
安寧推開書房的門,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沒聞的時候還沒感覺,一聞瞬間飢餓感便涌了上來。
桌上擺放着兩幅的碗筷。
蔚邵卿一身簡單的常服,溫和的淡青色將他整個人的氣質暖和了幾分。
安寧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四菜一湯,對於一個侯爺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十分樸素的規模,而且四道菜有三道菜都是她喜歡吃的,也不排除正好也是蔚邵卿喜歡的食物的可能性。
她也不客氣,直接在蔚邵卿對面的位置坐下。
剛盛好的米飯帶着淡淡的香氣,粒粒皆分明,像是靜靜躺在那裡的珍珠一樣。這米正是用橫州貢米煮成,出了名的美味,晶瑩剔透、色香味美,即使不配菜,單單只是吃米飯都覺得享受。周李氏也很喜歡吃,只是這畢竟是貢米,即使是她,一年大概也就能拿到二十斤,這還是託了凌天晴的緣故。凌天晴對這種米不算特別愛,她更偏好別種的口味,因此每次收到後,都直接送給了安寧。
兩人安安靜靜地吃完飯後,很快就有人上來將飯菜收下,還放下了兩杯的茶水。
安寧捧起茶杯,茶水上氤氳的霧氣緩緩上升,幾乎要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發現今天的蔚邵卿似乎出乎意料的安靜,神色之間,偶爾也會出神,安寧直覺地猜測那恐怕是同季延一有關,也無心去詢問。
蔚邵卿反而開口先提起了這件事,“在你心中,季延一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裡面複雜的情感讓人揣摩不定。
安寧沒料到他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呆了幾個剎那,開口道:“季延一嗎?他人很好。”
“很好嗎?”蔚邵卿低聲說道,“你喜歡他?”
安寧被他這個問題噎了一下,“你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這和他平時的畫風不符啊,太奇怪了。蔚邵卿是被誰給刺激到嗎?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
安寧咳嗽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能放過這個問題嗎?”
聲音帶着一絲的懇求。
蔚邵卿眼神幽深,黑色的眸子像是屋外的夜空一樣,有種深邃神秘的美麗。他拿出一封信,放在安寧面前,“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信件。”
安寧莫名有種被抓姦的感覺,下一秒又不免啼笑皆非。姑且不論她和季延一之間清清白白,她和蔚邵卿之間更是達不到讓他抓姦的程度吧,他們兩個,其實就是合作者的同盟關係罷了。
她與誰關係交好,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蔚邵卿這位便宜表哥也沒有立場來指指點點。
她當着蔚邵卿的面,直接將信件撕開一長長口子,取出了裡面的信紙。
信紙大約有二十多頁,厚厚的一壘。季延一的字就同他本人一樣,張揚高傲躍然紙上。
這與其說是信件,不如說是一個故事,季延一所寫的故事。
安寧以前曾經勸他可以寫一些戰場上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事蹟,沒想到季延一還真聽了進去。或許是因爲上面的情節大部分都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比起以前那篇龍傲天文,這篇的情感要真實熱烈許多,筆墨也十分具有感染力。
一頁頁看下去,安寧彷彿也被他帶領到了那個千軍萬馬的戰場,隨同季延一一起走入一場場大大小小的戰役。
這其中有“醉臥沙場君莫笑”的豪邁,也有“春風不染白髭鬚”的傷感,偶爾還穿插着幾則的趣事,讓人忍俊不禁。
特別是其中還有季延一的部下再一次演練中,一着急,不小心將妻子的裙子給當做自己的穿上的糗事。
安寧沒忍住,還是笑出聲來,季延一你這樣賣部下,你的部下知道嗎?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頰的酒窩盛滿了春光,彷彿書房都被照亮了一樣。
作爲旁觀者的蔚邵卿,再次心堵了。
這丫頭居然在他面前看着別人的信件,還笑得那麼開心自得。
他也完全不知道,季延一居然還是那種會哄女孩子開心的人。
“你很高興?”他還是沒忍住出聲道。
安寧看完了信件,細緻地摺疊起來,重新收攏進信封中,精緻的臉上仍然殘留着笑意,“是挺高興的。”
她狐疑地看着蔚邵卿,“我怎麼覺得你今天不太高興來着?”
蔚邵卿像是在遮掩一般地端起了茶,“不,我今天心情挺好的。”
安寧眼睛微微轉動,說道:“心情好就好,我正要同你說一件可能會讓你心情不太好的事情。”
蔚邵卿擡眼看她。
安寧將張家的來龍去脈,完完整整地說了一遍,就連楊家的事情也毫不保留,末了才斜了他一眼,“你這是打算將全部的皇子都一起得罪了嗎?”
蔚邵卿在聽到她口中的事情同季延一無關後,不自覺鬆了口氣,反而還有心情聽安寧將事情說完。末了才說道:“五皇子以下的皇子我可來不及得罪。”
他同安寧這種對於朝中派系不甚瞭解的人不同,浸淫其中許多年的他一眼便看出了對方的用意。
在他被欽點爲御林軍統領之前,這個位置本來是沈三思的,只是沈三思因爲丁憂的緣故,而暫時卸職,被蔚邵卿頂上。沈三思恰好是四皇子凌文允的人。沈三思今年即將守孝結束,偏偏比起他,天子凌青恆看上去更想將這位置繼續留給蔚邵卿一樣。
四皇子做出這樣的謀劃也就順理成章了,將安寧拖下水,便等於將蔚邵卿拖下水。若蔚邵卿不再是御林軍統領,那麼更有可能頂上這位置的自然就是前任沈三思。
安寧見蔚邵卿一副沉思的樣子,也不打擾他,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放了下來——茶水涼了。
蔚邵卿回過神來,見她正望着牆壁上的畫發呆,微微一笑,說道:“張國磊那邊,我也處理,連同楊家的一起。”
卻沒有要繼續這話題的意思,反而換了個樓,“若是你娘有時間的話,我打算後天休沐的時候拜訪她。”
安寧怔了怔,拜訪她娘?
蔚邵卿頷首道:“碧彤再過幾個月便及笄之年,她的婚事若是繼續落在她父親手中,定沒有好下場。周夫人爲人慈善,若是能幫她相看一門親事再好不過了。”
安寧若有所思看着他,復而露出淺淺的笑容,“所以你的意思是打算大辦她的及笄之禮,好讓大家知道她的存在,然後再讓我娘爲她相看一門親事?”
蔚邵卿點點頭。
安寧也知道他沒有別的可以請託的人。畢竟蔚邵卿上頭沒有母性長輩,自己又不可能親自出面去談這事,只能讓她娘幫忙找幾個合適的青年才俊,然後他再從其中選一個好的。
從這點來看,他也算是盡到了表哥的職責。至於柳碧彤的父親,想來蔚邵卿想要壓制住柳家,不讓他們輕舉妄動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只是他考慮得再是周全,但架不住柳碧彤本人不願意啊。柳碧彤一看就存了心思要長長久久呆侯府中。她身份擺在那邊,嫁得再好也不過是四五品官之子。她見慣了侯府的貴氣,哪裡還看得上其他。見慣了蔚邵卿的容貌和地位,其他人當然無法入她的眼。
恐怕蔚邵卿的一片好心要打水漂了。
安寧也不由覺得幾分好笑,說道:“這可未必是柳姐姐想要的。”
“我娘這幾日時間挺多的,你若是想見的話,我回去後直接同她說一聲。”
蔚邵卿點點頭。
安寧發現現在也有點晚了,急急忙忙說道:“我得回去了。”
蔚邵卿道:“先休息一晚上,明日再走。”
哪有這個時間讓她回去的道理。
他見安寧仍然有幾分遲疑,說道:“若是你現在回去,如何告訴你娘你匆忙從莊子上回來的原因?”想也知道這丫頭肯定是將所有的事情在她娘面前都隱瞞得嚴嚴實實的。
他說得太有道理,安寧直接被說服了。她又不是沒住過蔚府,以前來京城的時候還常常一住就住一個多月,所以也不扭捏,應了下來,“你也別太晚休息。”
“晚安。”
“晚安。”
道完晚安後,她將季延一的信件收好,轉身離開書房。
夜風從門中緩緩吹了起來,蔚邵卿看着安寧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眼前,眼神晦澀難辨。
……
翌日寅時一刻。
蔚邵卿從夢中醒了過來,他面色蒼白,不復平時的一貫淡定從容。白玉無瑕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有迷惑、有驚訝、有自我厭倦、還有莫名的喜悅和明悟。
他不曾想過,安寧會以那樣的存在出現在他夢境之中。
夢境之中,她衝着他巧笑倩兮,眸子盛滿了最亮的點點星光,他們把臂同遊,泛舟湖上,姿態親暱,宛若情人。
在他嘴脣落在她額頭的時候,夢境中的他滿是喜悅和滿足的心情,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一樣。
醒來後的他似乎還沉浸在那種情緒之中,許久沒有動彈。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牀上走了下來。
蔚邵卿房裡一直不習慣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即使有護衛在,也是守在門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想要做什麼,只是隱隱約約明白了,原來那就是所謂的喜歡?
若是蔚邵卿對安寧一點感覺都沒有,一個夢境也不會讓他直接產生喜歡的情緒。那夢只不過是讓他看清了自己的真正想法罷了。
一開始的他接近她,的確是別有目的。照顧她,則是懷着別樣的愧疚。
他唯一沒有意料到的是,當習慣性照顧她,習慣性關注着她的時候,這份感情卻慢慢地發酵,然後變質,直到成爲了不可控的因素。
在明白了內心的想法後,之前那些複雜的情緒也就有了解釋。爲什麼他會因爲安寧對季延一的“另眼相待”而煩躁,會因爲季延一的挑釁而不悅。
一切都只是源於喜歡罷了。
原來蔚邵卿喜歡着周安寧。
------題外話------
哈哈哈,本來想要寫春夢的……後來想想,刺激太大了,還是先循序漸進好了。意識到感情後,就可以捅破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