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安寧屬於身體素質還不錯的類型,最多也就是換季時候感冒一下。等穿越後,別說發燒了,就連感冒這種都沒有。
一開始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只是吃飯時胃口似乎沒有那麼好。但想到下午燒烤吃了那麼多,又自己吃不下也是正常的,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等洗完澡後,她便開始覺得有點暈暈乎乎的,沒等躺牀上歇息,眼前直冒金星,黑暗就這樣籠罩了過來,身子倒了下來。
她這一生病,頓時將大家都給驚動了。
周李氏一摸女兒的額頭,上面的溫度實在滾燙得嚇人,連忙喊衛先生過來看看。
衛先生檢查了一下,稍微鬆了口氣,道:“安寧這大概是因爲中暑引起的發燒,等下我開一下藥,讓她喝上幾帖就好。”
這種天氣還玩鬧成那樣,中暑也是正常的。
她又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套銀針,順便給安寧紮上幾針,好得更快。
周李氏看着躺在牀上的女兒,忍不住道:“都燒成這樣了,安寧之前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又有些怪自己,大熱天的,還讓女兒忙着忙那,結果這下可好,直接中暑了。
雖然衛先生說過女兒並沒有大礙,但周李氏還是忍不住擔心。
衛汀然解釋:“有的時候會出現這種情況,雖然發着高燒,但自己仍然沒有感覺。安寧大概就是這種情況,並不是什麼大毛病。”
周李氏守着女兒過了一夜,偶爾也會接過手,幫忙把安寧額頭上的毛巾換一換。
等第二天,安寧額頭上的溫度下降了一些,可人卻仍然沒有清醒過來,像是完全失去了直覺一樣。若不是她仍然有呼吸,脈搏也挺有力的,大家甚至會以爲她已經遭遇了不測。
周李氏她們只能努力把藥水灌到安寧嘴裡。衛先生更是做了所謂的營養膏,這樣即使安寧好幾天滴米未進,也不至於傷了元氣,全家人幾乎都守着安寧。只是安寧卻仍然只是昏睡着,對於大家焦急的情緒一無所知。
等她兩天還沒清醒過一次後,衛先生也失去了一貫從容鎮定的表情。她每隔一刻鐘就把脈一次,卻仍然看不出所以然,安寧的脈象穩健有理,若不是她遲遲不醒來,怎麼看都是一個再健康不過的人。
周李氏更是哭了好幾場,女兒不明原因地昏迷了這麼多場,她哪裡受得了。
她倒是也請了城裡醫術最好的老大夫,但得出的結果也同衛先生一般無二。周李氏等了兩日,仍然是這個結果,哪裡願意接受這個結果。她念頭一轉,想道:再好的大夫都看不出,莫不是女兒被衝撞到了?她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便要去雲水觀求雲水道人,求三清祖師保佑。只是她仍然不放心女兒,所以只自己帶着自己人過去,其他人就留在家中繼續照顧安寧。
凌天晴在聽說安寧生病以後,也過來探望了一回,還帶來了不少的好藥材。周李氏見到那株至少有五十年份的人蔘忍不祝了一跳:不愧是公主,出手比玲瓏那孩子還要大方。
至於所有人都所惦念的安寧,她正陷入一個長長的夢境之中。
這種感覺很微妙,她心中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偏偏沒法從夢境中醒來。或者說是不願醒來。畢竟面前這一切是她多麼熟悉的場景啊。
高樓林立,馬路上車輛湍流不息,炎炎夏日,路上的行人大多皺着眉頭匆匆而過。街上的女孩子大多妝容精緻,穿着時尚的夏裝,倘若讓大周的普通老百姓看到這種露出白嫩大腿和胳膊的衣服,定是要斥她們傷風敗俗。
安寧直接穿過馬路,車輛從她的身體中穿過,像是穿過空氣一樣,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她的視線直直地落在那幢和別的樓層沒有什麼差別的高樓,這是她以前所居住的房子。
她的父母當初因爲愛情的緣故義無反顧地結合在一起,生下她以後,兩人之間的愛意似乎也一起燃燒殆盡,只餘下灰燼。也許是因爲她在他們眼中就是所謂愛情的灰燼吧,不然怎麼會將她丟給外婆,只是每個月打生活費?她或許應該慶幸的是外婆對她十分疼愛,讓她不至於因爲失去父愛母愛而鑽牛角尖。應該慶幸父母也許對她還殘留着一點的感情,即使各自再婚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仍然每個月給了她足夠的生活費。她車禍之前所居住的房子也是兩人共同買給她的。
她像是以前那樣,走進樓裡,坐了電梯。
電梯里人大約有十來個人,其中的兩個一看就是超過兩百斤的,安寧見裡面還有一個空位,便也跟着進去。反正這是在她的夢境之中不是嗎?自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誰料到,她剛進去,原本好好的電梯就突然發出了超重的警告聲。聲音尖銳,穿透人的耳膜。
安寧直接懵了:這電梯不是因爲多了她的緣故才這樣吧?可是她現在明明是靈魂狀態的吧?還是說她本質上挺逗比的,纔會做這種夢?
電梯的人在警告聲中面面相覷,安寧看見他們的臉漸漸白了起來。下一秒,大家像是有了共同的默契一樣,一窩蜂跑了出去,生怕自己比別人慢一步,彷彿這電梯裡面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安寧後知後覺發現,他們這樣的表現好像是因爲她的緣故。她突然回想起以前聽過的關於電梯的鬼故事,不由會心一笑,自己如今也成爲了故事中的人啊。她伸出透明的幾乎和空氣融爲一體的手,按了按十四樓——1401,這是她以前住的屋子。
她的手穿過了那按鍵,出乎她的意料,十四樓那個按鈕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夠亮起來——果然是夢境啊,就是這樣沒有邏輯。
電梯門再次關上,安寧一個人坐着電梯。
電梯在十四樓停下,安寧走了出去,視線望向1402,這家的張阿姨從以前就一直對她很是照顧,每次多做了什麼美味的食物,都會送一份給她。張阿姨一直很喜歡織毛衣,或許是因爲兒女不在身邊的緣故,她將滿腔的母愛傾注在安寧身上,每一年還會給安寧織一件毛衣。對於安寧來說,她同小時候家裡附近的那位鄰居阿姨更像是她的母親。 wωω¸ Tтkд n¸ co
就在這時候1402突然開了,張阿姨的眼睛有點紅,手裡拿着電話,正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話,語氣還有點哽咽,“多好的姑娘啊,讀書好,又嘴甜孝順,這麼有出息的孩子偏偏出了車禍,老天不長眼啊!”
“她那對父母有還不如沒有,自己女兒的喪禮居然不出席。一個說在國外開會,一個說是小女兒生病。造孽啊。”
“她以前一直喜歡我織的毛衣,我昨天才趕出來,等下就去給她燒一燒,好歹在底下也不會着涼。”
安寧的視線透過門,看見掛在牆上那大大的日曆——2015年,7月23號。她出車禍正是前兩天。
她有些茫然,這難道不是夢境而是她再次魂穿回來嗎?
她本以爲聽到張阿姨說的話,自己會難過的,但卻發現自己什麼感覺都沒有。也許是因爲她早就已經習慣失望了吧。
爲什麼要難過呢?只要不再對他們有期待,就不會因此失望。
她轉身直接穿過自己從前屋子的門,走了進去。屋內的擺設仍然同她出車禍以前一樣。桌上擺放着一個繡到一半的十字繡,書桌上還沒看完的一本小說裡夾着一個她以前自己做的楓葉書籤。牀上好幾件衣服凌亂地丟在那裡。
突然之間,櫃子上的一個箱子滾落了下來,落在地上,聲音把她嚇了一跳。
裡面好幾件衣服掉了出來。安寧直接怔住了,她記得這個箱子的。
從前的母親雖然一年都未必會見她一次,但每年都會寄來一些當季的衣裳。只是她從來都不穿,用箱子裝得好好的。
那些寄來的衣裳,她一件都穿不上。後來的她見了她那同母異父,母親再婚以後生的孩子,才恍然大悟,這些衣服恐怕就是照着那位妹妹的身量買的吧。她們兩個相差兩歲,她怎麼可能穿得上呢。
從那之前,她便對母親這個詞死了心。在偶爾的幾通電話也不曾提過這件事。因爲沒有必要。
她突然微微一笑,笑容充滿了釋懷。
是啊,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他們對她而言,就只是提供精子和卵子的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意義。她感覺到原本縈繞在她心頭的淡淡的執念也解開了。
周圍卻突然有火舌涌起,一朵朵火花如花朵般開放,她的身影在火光中越來越淡,直到慢慢地消失。
這現世的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周安寧的存在。
當天晚上,c城的新聞聯播播了這麼一個消息。在鴻源小區612幢樓的1401傍晚時分卻突然起了火,火勢十分胸悶。讓人驚奇的是,火苗只將這屋子燒燬,其餘附近例如1402,1403和1404等屋子卻安然無恙。據說屋主在兩天前已經車禍去世。消防人員經過勘查後,暫時沒有找到起火的原因,只是初步排除了他人縱火的嫌疑。相貌端莊的女主播正氣凜然地讓大家在炎熱天氣小心用火。
某個小區內,一個相貌同安寧有幾分相似,但年紀顯然是中年的婦人怔怔地看着新聞聯播。
半響之後,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的眼淚。
……
安寧本來以爲自己消失了以後就能夠離開,現在的她卻是頭疼欲裂地倒在地上。
在她的身下畫着一個大大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陣法。陣法用鮮紅的血所畫而成,散發着血氣的味道。
她只是看一眼那複雜的圖案,頓時頭疼欲裂,像是有一個鋸子在她頭裡鋸着她的神經。
耳畔突兀地響起了一陣的碎碎念,像是和尚唸經一樣,那些語言聽起來並沒有什麼所謂的意義,只是拿一堆偏僻的詞語組合在一起,卻讓她頭疼得更加厲害,宛若有人直接將她的腦袋生生撕裂了一般。
她只能聽出這是南夏話。沒錯,即使安寧自己也很不可思議,她這個從未去過南夏的人居然也聽得懂南夏的話語。
無論是誰都好,趕緊停下來吧!她感覺自己若是在這一刻死去,也一定是被這些話給唸到疼死的。這種死法太可怕了,究竟是誰如何恨她?讓她要生不能,要死也不能。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安寧已經完全失去了掙扎動彈的力氣時,聲音終於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身下的陣法也發出了幽幽的不詳的紅光,這紅光將她整個人淹沒,安寧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在一間屋子中,屋內的裝潢很是華麗,裡面一個長相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那裡,她年紀大概只有五歲的樣子,正茫然地看在窗外。
安寧想,自己大概現在又是靈魂狀態,所以這小姑娘纔會看不見他。也不知道這裡究竟是哪裡。她到底什麼時候纔會回去啊。
吾心安處即吾鄉。對她來說,她現在的家在玉山村。
那小姑娘發呆發到累了,眼睛突然浮現出了一陣陣的水霧,小嘴也嘟得能掛瓶子了,“爲什麼哥哥可以出去,我就不能出去呢?”
“海是什麼樣子,草原是什麼樣子,我也想要知道啊。”
從她的話中,安寧這才聽出這小姑娘竟是一直都被關在這裡,也不知道是誰如此的狠心。但是看小姑娘的氣色和所穿戴的衣服,她明顯受到了十分良好的照顧,除了沒有自由。
小姑娘百無賴聊地隨便踢着腳玩耍,兩個小腳肉嘟嘟的,讓人看了就有捏一把的衝動。腳上各自帶着兩個精緻的金鍊,金鍊上還鑲嵌着紅寶石和鈴鐺,她腳一晃,便叮鈴鈴地響個不停。
小姑娘聽着鈴聲響叮噹,繼續發呆。
原本緊閉的房門突然開了,一個大約歲歲的男孩走了進來,一身藍衫。他年紀雖然不算大,卻已經有了一番足以讓人側目的氣度。
他的面容精緻,不知道是不是安寧的錯覺,安寧總覺得他的臉看上去有些眼熟,似曾相識的樣子。不對啊,倘若是她見過的人,這樣的相貌她可能會忘記的。
小女孩看見他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撲了過去。
男孩接住她的身體,神情溫柔。
“哥哥,我想出去玩,我爲什麼不能出去玩?”
聽到小姑娘的問題,男孩眼中閃過一絲轉瞬而過的悲痛,溫柔安撫道:“乖,這是爲了你好。”
說話的同時,還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小姑娘對這個答案仍然不滿意,“可是哥哥你每天都可以出去的,我就不可以。長老偏心!”
她控訴着自己受到的不人道待遇,表示自己想看海,想去天池,想看大海。
男孩道:“那哥哥畫給你看好嗎?”
說罷,牽着小姑娘來到書桌前,握着她肉嘟嘟的小手,一筆一劃地畫了起來。
小姑娘邊畫邊咯咯笑個不停,不時給她哥哥搗亂,畫到最後,更是用不小心沾染了墨汁的手直接塗上男孩的臉,把他白玉般的臉抹得黑乎乎的一片。男孩也不生氣,依舊用寵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妹妹。
小女孩玩得累了,開始打起了哈欠。
男孩將她抱到牀上,動作溫柔地把杯子蓋在她身上。
小女孩仍然執着於最初的問題,“哥哥,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我也想向你一樣光明正大地走在外面。”
男孩摸了摸她的額頭,“會有這樣一天的。你所要的一切,哥哥都會給你的。我們會一起拿回屬於我們的一切。”
他的聲音低沉而篤定,像是在宣告着命運一般。
小女孩迷迷糊糊地閉上眼,“那出去後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會,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遠不會分開。”
小女孩得到了承諾,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樣露出幸福的笑容。然後她閉上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滿足的笑意陷入了夢鄉之中。
畫面一轉,安寧卻發現自己這回並非處於旁觀者的角度,而是被幾個臉上畫着充滿原始神秘魔力的圖紋的人帶領着前進。
她這是又穿越了嗎?
安寧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想要掙扎,偏偏手腳卻有了自己的意識,嘴巴也不受控制地開口:“只要那麼做,我們就可以奪回我們的江山嗎?”
咦?這聲音同她自己的好像。
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禮,“是這樣沒錯,聖女。”
“安寧”沉默了一下,開口道:“我可以再見哥哥一面嗎?”
“聖女,殿下現在正處於關鍵時刻,不能分身。”
“好可惜,本來還以爲好歹可以見一面的。”也許是因爲現在的安寧就是這女孩的緣故,她竟然讀懂了這副身體的情緒——她似乎在擔心,在害怕,並非害怕自己可能會失去生命,而是害怕再也見不到她哥哥。
她跟着她們坐上了馬車,穿過樹林,來到了一個像是深谷一樣的東西。下了馬車,她們繼續前進,小女孩走得腳有點酸了,但仍然沒有抱怨,一聲不吭地跟着走。
越到谷的深處,霧氣越弄,到了最後,能見度甚至只有五米左右。
安寧突然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響,那聲音隨着她的前進越來越近。最後,一個大大的還冒着熱氣的池水在出現在她面前。
這池水位於兩座山峰之間的縫隙,水流從上面飛流直下,形成了一道長長的瀑布,整個池水像是一塊純粹的碧玉一樣,純粹剔透,美得驚人。盤旋其上的霧氣更是爲這池水增添了幾分欲說還休的韻味。
安寧停了下來,聲音複雜又透着滿足,“這就是天池啊。”
帶領她來的一個女人說道:“聖女若是喜歡,可以泡一會兒。”
安寧沒說話,只是擡起頭,頭頂是藍的純粹的天空,這裡的天空似乎很近,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她也的確伸出手了,這種觸手可及註定只是錯覺。
她的手慢慢放下,垂下頭,聲音剝奪了所有多餘的情緒,“不用了,我們走吧。”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讓她小時候心心念念想要見上一面的天池。
繞過天池,她越是向前走,越覺得腳步沉重,直到走到一個巨大的陣法前。這陣法同安寧以前見到的那個圖案完全不同,更加詭秘的感覺,給她的感覺也更加危險,像是會將她連人帶靈魂一起撕裂。
一個年邁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向她行了一個跪拜的大禮,他的動作虔誠,聲音沙啞,看向她的眼神又充滿着難以偶理解的狂熱:“聖女,我們王朝的興起就看您了。”
其他人也跟隨着他的動作,全部跪了下來,異口同聲道:“終有一日,定恢復我南夏江山。”
安寧站在那裡,只能看見他們的頭頂,她垂下眸光,然後緩慢又堅定地走進了陣法之中。
老人臉上露出了欣慰又痛惜的表情,開始念起了一段長長的咒語,像是在吟唱一般,曲調忽高忽低,卻有種說不出的迷惑人心智的力量。
一陣風吹過,圍繞着她開始打轉,風越來越大,像是要將她包裹在其中一樣。
安寧感覺在這樣的聲音中,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她閉上了眼睛,下一秒,刻骨的疼痛如潮水一般,直接將她整個人淹沒了過來,她像是一葉扁舟一樣,雖然苦苦在暴風狼中掙扎,但是最終還是被一個大浪無法阻止地拍打了下來。
這種疼痛的感覺持續了很久,大有要疼到天荒地老的錯覺。被這樣的痛楚折磨着,安寧卻仍然說不出半句的話語。到後面她反而慢慢習慣了這種痛楚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感覺慢慢地停了下來,她感覺全身像是泡在水中一樣,意識隨波漂流,上上下下的。
“該回來了。”
一聲嘆息卻突然憑空出現在她腦海中,這道聲音安寧從未聽過,只覺得嗓音充滿了慈悲的意味,像是廟裡的菩薩度化在苦海里掙扎的人一樣。
像是有一道閃電劈過腦海一般,安寧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沒明白,那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境界。
下一秒,她睜開了眼睛。
頭頂的帷幕繡着蘭花,顯得娟秀文雅,身下的牀褥柔軟順滑,她鼻子間隱隱有花香縈繞。
這熟悉的一切讓安寧差點再次落淚,她這是回來了嗎?
“姑姑,你終於醒了。”周慧驚喜的聲音傳入耳中,略帶哭音。
“姑娘,你睡了好多天呢,我們都擔心死你就好。”
“姑娘,來,這是溫水。”這麼會來事的,必須是玉容啊。
安寧雖然不知道自己躺多久了,她以爲自己這麼多天沒怎麼吃東西,肯定沒力氣,結果剛掙扎着撐起身子,卻發現身體挺好的,神清氣爽的,一點都不像是生病發燒的樣子,手也挺有力氣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嗯,不燙了。
原本還在掉金豆豆的周慧噗嗤一笑,“你的燒早就退了,就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昏迷着醒不過來。”
安寧接過玉容遞來的杯子,沒醒來沒感覺,一醒來就覺得喉嚨有點幹。水的溫度恰敲,不燙也不涼,她十分豪邁地一飲而盡,感覺喉嚨舒服了不少。
“我只是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有點長。我睡了幾天?”
“已經五天了,奶奶一大早就坐馬車去雲水觀,說要請三清祖師的神像回來祈福。”周慧頓了頓,問道:“什麼夢?你這個夢可真是太久了。”
安寧扯了扯嘴角,“只是關於過去的夢境,是有點長。”
她想起了夢境中的少女和小女孩,又想起了那聖女的稱呼,那莫名其妙的南夏咒語,心中也有幾分的明悟,那難道就是慕清玄口中的那位表妹的記憶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位男孩就是小時候的慕清玄?慕清玄出現在她面前果然都是帶着面具的,沒道理長大十八變以後就變得那麼平庸。
至於關於現代的那段,安寧已經徹底放下了原先的一點執念。在火起燃燒那間屋子的時候。她隱隱有個直覺,自己之所以會順順利利從現代回來,同她一開始所見到的陣法脫離不了干係。只是她爲什麼會夢見慕清玄那位表妹的記憶呢?她可以確定的是她穿越過來以後,這具身體的確是周安寧沒錯,而且還擁有着從小大大同周李氏相處的記憶,根本不存在被突然替換了的可能性。
這種複雜的關係讓她越發頭疼了。她悲催地發現,因爲看到了那些記憶的緣故,她似乎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對慕清玄冷漠對待了,似乎多少被傳染了一點。這種並非出於本意的情感讓她臉色又黑了幾分。
“姑姑,你怎麼了?”
安寧回過神,“慧姐兒,你剛剛說什麼?”
周慧睨了她一眼,“我剛剛在跟你討論,你接下來吃的藥要放多少黃連的問題。”
安寧嘴角抽了抽,“千萬別,我身體已經好了,真的。我從未感覺自己這樣好過。”她一點都不想吃藥啊。
“你身體好不好也應該是我看過了以後再說。”衛先生的聲音響起。
她嚴肅地看了安寧幾眼,見她的確面色紅潤,一副健康得不得了的模樣,臉色才緩和幾分,又伸手搭在安寧的手腕處。
安寧乖乖讓她把脈,真正決定她接下來需不需要吃藥的人在這裡呢。
衛先生這回的檢查很細緻,除了把脈,還檢查舌頭看眼睛什麼的,她皺了皺眉,“看起來是完全沒事的樣子……”
安寧剛鬆一口氣,卻聽到她繼續道:“不過藥還是得吃幾天。你昏迷那幾天脈象看起來也很健康。”
安寧頓時苦着臉。
衛先生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放心,我黃連會少放點。”其實本來是不需要加黃連的,只是看見自己這位平時總是眉飛色舞的學生難得皺眉露出小女兒的情態,衛汀然這樣說好聽是穩重說難聽是迂腐的性子都忍不住想逗弄她一下。
也就是說還是會有黃連啊。
安寧嘆了口氣。
衛先生又問:“你昏迷這段時間有意識嗎?”
安寧搖搖頭,“這段時間都在做夢呢,各種亂七八糟的夢境。”她知道自己那些夢境只能作爲她自己一個人的秘密,所以並沒有要吐露出去的打算。
衛先生若有所思的樣子,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坐下直接給她寫了一個藥方。
她睡了這麼久時間,雖然按照桂圓的說法是每天都灌營養膏,但肚子也是會餓的。因爲好奇的緣故,安寧還打發桂圓拿了所謂的營養膏給她看看,這一看,她忍不住要皺眉——黑乎乎的黏成一團,看起來就讓人沒有食慾。
竈上一直都準備着熬了許久的粥,以備安寧突然醒來。她只是等了一下會兒,紅棗已經端來了一碗粥過來。
粥的湯底是老母雞熬了許久濃縮成的一碗,一隻雞的精華都在裡面,放上竹溪米一起熬煮,入口即化,雞湯同米完美得融合在一起。
安寧吃過後,才問道:“竹溪米不是貢米嗎?我們傢什麼時候買了?”
周慧笑道:“這是你那位朋友送來的,她還送了一隻五十年份的人蔘,把奶奶都嚇了一跳。這粥是每天都熬煮的,放在竈臺上。你前些天沒醒來,可就便宜了我、聰哥兒和金寶了。”
因爲安寧醒了過來的緣故,周慧也有心情說笑了。
安寧吃過一碗粥後,覺得自己大概是因爲躺太久了,身上都出味道了。她連忙打發走其他人,準備好好洗一下身子,從頭到腳都得寫。
等洗得全身清清爽爽以後,她娘周李氏回來了。見識過前世親孃親爹的冷漠,安寧看到周李氏欣喜的表情真是分爲受用和懷念。
連忙上前撒嬌:“娘,我好想你。”
周李氏眼眶含淚,“醒了就好,醒來了就好。”
說罷,又恭恭敬敬地把三座神像請了過去,又一臉虔誠地燒香,自己拜完後,還拉着安寧拜。
周李氏看着女兒紅潤的臉色,一臉喜滋滋,“那一百兩果然沒白花。”
“什麼一百兩?”
“我今天可是添了一百兩的香油錢,才請回了三清神仙。祖師爺可是有力的,剛請了,你就醒來了。”
安寧差點吐血,就這三座神像,一百兩就沒了,明明這神像怎麼看怎麼普通。
“這樣就要一百兩?”她手顫抖地指着神像。倒不是說她心疼一百兩銀子,倘若這一百兩物有所值也就算了,但是這種神像,在外面的店裡一兩銀子都可以買十來個,根本不划算!
周李氏連忙拍下她亂指的手,又向着神像道歉:“祖師爺啊,安寧她小人家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同她計較,希望您能像以前一樣保佑我家安寧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安寧氣得牙根都癢了,虧她同雲水道人交情還不錯呢,居然這麼殺熟!
只是當着她娘這個腦殘粉的面,她又不能把心中的腹誹說出來,不然肯定會被她娘教育再教育的。
……
安寧病一好,周家的氣氛頓時就輕快了不少,籠罩在周家上面的烏雲終於散開。
周李氏對她現在盯得很緊,她就連想出去帶靜靜散步,都被限制時間了。
安寧有些無語:她哪裡有這麼弱不禁風啊。內心深處對於她孃的緊張還是很受用的。
雖然她現在吃嘛嘛香,但在衛先生的強烈要求下,還是捏着鼻子灌了三天的藥,吃飯的時候,嘴裡的藥味都散不去。甚至停了藥好幾天以後才感覺好了點。
嘔,衛先生絕對是在公報私仇,她從來沒吃過那麼難吃的藥!
不少相熟的朋友知道她好了以後,也紛紛派人送了禮物給她,相熟的幾個還打趣了她一下。
凌天晴也過來轉了一圈,圍繞着她看了看,說道:“好好保養身體,可別再生病了,下個月我們就可以一起收水稻了。”
宣州這一帶的水稻基本是八月份到十月份成熟的。
安寧知道這是她彆扭的表達關心的方式,含笑道:“等月底玉米基本都成熟了,我打算一起去採摘一下,你要一起來嗎?”
若是宴會這種東西,凌天晴肯定不感興趣,但田地裡的就不一定了。
果然凌天晴立刻道:“好,我到時候也看看這玉米的產量如何。”
凌天晴不僅人上門,還拿了好些藥材過來。安寧嚴重懷疑,她這是把她從皇宮裡帶出來的藥材搬了一半過來。皇宮裡使用的藥材民間有錢都未必能買到。安寧直接讓她娘給收好。
她娘還有點不安,“送了這麼多昂貴的藥材,我們是不是也得回幾樣禮物比較好?”然後又開始頭疼,究竟得什麼禮物才能入了凌天晴這位天之驕女的眼。
安寧笑道:“娘,沒事的,天晴不在乎這些的。在我們眼中十分珍貴的東西,在她眼底或許還沒有一張食譜來得有價值呢。我到時候多教她幾個菜就好了。”
這些食譜可都是周家不外傳的。
周李氏見女兒直接攬了過去,素來又信服女兒的能力,也就不操心了。
在凌天晴走沒多久,顧可欣也上門了。
之前安寧臥牀不醒的時候,顧可欣就想看一下,卻被周李氏給攔了下來。畢竟顧可欣可是有身子的人了,疏忽不得。直到安寧身體完全好轉連衛先生都挑不出半點差錯後,才讓兩人見面。
顧可欣陪着她說了幾句話,又說道於崢,“說來也巧,我聽聞你發燒的第二天,於崢也跟着病了起來,只是他比你好多了,不像你完全找不出症狀。”
“他現在還好嗎?”安寧問道,於崢也算是她的一個朋友,她關心一下也正常。
顧可欣笑道:“你好得比他快多了呢,不過我看他現在氣色也還可以,應該快好了。”
安寧腦海中浮現出於崢那張精緻的臉,突然怔了怔。
夢境之中,那男孩的臉漸漸變得成熟,然後同於崢重合在一起。或者說男孩就是於崢,長大以後的於崢。難怪她當時會覺得那樣似曾相識。
過往的經歷很多的蛛絲馬跡在這一刻突然串聯成一條線,指向了唯一一個可能的真相。
於崢常常外出做生意,神神秘秘的。
夢境中本該是慕清玄的男孩長得卻同於崢相像。
於崢曾經對她說過的尋找妹妹的話語,慕清玄也有她這麼一個表妹。
於崢對她出乎尋常的溫柔和關切。
慕清玄在她面前從來都是帶着面具的,不曾摘下。
她突然覺得身體有點冷。所以說,於崢就是慕清玄?
“安寧,怎麼了?”顧可欣的話語將她拉回了現實。
安寧看着顧可欣關切的臉,顧可欣到底知道這些嗎?倘若於崢真的就是慕清玄的話,那麼他的師兄楊開意又是什麼身份呢?顧可欣知道嗎?還是她也同她一樣被隱瞞着?
安寧搖搖頭,她深呼吸一口氣,聲音比想象中還要來得冷靜:“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以前做過的一個噩夢而已。”
她頓了頓,說道:“可欣姐姐,我想見見於崢可以嗎?我們好歹也相交一場。”
顧可欣想想並沒有什麼問題,笑道:“當然可以。反正他得的也不是什麼會傳染的病。”
安寧直接跟着顧可欣一起走。
她同家裡人說了一下,周李氏揮揮手,便讓她過去了,兩家就幾步路而已,她一點都不擔心。
……
因爲她到來了的緣故,於崢並沒有躺在牀上,而是直接在亭子裡。
安寧問道:“你的病可以吹風嗎?”
於崢勾脣一笑,“已經沒有大礙了。就算之前還沒好,吹吹風也沒事。”
安寧看着他,心中有些複雜——爲什麼以前她沒有注意到呢?注意到於崢的眼睛同慕清玄很像,一個人的相貌可以通過易容或是面具來改變,但是眼睛卻是不變的。
顧可欣很快就退下。
安寧在於崢對面的位置坐下,“我想看你的臉,可以嗎?原來那張?”
於崢直接用清水將臉上的東西洗掉,露出了那張精緻得用語言難以形容的臉,初見驚豔,再見依然。
那張臉同夢境裡真的很像啊,就是大一號的男孩的臉。
她嘆了口氣,“我該叫你於崢好呢?還是慕清玄好?”
題外話
話說……本來是打算要晚點再揭穿的,現在想想,還是早點好了~表哥暫時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