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沒想到黃靖倫在第一次上門就已經帶上了合約,合約上的稿費寫着的便是千字二十兩。
安寧細細看了一回合約,上面明碼標價,條理清楚,也沒有玩什麼文字遊戲,檢查了兩遍,覺得挺合適的,便當場簽名。
田碩看得心中一蕩:這位周鄉君倒是爽朗大氣,乾脆果決。
然後很果斷地問出了自己自從來到這裡以後最大的渴望:“我能夠看一下原版嗎?”
好歹讓他看一下完整版本。
安寧怔了怔,撲哧一笑,“當然可以。”
話音剛落,桂圓還站在她身後發呆,玉容已經微曲膝蓋行禮,轉身去房間拿稿子了。
田碩看到了完整無缺,不用費力辨認字跡的文稿時,簡直要喜極而泣了,他的好友黃靖倫很自然地站起身,在他身後,一同看稿。田碩也不覺得好友這個舉動有什麼不對,低下頭認真翻閱着。
正堂中一時之間只剩下稿子翻動的聲音。
安寧則是靜靜地喝茶,偶爾擡眼看這兩人變幻連連的神情——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確很有成就感。
別看田碩坐在那裡似乎是溫文書生,但他的表情卻出乎意料的豐富,特別是在他本人沉浸在故事中時,基本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猜出他看到哪裡了。放在現代的話,拍下來都可以當做表情包紅遍大江南北了。
等完完整整翻完二十回後,這兩人還有些意猶未盡,問了句廢話,“還有嗎?”
安寧抽了抽嘴角,“沒了。後續的稿子倒是在我腦中。”
兩人用相似度99%的渴望眼神看着她。
被兩個完全稱不上是帥哥的人這樣盯着,安寧只覺得手臂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衝他們甜甜一笑,“劇透可恥。”
然後低頭捻起一塊雪白的雲片糕放進嘴裡,果然還是新鮮出爐的雲片糕最美味了。
事情商議得差不多後,兩人便向安寧辭別。不過田碩和黃靖倫並沒有打算直接回去,而是先在城裡的客棧住上幾天,等安寧再抄錄一份的原稿。
安寧爲此直接向衛先生請了兩天的假,每天除了吃飯的時間,便是在抄寫這個,爲的是能夠趕上下個月的報紙。
兩天以後,二十回總算搞定,二十回大約有十五萬字,千字二十兩,意味着三千兩入賬。於是尷尬的情況出現了,黃靖倫出門只帶了五百兩,以他家的產業,三千兩倒是勉勉強強可以湊出現銀。
安寧直接說道:“那就先給五百,剩餘的等你有銀子了,再給我吧。”
黃靖倫精神一震,“好的,肯定會給你的。”
以前他們報社也有二十兩千字的文,但是少之又少,加上基本都是短文,哪裡像西遊記這樣。不過黃靖倫的確覺得這錢花得值得。二十回西遊記,他打算第一版直接發個四章,讓大家過過癮,後續的則是每個月發兩回。也就是說二十回的西遊記,足夠撐九個月了。
等安寧抄錄好一份給她後,他又寫下了欠條,然後興高采烈地同田碩回去了。
安寧看見他樂得同手同腳了的身影,眼皮跳了跳。這樣的合作伙伴真的靠譜嗎?
她已經把各種營銷模式告訴了黃靖倫,剩餘的也就不關她的事情了。
五百兩……好歹也抵得上胭脂鋪一個月的收益,還是挺不錯的。
安寧也沒忘記周臺平那件事,她素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周臺平這件事做得實在太過噁心。對於家裡人,她並沒有說那麼多,只是告訴他們因爲宣州月報很有誠意上門再三邀請的緣故,她乾脆選了宣州月報。宣州月報雖然比不上大周月報,但在宣州這塊也是銷量和影響力排名前三的報紙,所以周李氏他們也沒有想太多,反而很高興。周慧就沒有那麼容易被瞞過了,在只有她們兩人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出來。
安寧並沒有隱瞞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周慧的臉,頓時黑了黑,輕聲問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安寧揚脣淺笑,只是那笑容不復平時的嬌俏可人,怎麼看都有幾分危險的味道,“自然是得查明真相,順便以牙還牙了。”
以牙還牙這塊,她還真沒打算讓蔚家出手,蔚家若是出手,誰都看得出是因爲她的緣故,再說,她也不願意一直依靠着蔚家。
安寧回頭找出了自己的盒子,裡面放着一千兩百畝的田地地契,另外還有之前斷斷續續積攢下來的四千兩銀子。她的胭脂鋪每個月都可以帶給她大概五百兩六百兩的收益,等京城的錦上添花開後,至少還能一個月多上一千兩。
她數了數,拿出其中十張的一百兩銀票,準備開始實施自己許久以前就在考慮的計劃。
對於安寧而言,她現在若有事情,一般都是需要蔚家出馬,這點對她而言,其實很不利,總是依靠着別人,當這靠山倒塌或者同她分道揚鑣後,她只會跌得更慘。若是一般的人,想要收買勢力,那肯定是聘請或者培養一羣身手出衆的護衛。她作爲鄉君,自己府衙能有五十人的編制。
但是安寧並不打算這麼做,即使有了這麼多護衛,一方面養人是一筆的大開銷,另一方面,這些人也很難將他們完全遮掩住,這種落在他們事業之中的勢力還不如不要。
說到勢力,她最開始想到的便是武俠小說中常常出現的丐幫。丐幫人數衆多,地位低下,常常被人忽視,無論是探聽情報還是傳播小道消息都十分方便。這個世界的人許多人或許會想到開酒樓開青樓來收集情報,獨獨忽略了乞丐。或許在他們眼中,乞丐根本沒有資格進入他們的眼中。
開原縣的乞丐不算特別多,全部加起來差不多恐怕也有幾百人。安寧並不打算全部的人都吸收,先慢慢考察,選取幾個較爲可信的吸收進來,作爲頭領培養,再交給他們繼續吸收。總不能讓她每個人都去考察吧,這樣豈不是累死。
她拿着銀票,笑意盈盈對她娘說道:“娘,最近我們家雙喜臨門,前兩個月我被封爲鄉君,舅母又有了身孕,所以我想說也做點什麼回報一下社會。”
周李氏笑道:“你舅媽有身子後,我可是特地去雲水觀添了十兩的香油錢呢!”
安寧笑了笑,給她娘捏捏肩膀按摩一下,“這哪裡夠啊,我是覺得我們家之所以有今天,跟我們平時積善餘慶有關,所以打算做些廣施粥米看病送藥的善事。”
周李氏想想也覺得好,她這前半輩子基本都是苦裡來,後半輩子女兒突然出息了纔跟着享福,像她這樣真正吃過苦的才更能理解底層人的痛楚,笑了笑,摸了一把女兒的髮髻,“好好好,錢若是不夠,娘也給你一些。”
安寧抿嘴笑,又同她說了自己的計劃。除了施粥以外,她還打算請兩三個城裡的老大夫,那些生病又沒錢看病買藥的還可以順便看一下。除此之外,她田地中也種植了不少的藥材,最好的一部分拿來自家使用和做藥妝放店裡賣,其餘的一般都是採摘下來曬乾了拿去藥店賣,其中有不少都是日常京城用到的,她到時候再添上銀子買一些,這些藥材也可以讓大夫打包好,到時候送出去,窮苦人家屯着,平時若是生病了正好合了症狀,也方便。這麼一番下來,大家只以爲她只是做善事,並不知道她的一部分目標是那些人們常常忽略鄙夷的乞丐。遇到施粥,乞丐基本都不會錯過,更何況還是這種送藥材的。
周李氏聽着女兒清清脆脆的聲音將一件件的計劃喃喃道來,不住地點頭,臉上也露出了笑意,“對了,我看你可以順便熬一熬清熱瀉火的涼茶,嗯,我記得配方是竹葉、生地、蘆根和通草,大熱天的,大家喝了也能防暑熱。”
安寧點點頭,這點她倒是沒有想到。
周李氏又勸女兒交給下面人就好,不必親自過去,但安寧這一趟的目標本來就是要挑選自己的勢力,自然得親自過眼一眼,連忙撒嬌道:“娘,我自己過去,不是更有誠意嗎?說不定三清祖師感應到我的誠意後,更加保佑我們呢。”
三清祖師出馬,誰與爭鋒!
周李氏瞬間敗退了下來。
安寧派人去請了兩位大夫,又花了三天時間一起包藥材。兩位大夫皆是德高望重之人,行醫幾十年載,救活了無數人,而且他們在給窮人看病的時候,常常爲了照顧他們生活只開一些便宜又不失療效的藥方。一位張大夫,一位孫大夫,兩人皆對安寧這一番舉動十分讚賞,說她年紀小小,就有憐憫幼小的心。
安寧被誇得都有些臉紅了。
懷孕即將三個月的張青青在知道後,以爲安寧是爲了給她祈福,又跑來鄭重其事向她道謝了一番。自從有了身子後,以往一貫堅強的她似乎也多愁善感了起來,說幾句話就要感動得掉金豆豆,安寧只能好好安慰她一番。
她原本是定在七月初五的時候施粥的,只可惜那天天空不作美,直接下起了傾盆大雨,在地上匯成了小溪流。
安寧坐在屋內,望着外面的雨簾發呆。一到下雨的天氣,她似乎就特別容易發睏,做了一會兒功課後,便打着哈欠打算去休息。
玉容推開了房門,向她行了一禮,說道:“姑娘,蔚池他送來消息,表示那周臺平是受了東平郡主的指示。”
玉容和蔚池蔚海皆是蔚家人,安寧去州府的時候又帶上了他們三人,所以不用想也知道他們三個肯定會把事情告訴蔚池——蔚邵卿在京城裡,太過遙遠,鞭長莫及,宣州蔚家的管事便是蔚池這個蔚邵卿最爲信任的心腹了。
安寧花了幾秒鐘,纔想起這所謂的東平郡主便是暗戀蔚邵卿的穆芊芊。窗外突然刮來了一陣風,將幾條雨絲送進了屋內,直接濺到安寧臉上,安寧感覺到臉上的涼意,也清醒了幾分。
她關上窗子,房間內頓時暗了不少。
她託着腮,問道:“那穆芊芊又怎麼知道我會寄稿子過去?”
玉容顯然已經打聽了不少的事情,不緩不急道:“我看那郡主並不一定能未卜先知,只是恰好知道姑娘您手中有這麼一塊令牌。您若是打算投稿,肯定是直接在宣州那邊,所以她也不過是事先寫信過去。那周臺平本身就想同郡王府搭上關係,哪裡願意錯過這個機會。”
安寧明白了,也就是說,那穆芊芊是閒來一手,偏偏她還剛好撞上了。以周臺平鑽營的性格,必定會寫信過去邀功。
玉容垂下眸光,“姑娘您打算對周臺平出手嗎?”
安寧只是笑了笑,“你先幫我收集一下他一些如何鑽營的事例,不需要證據,只要真實事例即可。其他的我自有主張。”
她便讓周臺平看看,什麼才叫做真正的輿論戰。
玉容雖然有些好奇,但還是乖乖行李,按照她的吩咐做去。
……
這場夏日的雨一共下了整整一天。雨水也帶走了一些的暑氣,呼吸到肺部的空氣中帶着溼潤的水氣,也不再像是前幾天一樣熱得人只想每天泡在涼水中,這種天氣正好適合他們施粥。
安寧提前一天將消息傳開。等七月初七的時候,則是正式開始。
她一大早便換上了一身較爲樸素的裝扮。這是一套純棉裙子,通體淡綠色,只在下襬和袖口處繡上幾株竹子。頭上挽起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上了一根玉簪,沒有多餘的裝扮,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宜人。周慧則是一身的淺藍棉衣,她今天也要同安寧一起。
安寧一大早就起來,前一天便已經將所需要的東西都運到了城裡的宅子,所以今天只需要她人到場就可以。
因爲提前一天散播消息的緣故,她那宅院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粗粗數了一下,至少有一百多人,其中有衣服洗得發白的,有衣服破舊但整整齊齊的,安寧皺了皺眉——她發現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看樣子,一個乞丐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這出乎她的衣料,但到了巳時,安寧還是開始正式施粥。施粥之前,她倒是也說了一番的談話,告訴大家,每個人都可以盛兩碗飯回去,還可以拿一包的藥材,但是拿過一次的人,不能再次回來重新拿。還說了請張大夫和孫大夫過來的事情。
這話一出,大家瞬間就激動了,以往都只是施粥,沒想到今天還可以看病,更有甚者,直接回去,通知更多的親朋好友。
就衝着看病這一遭,想必會有更多的人過來排隊。
因爲張大夫和孫大夫年紀大了的緣故,安寧不可能讓他們在外頭頂着大太陽看病,直接讓他們坐在院子中。
她這宅子之前便種植了一些葡萄,到了夏天,葡萄的藤蔓將頭頂的天空遮住,坐在下面倒也涼爽。至於凌天晴,她對這方面並不感興趣,出來看了看流程,便又鑽回屋子裡了,不過她也留下了六個護衛,幫安寧維持一下秩序。
安寧將其中的兩位派在兩位大夫身邊,玉容也在那裡,好歹可以幫忙磨墨,減少一下兩位大夫的工作量。
至於外頭,她事先尋了三個平時勤勤懇懇的佃農來做施粥的事情,等今天結束後,一人給他們一兩銀子,這在他們眼中等於是發了一筆的橫財,一個個都精神抖擻,發誓要做好這份工作。
安寧施粥所用的粥雖然不算特別上等的米,但也比平民百姓平時所吃的要好,粥更是煮的很稠,筷子插上去可以不倒。勺子也是她特地去店裡定製的,一勺下去,便是滿滿的一碗,每個人都有兩勺。
粥散發着粥米特有的香氣,不少人看着這粥,忍不住綻放出了笑容,這些老百姓的心願很是簡單,也不過就是能夠吃飽飯罷了。
一大盆粥盛完以後,立即有人又扛了新的出來。
宅子裡的每個竈臺上都放着熱熱的粥,隨時準備着。
她所找來的三個佃農中,兩個負責施粥,另一個張大昌負責打涼茶,順便看看有沒有人拿了一次後,又跑來排隊的。這位張大昌還是她最初買來的一位婦人張平家的推薦過來的,說他田裡活一般,但有一項好處,記人特別靈,基本見過一面的都能夠記住。由他來看有沒有人重複排隊是再好不過的。
安寧倒也不是缺那點錢,只是她的藥材大概包了一千包,若是有人一直重複領取的話,恐怕一千包藥材都不夠。不過她也事先聲明瞭,再次排隊的話,可以再領取一份粥,但是藥材就沒法了。大家也是可以理解,表示能夠領取兩份粥已經很好了。
粥換了一桶又一桶,藥材包也慢慢減少。
一個上午,找兩位大夫看病的人大概也有一百來人。
安寧便暫時停半個時辰,讓兩位大夫休息一下,吃下午餐,至於負責盛粥的也換了人繼續。
中午她同大家吃的都一樣,四菜一湯,其中有兩樣葷菜,一個糖醋魚,一個栗子燒雞,或許是因爲夏天的緣故,她更偏愛那道醋溜白菜,就着醋溜白菜和湯吃了一碗飯下去。
吃過飯後,她忍不住問兩位見多識廣又常在底層百姓走動的大夫,“我們開原縣還是頗爲繁華有序的,今天施粥居然都沒怎麼見到乞丐過來。”
張大夫怔了怔,搖搖頭,“此言差矣,一般施粥都鮮少有乞丐出現,他們通常衣服髒亂,人們哪裡願意同他們一起排隊,基本都被趕走。久而久之,他們也就習慣不在施粥的時候出現了。”
孫大夫嘆了口氣,放下喝湯的碗,“雖然一部分乞丐是由於自己懶惰成性,但也有一些卻是不得已的,都是老百姓,何必區分呢。”
安寧頓了頓,請教道:“我若是想施粥給他們呢?”
張大夫給她出了個主意,“安寧姑娘您不如直接去山神廟、土地廟那些地方,基本我們城裡的乞丐都是聚集在這些破舊的廟裡。”張大夫說了好幾個地址,安寧一一記下,又向他道謝。
玉容問道:“姑娘,你打算施粥給那些乞丐啊?”她皺了皺眉,“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太不講衛生了。一靠近,全身都臭烘烘的。”
安寧說道:“他們也是可憐人,有的甚至比今天排隊這些人還可憐。他們不講衛生也是環境逼的,畢竟他們居無定所,想要洗澡什麼的,也不太方便。”
玉容只是笑道:“姑娘您就是善心。”
安寧心道:自己其實也是別有用心。心中更是有幾分的猶豫,這些事到底要不要讓玉容參與呢?玉容參與了,等於蔚家也知道了。玉容每天服侍着她,即使她有心遮掩,遲早也會暴露痕跡。與其這樣,不如堂堂正正的,反正蔚邵卿也不會對外說她打算收服乞丐的事情。
安寧的目標其實是十二歲以下的那些乞丐孩子,這些人大多是因爲被父母親人給拋棄才做了乞丐,那種身強力壯的乞丐,明明可以憑靠自己的體力做活,卻選擇當乞丐,她一點都不同情他們。
心念一定,她便向玉容稍微透露了點自己的計劃,玉容有些驚疑:“我倒是沒想過還可以這樣。”
她並不知道安寧打算利用這些乞丐打輿論戰,但是單單安寧露出點的隻言片語,也足夠讓她驚歎了。她現在這位主子,果然是想常人所不能想的。
她嫣然笑道:“姑娘既然打算這麼做,安全也是要注意的,只帶兩三人不好,還是多帶一點吧。”說罷,自告奮勇要去蔚池那邊借人手。
安寧點點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帶着多一點的人,好歹不容易出事。
她自己則是也吩咐下去,多蒸一些饅頭。對於乞丐,她不僅僅是打算施粥,順便再給他們兩個饅頭充飢。饅頭好歹可以放到明天。
下午時,宅子這邊的施粥安寧便交給了周慧和蔚海,自己帶着蔚景和十多個人手,一車的粥桶和好幾框的白饅頭,浩浩蕩蕩朝第一站山神廟過去了。
蔚池直接給她送了十個好手,他們的功夫可能不一定比得上蔚海和蔚景,但是以一敵五是沒有問題的。
他們這一行人人數不少,加上衣服一看就非普通人家,導致氣勢十足,安寧剛下馬車,便有好幾個乞丐落荒而逃。
她有些不明所以,回頭問道:“他們這是跑什麼?”
蔚海有點無語:“他們大概是把我們當做找事的?”
其中一個衣服破爛的年紀大約在三十歲左右的人戰戰兢兢道:“幾個貴人過來有什麼事嗎?”
安寧眼波流轉,笑意溫和,“沒什麼,只是今天是我施粥的日子,所以便讓人也送了一些過來。”
那乞丐眼睛一亮,視線落在安寧讓人擡下的粥,吞了吞喉嚨,“這些真的是給我們嗎?”
其他乞丐聽到他們的對話,也去了最初的害怕,跟着聚了過來。
安寧環視了一圈,發現這山神廟現在大概有十來個乞丐,其他的或許是已經出去行乞了。
她笑了笑,直接從桂圓手中接過一些饅頭,“我們帶來的食物足夠,你們若是出去通知其他更多的乞丐,讓更多人能夠來,我們便給你更多的饅頭,帶來幾個就給你們幾個。”
一袋裡大概裝着十個的饅頭,都是用白麪做的,咬上一口,饅頭特有的甜味便沁了出來,讓人不由想要一個接一個。
她直接先每人分了分一個表示自己沒說謊,又讓他們把自己的碗拿來。作爲乞丐,別的沒有,用來行乞的碗是必須的,只是大多數人的碗都是磕了一角的,只有少數完好,安寧注意到碗最好的那個同事也是這些乞丐中身體最爲康健的,好手好腳。
她忍不住厭惡地皺眉,像這樣有手有腳身體強健的找份工作不是挺好的嗎?
山神廟裡十二歲以下的乞丐大概有四個,其中年紀最小的是一個六歲的小姑娘,將自己的臉塗得烏七八黑的,瘦瘦小小的,胳膊細得感覺一捏就會斷掉,一雙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安寧注意到這個小姑娘似乎很怕那個身體最壯碩的乞丐。
桂圓往她碗裡添了兩勺的粥,她大口大口吃着,似乎餓極了。
安寧看她可憐,又多給了她兩個饅頭,她卻沒有馬上吃,鼻子嗅了嗅,明明饞到了極點,還是忍耐着不吃,只是聞饅頭的味道。
安寧問道:“你想留着晚上吃嗎?”
她搖搖頭,“我要留給蘇大和蘇二。”
她的聲音小小的,彷彿稍微大聲一點就會驚嚇到她一樣。
安寧猜這兩人大概是她所認識的乞丐,笑道:“你可以讓他們過來,我們這邊不缺粥和饅頭。”
這小姑娘用力點頭,她的臉小,便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
安寧道:“你饅頭可以留着自己吃,等他們過來後,我會再給他們的。”
她這才吃了饅頭,小口小口的,像是在細細地品嚐着饅頭的味道。
山神廟的乞丐人數不多,才十來個,安寧觀察了一下,符合她的要求的恐怕也就兩三個,其實她挺看好那小姑娘的,即使饞到了極點,也能忍着想要把饅頭給自己的小夥伴。
她同玉容小聲說着這事,玉容也覺得她不錯。
沒一會兒,之前的幾個乞丐便帶來了一堆乞丐過來,少的有四五個,多的直接就是十來個。
安寧並不食言,帶來幾個就給他們多少個饅頭,弄得那些乞丐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傻瓜——有錢人的想法真是搞不懂。
廟裡的乞丐人一多,味道也就重了起來,有好幾個乞丐都是一個月不洗澡的,安寧只好讓人把東西搬出廟裡,直接擺在通風的位置。他們人多勢衆,加上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即使有乞丐眼紅他們身上的東西,也不敢做出什麼引人誤會的舉動。
斷斷續續的,半個時辰內,大概有六十多個乞丐過來領取粥和饅頭。
安寧也從中大概選了十五個,讓蔚景記下,再觀察幾天。這十五個也不全是十二歲以下的,其中還有兩個是二十多歲。安寧只是因爲見他們似乎頗爲照顧年紀小的乞丐,這才選了他們。
選人做事,最重要的肯定就是人品,其次便是做事能力。做事能力可以培養,人品差就沒辦法了。
蔚景苦着一張臉,跟着這位安寧姑娘後,他所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了,連觀察乞丐人品也要上!他摸了摸下巴,決定獨痛苦不如衆痛苦,他同蔚海兩個人也忙不過來,到時候再多拖幾個人下水吧。
之前那去找蘇大蘇二的小姑娘也回來了,她身邊跟着一個年紀大約十一歲的左右的男孩,那男孩臉上有好幾個傷口,大部分已經結疤了,眉眼之間籠罩着一層的憂慮,見到她的時候,直接跪了下來,狠狠磕了好幾下響頭,聲音清脆,顯然每一下都用了力氣。
“這位小姐,小的不要粥,也不要饅頭,只求貴人幫小的請個大夫,給我姐姐和妹妹看病。”
他邊說話,邊磕頭,沒一會兒額頭就紅腫成一片,安寧連忙讓他停止,問道:“你姐姐和妹妹生什麼病了?”
那小姑娘在她身邊小小聲說道:“他就是蘇大,一直很照顧我的。”
蘇大抹了抹眼睛,“我姐姐妹妹兩個人身體都在發燙,可能是發燒了。”
安寧直接讓蔚景護送着玉容去城裡找一個大夫,好一會兒後,玉容便帶着一瘦削的大夫過來了,那大夫看了看這一整個廟的乞丐,皺了皺眉,但終究沒說什麼。
安寧對蘇大說道:“你帶路吧。”
蘇大喜極而泣,嘴脣上下顫抖着,急忙帶路。
安寧看他身子搖搖晃晃的,趕緊讓人給他兩個饅頭填填肚子,“你想吃點,不要等你姐姐和妹妹身體好了,自己反而倒下了。”
蘇大大口大口地吞着饅頭,差點還噎住,蔚景看他這樣可憐,也不嫌棄他,直接把自己的水壺給了他,蘇大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蘇大所住的乞丐廟距離山神廟並不遠,安寧只帶了一半的人手,外加大夫過去,蔚景在前面帶路。走了一刻鐘便已經到了。
這廟裡的乞丐早在剛剛就已經過去山神廟中領饅頭和米粥,所以沒有什麼人在。
安寧擡起頭,看見這是一座觀影菩薩廟,菩薩最外面那層金早已褪下,露出了裡面的泥土,身體也有不少破損的地方,即使如此,她仍然高高在上地用憐憫的目光看着衆人。
廟裡躺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小的那個看上去也是六七歲,大的則是大約十四歲的樣子,兩人皆是蓬頭蓋發。
她視線落在蘇大口中的姐姐身上,不覺凝固了——這位的手筋和腳筋居然都被跳斷了,身上之所以會散發着這臭味,一方面是因爲許久沒洗澡,另一方面也是傷口的緣故,甚至還有蚊子圍繞着她嗡嗡地飛來飛去,場面異常地慘烈。
蘇大吸了吸鼻子,“這是我小雨姐姐,當時若不是她,我妹妹早就發燒死了,一定要救救她!”
那大夫看了這場景,也生起了幾分的同情,不再像是一開始一樣皺眉捂鼻,上前給一大一小看了看。
“小的這位只是中暑了,我開幾帖藥,她喝個三帖就好了,大的則是傷口引發的發燒,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殘忍,居然挑掉了她的手筋和腳筋,讓她成爲了殘廢。”
當着安寧這位小姑娘,大夫沒告訴她的是,在她把脈的時候,甚至看到了她手臂下的各種淤青和青紫色的痕跡。一個正處於妙齡的少女,在這種地方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說不定那男孩臉上的傷口就是爲了保護她而弄出來的。
安寧沉默了一下,開口道:“把她們先送到我們宅子吧。”
蘇大聽出了她的意思,又是驚惶又是按耐不住的喜悅,他本以爲這位善良的大小姐最多就是幫他們買藥,誰知道她居然要把他們接過去!
“多謝小姐多謝小姐!”他今天所流的眼淚幾乎等於平時一個的月,連聲道謝。
過了,才咬了咬牙,猶豫問道:“小姐,可以把三娘也一起帶去嗎?她年紀還小,若是沒我照看,只會被人欺負。”
帶安寧過來的那小姑娘聞言,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安寧本來就有這個打算,含笑點點頭。
他們把蘇二和素素一起擡到了另一輛的馬車上,桂圓卻突然發出了一聲的輕呼,聲音是掩蓋不住的驚訝,“姑娘,這位小雨長得好像沈府裡的素雨啊。”
素雨?沈府裡的丫鬟好幾個,安寧還真記不起。
桂圓說道:“就是那沈府的表小姐夏心柔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鬟,我沒記錯的,她嘴角下面有一顆痣。”
安寧讓人用毛巾擦了擦這位小雨的臉,這張擦過以後變得乾淨的面容的確看上去很是熟悉,很快就同她記憶之中的某個丫鬟重疊在一起。桂圓作爲丫鬟,去沈府的時候,同丫鬟們打交道比較多,因此纔會一眼認出。
只是沈府裡的丫鬟,怎麼會落到當乞丐的下場?她手筋腳筋難道是被逐出府的時候被挑斷的嗎?
她嘆了口氣,她怎麼感覺自己又要撞到了沈家的後宅陰私?像沈家這等人家的二等丫鬟,基本都像是副小姐一樣,由原本的副小姐淪落到這個下場,比當初落難的青竹還要可憐。
蘇大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多少知道這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安寧看着他,問道:“你這位小雨姐姐什麼時候來的?”
蘇大結結巴巴道:“快一個月了,差不多二十天吧。我見到小雨姐姐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了,她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被其他乞丐搶走,只藏了一個金戒指。當時我妹妹又發燒,小雨姐姐就把金戒指給了我,讓我去當了買藥。”
安寧又問了其他問題,發現這蘇大也不太瞭解,他一個男孩,得照顧一大一小兩個生病的人倒是不容易,也看得出這是一位知恩圖報的人。
安寧眼睛轉了轉,問道:“你願意幫我做活嗎?”
蘇大直接呆了。
安寧以爲他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又髒又臭,真的可以嗎?”
安寧抿嘴一笑,“等回去後洗乾淨就好。”
“願意!我願意!”蘇大笑得嘴巴咧得大大的的。
安寧微微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中。
很快馬車便在宅子面前停下,蔚海和周慧還站在門口,現在門口排隊的隊伍少了許多,很多人都是重複來領取粥的。
桂圓他們則是把還在昏迷的素雨和蘇二帶了進去,安寧拉了拉袖子,示意周慧跟她一起。
等進了屋子後,才告訴她遇到素雨的事情。
周慧顰眉道:“還是先讓人打聽一下素雨的事情吧。”
安寧正有此意,在馬車上就已經派人去打探消息了。若不是因爲周慧喜歡沈以行,她最多就是幫素雨退燒,才懶得管這些事情。
玉容安排人去煎藥,一個給蘇二的中暑藥,一個是給素雨的退燒藥。
桂圓則是端熱水進來,給這兩人把身體擦乾淨,順便換上乾淨的衣服,至於頭髮,只能等病好後再讓她們洗了。
蘇二還好辦一點,吃幾帖藥即可,素雨即使傷口處理好了,恐怕後半輩子也只能躺牀上了。這年頭腳筋手筋斷了就差不多等於是廢人了。
因爲兩人都昏迷的緣故,灌她們藥變成了一件有點辛苦的工作,桂圓費了一刻鐘,纔給她們喝好藥,大熱天的,她額頭都冒出了汗水。
這時候,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來了。
“姑娘,在二十三天以前,素雨便因爲沒照顧好夏姨娘的關係被逐出了沈府。”
桂圓脫口而出:“她不是服侍沈家的表小姐嗎?怎麼成服侍姨娘了?”
那人繼續說道:“沈家的表小姐已經成爲了沈府的貴妾了。”
“哐啷”一聲,是杯子摔在地上的聲音。
安寧回頭望,看見周慧的臉色已經慘白一片,有些艱難地開口:“貴妾?”
------題外話------
有錢了,終於可以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