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做成了這筆生意你可別攔我,我要去陶然居好好喝上兩杯。”賀六一身短打,弓着身子推着獨輪車,臂上的肌肉鼓成一個一個的硬疙瘩。
賀三笑了幾聲道:“我看你是酒蟲上來了。成,三哥就捨命陪君子,陪你喝上幾杯。”他拉住了獨輪車,道:“我來吧,看你滿頭汗的。”
賀六滿不在乎地道:“這頭豬也就三百斤,我一個人就成!”
賀三從懷裡掏出了條汗巾子丟到賀六身上道:“歇歇,容家明天才宴客,我們今晚將這豬送過去就行了,不趕時間。”
賀六將獨輪車靠着牆放下,憨笑了幾聲接過汗巾子胡亂地抹了抹汗,在黑暗中露出潔白的牙齒道:“這頭豬看着不大,可機靈着呢,逮它可費了好大的勁。嘿嘿,我留了一隻豬耳,讓我三嫂給拾掇拾掇,後日伍彪要進城,我約他到家裡吃頓酒。”
“伍彪?好,我也有好日子沒見着他了。伍大娘身子好利索了吧?”
“哪能呢,這十幾年的老病根,慢慢養着吧。”
“聽說容家明天娶親的兒子才十六歲,你看看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不知道收斂點,那些姑娘看到你的樣子都嚇跑了,你可別跟我說一輩子打光棍?”
“三哥,你咋和三嫂一樣嘮叨了呢?這光棍也沒啥不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沒人在耳邊聒噪,快活着呢。”
賀三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和伍彪可真是難兄難弟!”
兩人歇夠了,剛要重新推起那輛獨輪車,突然發現牆角有團黑影動了動。
“呦,六弟,我別是看花眼了。那牆角是什麼東西動了下。”
賀六膽子賊大,嘴裡道:“怕是貓吧!”一邊晃着膀子走到牆角,倒是生生嚇了一跳,高聲喊道:“三哥,快來快來!”
賀三也湊到牆邊一看。倒是愣住了,這哪是什麼貓,分明是一個人斜斜地歪在牆角。也不知是死是活。
賀六拿手指輕輕地在那人身上推了一推,那人竟也動了一動,轉過了頭來,竟然是一個女子:滿頭的青絲凌亂,遮蓋住了大半張的臉,另一半露在外面的臉卻是又紅又腫,身上湊近了能聞到一股血腥氣。
賀三本是個謹慎的。他忙拉住了賀六道:“怕是不妥。你別動她。我們去報官就是了。”
賀六素來俠義心腸,哪裡能夠隨意丟開,他想了想,拿出隨身帶着的水囊,將它送到那女子的嘴中。女子竟也咕嚕咕嚕地喝下幾口,長出了一口氣,竟然是悠悠地醒轉過來了。
賀六喜道:“醒了醒了!”
賀三見這女子渾身是傷。身份尷尬,怕是那煙花巷裡出來的或是哪家的逃婢,一旦沾惹上便會是甩不掉的麻煩,只促着賀六道:“這女子身份不明,又身有重傷,還是報官妥當。我們且將她留在這兒,將那豬送到容家,路上碰到巡夜的就好了。”
莊善若喝了幾口水,清醒了許多,她茫茫然地睜開了眼睛,見面前有兩個高壯的漢子,月色朦朧,眼睛酸脹,也看不清是什麼人物,只聽到他們商量要報官,不由心中一急,張口道:“兩位大哥,我本是良家,被歹人所害,暈倒在此。”
賀三見莊善若衣飾打扮皆樸素大方,心裡信了她三分。
賀六卻聽得火起,粗聲喝道:“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張狂?”
莊善若動了動手腳,卻是痠軟無力,後腰那一記怕是沒什麼大礙,只是肋骨那裡隱隱作痛。她強撐着出了那個小院,不辨東南西北,只一路沿大道走,又怕又急,不知走了多少路,體力不支,竟然就暈倒在一戶人家的階旁。
“這位大哥,不知能否攙我一把?”
賀三也顧不得避男女之嫌,小心地扶了莊善若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莊善若略略動了動手腳,似乎傷得不算重,剛纔怕是逃出了狼窩,那憋着的一口氣鬆了下來,才暈倒。
莊善若靠着牆站好,整理了下頭髮,道:“多謝兩位,小女先行一步。”
賀六哪裡肯放,一個箭步堵到莊善若面前道:“你這女子,傷成這樣,如何能走?今天你運氣好,碰上我們賀家兄弟,要替你抱個不平。你倒是說說,是哪個將你害成這樣?”
莊善若這才認出來這兩人便是那日替付二嫂上門說理的賀氏兄弟,看來的確是古道熱腸之人。不過那鄭小瑞怕是在縣城裡有後臺,既然僥倖逃脫,就不要再去招惹爲好,便駐足道:“我被歹人所害,幸得脫身,怕家中親人惦念,將來的事等回了家再說。”
賀三拉住了賀六,當着外人又不好直接讓他少管閒事,只是使勁地朝他使眼色。這女子雖是寥寥數句,但是言語閃爍,這當中定是有些蹊蹺。當事者都這麼說了,他們局外人又何苦要去追究呢?
莊善若朝賀氏兄弟微微點頭致意,忍着肋骨的疼痛,扶着牆往前走,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在城西,許家住在城東,少不得慢慢地挪回去,走三步歇兩步,天亮前總是能到的吧。
只是這大半日不見她蹤跡,許家人不知道會不會出來尋她。恐怕是不會吧,別是當她逃回榆樹莊纔好。這樣一想,她更是加快了腳步,生怕天亮之前趕不回許家,許家要差人去榆樹莊王家找麻煩,到時候這一切想隱瞞也隱瞞不住了。
莊善若心裡一急,腳步一快,扯動肋骨,忍不住“哎呦”了一聲,駐住了腳步。
賀三也心中不忍,道:“姑娘,你既然不想張揚,若是信得過我們兄弟倆的話,說個地址,我們幫你跑個腿,給你家裡送個信。”
賀六也憨聲道:“可不是,你這樣的走法走到天亮也走不到。萬一路上碰到巡更的,更是麻煩。”
莊善若想想有理,便倚靠在牆上微微喘着氣道:“那就有勞賀三哥,賀六哥了。”
賀家兄弟倒是吃了一驚,上前細細一打量,雖然莊善若面上受傷不可辨認,但是卻覺得有些面善。
莊善若道:“付二哥可大好了,小女子的那個方子可還湊效?”
兩人這才恍然,見面前的女子形容憔悴,似乎連站也站不穩了,哪有那日許家大嫂的神采。
賀六急道:“竟然是許大嫂,是什麼人將你害成這般模樣?別的人倒也罷了,許大嫂的閒事我是管定了。”
“煩勞兩位大哥將我送回許家便是幫了小女子極大的忙了。”
賀三見莊善若避而不談受傷的事情,知道這事情必然不便向旁人啓齒,拉了賀六道:“當務之急還是將許大嫂送回家纔是,這滿身的傷也得好好治治。”
賀六見說得有理,忙紮了馬步蹲到莊善若的跟前道:“許大嫂,你傷成這樣,我將你揹回去就是了。”
莊善若苦笑了一下,遲疑道:“這路不算近……”要伏在一個陌生壯漢的背上,她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怕啥,我賀六別的沒有,就有一把好力氣,這幾百斤的肥豬都推得,哪裡就背不了許大嫂呢?”
賀三見莊善若爲難,知道她的心思,便道:“六弟,許大嫂不知傷到哪裡,這樣揹着恐怕不妥,你快將這豬送到容家去,回來用這獨輪車送許大嫂回家倒是妥當些。”
賀六對三哥向來是言聽計從,這容家離這裡也沒幾步路了,他捋起了袖子,握牢了獨輪車的車把,道一聲:“我去去就來!”便推着三百斤重的肥豬一溜煙似的去了。
賀三道:“許大嫂,我六弟去去就來,要不你坐到地上歇歇。”
莊善若順勢坐到地上,賀三站開有五步之遠,並留意着街上的動靜。
莊善若見賀三不同賀六,是個粗中有細之人,便問道:“賀三哥,我向你打聽個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說?”
“許大嫂請說。”
“我嫁入許家時日不多,許家上下都是和氣的,不知道可與什麼人有些齟齬?”莊善若心裡的那個謎團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忍不住想探探賀三的口風。
“這……別的倒沒聽說,只是怕與四通錢莊的鄭老闆有些誤會吧。”賀三爲難道,他向來不在人背後議論,“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具體爲了什麼卻是不知。” ωωω▪Tтkan▪¢ 〇
“唔。”莊善若明白他的意思,“你可知道許家鋪子被人砸了一事?”
“那日經過時,見鋪子白日裡關了門,原來是這個緣故。”
“賀三哥,那鄭老闆在縣城裡可是隻手通天的人物?”
“隻手通天不敢說,不過鄭老闆的姐姐是縣太爺夫人,有這層關係在,旁人總要忌憚上幾分的。”
莊善若點點頭,正要再問些什麼,只聽得一陣噼裡啪啦的腳步聲,賀六推了獨輪車飛奔過來,滿頭滿臉晶亮的汗水。
莊善若知道這賀六性子莽撞,又藏不住事,便閉了嘴不再問了。
賀家兄弟將莊善若攙扶上獨輪車,往許家方向走去。
這一路莊善若倚在車上閉目養神,心裡卻將一個一個片段連綴起來,大體拼出了整個事件的輪廓,可是還有一個最關鍵的一環被重重迷霧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