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陳氏聽了這話,便很是有些張不開嘴了。
老根嫂看在眼裡卻又裝作沒看到,又道:“咋今兒不見姑爺在家?唉,我和她姑媽可是頂頂要好的老姐妹,她姑媽一輩子勤謹,教出來的孩子也老實。幹活也不知道惜力,只一味地下死功夫。嘖嘖,這身板,一陣風都能給吹走。”
正說着許家玉端了兩碗點心上來,擱到八仙桌上,笑道:“也沒什麼好東西,煮了兩碗燉雞蛋,倒是嫩嫩的,吃着剛好。”
童貞娘伸長脖子,看着那兩口碗裡各臥了兩個荷包蛋,又用紅糖調了汁水,聞着是香噴噴的。童貞娘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先是肉疼,本來家裡養的幾隻母雞生的蛋大多落到她和元寶的肚裡;再是後悔,後悔沒把元寶留在家裡,讓他跟着大郎二郎出去到柳河邊撈魚玩了,要不然小孩子在身旁,兩個老的怎麼吃得下去。
老根嫂不客氣地端起了碗,用勺子舀了舀,道:“老姐姐,你家姑娘這手藝可着實不賴。”
許家玉親切地看了在一旁的莊善若一眼。
“哪裡,也就能胡亂做點吃的。”許陳氏心裡得意,嘴上謙虛。
“聽說和善若是同年?”
“哎!”這一說就說到了許陳氏的心病,她不由得期期艾艾起來。花一般的女兒卻要守在家裡,這村裡十六歲還沒說上人家的姑娘可是屈指可數的了。
“可有說上人家?”老根嫂偏偏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童貞娘機靈,眼瞅着許陳氏張不開嘴了,趕忙道:“嬸子。也不瞞您說。我這小姑子相貌脾性都是極好,往日說親也都踏破門檻了。只是之前一心想挑個般配的。唉!這會子可得給我公爹守上三年孝呢。”
“唉!”許陳氏嘆氣,許家玉不好意思待下去了,只推說廚房還有活出去了。
“也是!”老根嫂點頭,又道,“這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姑娘家的好時光也就這幾年,可得抓緊了。”
“誰說不是呢!”許陳氏見許家玉不在跟前,也放開了些,道,“我家老頭子是沒想到他這一去,倒是耽誤了我們家姑娘。”
“老姐姐莫愁,若是你不嫌棄莊戶人家。邊上村裡倒還有些殷實的……”
許陳氏驚喜道:“這會子哪裡輪到我嫌棄別人,別人不來嫌棄我們家倒唸佛了。可有什麼合適的?”
老根嫂卻低了頭不說話,那勺子攪着那兩個荷包蛋,衝莊善若招手,道:“善若,在外面跑得累了,這兩個蛋你一個我一個,分了得了。”
莊善若哪裡肯要。
老根嫂卻盡把碗往莊善若手裡塞。嘴裡道:“看你瘦得可憐樣,別人不心疼,嬸子心疼。”
許陳氏聽不下去了。將自己面前的碗往前一推,道:“我剛吃了點心,這會子也吃不下。也別分了,倒是你娘倆一人一碗剛好。”
莊善若還在推辭。
老根嫂卻突然朝她一眨眼睛,笑道:“不過是兩個雞蛋,說到底也不算是什麼好東西。這推來推去的,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許陳氏也道:“大郎媳婦,你嬸子說的是,你也別推辭了,趕緊坐下趁熱吃了吧。”在寶貝女兒的婚姻大事面前,幾個雞蛋算得了什麼?
莊善若知道老根嫂的意思,這才接了,坐在了下手處將那一碗蛋慢慢地吃了。
只童貞娘看着心裡冒火,卻也只能掛着僵笑。
老根嫂慢條斯理地也將原本許陳氏吃的那碗吃了小半,是讚了又贊,纔在許陳氏期待的注視下開腔道:“究竟合適不合適,也得先去打聽着。你家姑娘長得跟畫上似的,還愁找不到婆家?莊戶人家娶媳婦只圖娶個賢惠,哪裡還圖什麼嫁妝?再說了家裡還有兩個大舅爺,人多也好辦事。老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番話說得許陳氏心裡舒坦。
老根嫂又道:“得趕緊的將這事定下來,等孝期一過,就把喜事辦了——這姑娘家的好時光可是耽誤不起的。”
許陳氏頻頻點頭:“我和村裡的也說不上話,這事倒要託付給妹妹了。我也不求啥,只要人老實本分,懂得疼人,家裡過得去也就成了。”這番許家的變故,倒叫許陳氏的擇偶標準務實了許多。
“那有啥,還不是老姐姐一句話的事。”老根嫂眯眯笑道,“就衝着善若和你家姑娘好得一個人似的情分,我便是將鞋底跑爛,也得給你家姑娘找個可心的。”
許陳氏便又有些訕訕的了。
老根嫂卻是鬆鬆快快地吃完了燉雞蛋,堆了笑道:“老姐姐,我還有幾句話要囑咐我侄女兒,就不叨擾你了。”
“哪裡的話,你來我高興還來不及,還什麼叨擾不叨擾的。”許陳氏說的也有幾分真意,“平日裡這院子裡冷冷清清,養了幾隻雞嘰嘰喳喳叫着倒是熱鬧了一些。”
老根嫂道:“呦,瞧老姐姐這話說的!若是你不嫌煩,我倒願意日日過來找你說說話,只可惜家裡多了個佔手的,倒是一時半會的走不開了。”
“那是那是!”
“善若,帶我到你房裡說幾句話。”老根嫂起身挽住了莊善若的臂彎。
許陳氏的表情明顯地滯住了。
若是讓老根嫂看到她的寶貝侄女住在後院的破柴房裡,萬一惱了,那小妹的婚事八字還沒一撇豈不是就要黃了?
童貞娘接過許陳氏求救的目光,卻也一時沒了轍。這事兒,耳朵聽了是一回事,親眼見了又是一回事。
莊善若明白老根嫂是故意要給許陳氏難堪,便道:“大郎要靜心養病,那西廂房也小,我便搬到後院去住了。”
“呦,我看着廳堂邊上的兩間正房倒是寬敞着呢。”老根嫂跨出廳堂門檻,故意慢了腳步往兩邊看了又看。
童貞娘只當沒聽見,囑咐道:“嬸子,你仔細腳下!這幾隻雞倒整個院子瞎跑,一不小心便踩上了雞屎。”
“莊戶人家還怕這些?”老根嫂目光在童貞孃的臉上轉了又轉。
莊善若帶着老根嫂穿過故意留着的那蓬枯茅草,穿過那幾畦長勢正旺的菜地,這纔來到了柴房前。
拴在門口的黑將軍虎虎地躥了起來,不停地衝着老根嫂吠着,恨不得一把掙脫了束縛住它的麻繩。
“咻!咻!黑將軍,趴下趴下!”莊善若的手指頭輕輕地在黑將軍的額頭一點,它便悻悻地又瞅了老根嫂一眼,懶懶地用前爪墊在頭下趴着了,一根短粗的尾巴卻在地上甩了又甩。
“呦,哪裡來的黑狗,皮光水滑的,倒是聽你的話!”老根嫂喜道。
“前兩日有虎哥從榆樹莊帶過來的。”莊善若笑道,“是原先家裡阿毛下的崽子,倒是和我有緣分,聽話的很。”
老根嫂點頭:“有它替你守着,好歹也算是多雙眼睛多雙耳朵了。”
“這還是我大嫂的主意。”
“聽有虎說,有龍媳婦也懷了身子了。”
“可不是呢。”
兩人一時都有些沉默了,都想起來若是王大姑還在的話,不知道會有多少歡喜。可是沒人去觸碰這個話題,王大姑就像是剛剛結了一層薄痂的傷口,稍一觸碰便又會鮮血淋漓。
“我聽有虎說過你這間柴房。”還是老根嫂率先打破沉默,她仔細地打量着這間小小的柴房,笑道,“還是你手巧,這污糟糟的後院被你拾掇得頗有點樣子了。”
莊善若替黑將軍將繩子解開,它便一個箭步衝到菜地裡逮蝴蝶玩去了。莊善若又從懷裡掏出鑰匙將柴房的門打開,道:“多虧了有虎哥幫我拾掇,要不然我即便是有這個心,也沒那個力。”
老根嫂進了柴房,這才略略放開了聲音道:“這兒倒也好,圖個清靜。許家老太太和她那二媳婦都不是省油的燈,由她們兩個在前頭掐架去吧。”
莊善若笑,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老根嫂竟能在剛纔的一團和氣中看出許陳氏和童貞孃的貌合神離。
“我淑芳嫂子都還好吧?”剛纔當了許家人的面不好細問。
老根嫂一聽,眼睛便又笑得眯了起來:“好,可好着呢!剛生下狗蛋,便一氣兒吃了三個糖水蛋,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狗蛋?”
“嘿嘿嘿,是你老根叔給起的。”老根嫂的笑紋一圈一圈地在臉上漾開,“得了個大胖孫子,樂得什麼似的,我記得生狗蛋他爹的時候都沒那麼樂呵過。狗蛋好,賤名好養活,等上學了,再讓先生給起個文雅的大名!”
“我可真想抱抱狗蛋呢!”
“你急啥,往後還有你抱的時候呢!”老根嫂道,“這小子是個有福氣的,剛一落地,滿屋子的人圍了他轉。這不我剛來的時候淑芳把他喂得飽飽的,孃兒兩個正睡得香呢!”
“那真好。”莊善若是由衷地歡喜。
“淑芳才喝了半碗鯽魚湯,這奶就發得喝不完,可把狗蛋嗆的。”老根嫂想起孫子的樣兒便合不攏嘴,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瞧,我光顧着高興,倒忘了正經事了。”
莊善若被她說得也是一愣:“還有啥事?”
“啥事?”老根嫂笑眯眯地賣了個關子,“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