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來順看得出來老人家心意已決,再加上老人家面上隱隱帶着青黑色,恐怕是命不久矣。
他捏了一下林雲的手,給他遞了個眼神“去探脈”,跪在老人家跟前:“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啊,快快請起!”
林雲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走過去一把握住老人家的手腕,探脈。
老人家脈象脈律無序,脈形散亂,神氣渙散,生命即將告終。
若非心口憋着一股氣,想要看着孫子鐵蛋長大成人,只怕老人家破敗的身子早就頂不住了。
老人家順勢從地上站了起來,她不想讓鐵蛋看到自己跪求林氏父女的畫面,更不想讓林氏父女誤會她在以身相逼。
“老身並非強逼你們應下。我孫兒鐵蛋雖不成器,但他是個聽話孝順的好孩子,心地善良,絕非狼心狗肺之輩,不會給你們父女倆添太多的麻煩。”
林雲耳朵微動,鐵蛋抱着紅木盒子來到了門口,她故意大聲地問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我們父子二人收了你們的寶貝卻不幹事呢?又或者,半道上將你乖孫殺了喂狼呢?”
“老身耳雖聾,眼沒瞎,心更沒瞎。”
老人家看到了孫子鐵蛋滿臉的淚水,沒再說“父女倆”三個字,她活了這麼大歲數,年齡不是白長的。
辨別好人壞人,她這一生只看走眼過一次!
“奶奶,我不走!”鐵蛋抱着紅木盒子衝進來,眼淚顧不上擦去,立誓般說道。
老人家這次不再勸說,而是下了一劑猛藥:“奶奶要死了,撐不了幾天。你不走,是想讓奶奶死不瞑目嗎?”
鐵蛋驚恐萬狀,嘴脣直哆嗦,手握成拳發出嘎吱響,舌頭彷彿打了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老人家:奶奶,你怎麼忍心丟下我離開?我的爹孃在哪?他們是不是真如村人所說的是大奸大惡之輩?他是不是……沒人要的雜種?
老人家拉着鐵蛋的手,慢慢地跟他說:“鐵蛋,奶奶老了,人老了就跟村口那棵枯死的樹一樣,風一吹就倒下了。奶奶沒能力再護着你了,只能將你託付給你林大叔,你跟着他們走吧。”
“嗚嗚,我不走!不走!”鐵蛋拉開嗓子大喊,茶山村是他的家,是他的根,他不能走!
老人家由着他痛哭,眼神哀慼,她又何嘗真的放心讓孫子跟着林來順父女二人走呢?
但茶山村不安全,村裡的人各有自己的拖累,鐵蛋跟着林來順父女倆總比跟着村裡人走,讓她放心。
她這也是沒辦法了。
老人家閉了閉眼,一記手刀將鐵蛋敲暈,低頭端詳他許久,似乎要將孫兒的面容刻印在心頭。
“打開盒子看看,若是你想要裡頭的東西,收拾東西馬上帶着鐵蛋走吧。茶山村不安全,那些人遲早會來,到時你們再想走只怕就來不及了。”
“恭敬不如從命。”林來順抱了抱拳,腰板挺直將紅木盒子打開。
裡頭是一本極薄泛黃書本,偌大的四個字“容錦手札”讓顏小婉瞳孔驟然一縮,大安國百年來名聲最響亮的廚王叫容錦。
據傳先帝曾重金許諾,張貼天下要容錦進宮當御廚,但不知爲何容錦拒絕了這偌大的榮耀。
關於容錦的傳說有多種版本,有人說他拒絕了先帝后被秘密處死,有人說他避居山林,終身不再出現在人世。
老人家直勾勾地盯着顏小婉,自嘲一笑:“這份手札,老身藏了許多年,本想帶着它下棺材……我想這本書的價值,應該夠讓你們父女倆幫我照顧鐵蛋了。”
顏小婉想說即便您不拿出這本手札來,我們也會答應你的請求,但她看到了老人家眼中的驕傲和矜持,說這些話不但不能安慰到她,反而會讓她感到羞愧。
老人家的臨終所託,她不想也不忍心拒絕。
林來順恭敬地給她鞠了一躬,一把將昏迷的鐵蛋抱起來,“定不負老人家所託。”
老人家朝他擺手,催他們快些離開:“你們走吧,走得越快越好。”
“我們不能走。”顏小婉察覺到老人家的異狀,用力地握住老人家的手,一字一頓地在她耳邊說,“子欲養而親不待,若您真爲鐵蛋好,請讓他送您最後一程,成全他的孝心!”
“不,不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老人家斂了面上所有的愁緒,語氣斬釘截鐵,枯瘦的手捏着一根尖銳的髮釵抵住她的喉嚨,以死相逼,“你們馬上離開這裡!”
顏小婉眼疾手快地奪下老人家的髮釵,丟出門外,喝道:“爹,敲醒鐵蛋!”
即便下一刻,有數千北方鐵騎攻上茶山村,她也不會讓鐵蛋抱着終身遺憾離開這裡。
“老人家,對不住。”
林來順帶鐵蛋出去,用了非常手段將他弄醒了,進了屋將顏小婉帶了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對祖孫。
“奶奶,求求你別丟下鐵蛋,別丟下鐵蛋,嗚嗚,奶奶,我只剩你一個親人了……”
鐵蛋惶恐不安的哭喊聲傳出來,老人家了卻心願,帶着牽掛離開了人世。
“不!奶奶,你別走!”
顏小婉使勁地眨了幾下眼睛,將溢出來的眼淚逼回去,生離死別本就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鐵蛋……”
“你走!走開!要不是你們,我奶奶也不會死!”鐵蛋悲痛欲絕,怨恨地看着林來順,那仇恨的眼神如同兇狠的餓狼。
顏小婉一腳將鐵蛋踹翻在地,居高臨下地對他說道:“嘁,果然是沒出息的東西!你奶奶已然油燈枯竭,活着就是在受罪!
要不是爲了你這個不成器的傢伙苦苦忍耐,你可知她活着有多痛苦?你可知她每天經受着千刀萬剮般的劇痛?你若真的孝順她,不忍心她受罪,就該放手讓她離去!”
鐵蛋仇恨地瞪向顏小婉,怒聲質問她:“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奶奶昨天還能下地幹活!”
“嘁,你真是孝順的孫子啊!”顏小婉冷嗤笑道,眉眼間盡是諷刺和不屑,“你用你蠢笨如豬的腦袋想想,你奶奶平常吃啥?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