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來福看她的神情譏誚,眼中的寒霜結了冰,難以化解,心頭一跳。
然而這個寡言的漢子支支吾吾半天,反反覆覆地說道:“小婉,你別瞎想!你娘腦子糊塗了,她不疼惜你,四舅疼惜你,送你出嫁!”
顏小婉看到高大的漢子絞盡腦汁地安慰她,感受到他的真心當即斂了譏笑的表情,換上了柔和如棉花糖的笑容,朝林來福笑道:“四舅,我習慣了。”
她不再笑着對他說“我沒事”,而是說“我習慣了”。
這種細微的差別竟讓林來福紅了眼,不是急的,而是氣的。
林來福氣狠了,再不給林氏留半點顏面,大聲罵道:“你娘那人懦弱不堪,她不敢找那老虔婆算賬,盡往你身上撒怨氣!她這是柿子撿軟的捏!我沒見過像她那樣不中用的娘!她不是個東西,不配當你娘!”
他先是被顏小婉一口一個“賠錢貨”氣着了,再想到顏小婉差點被劉氏那老虔婆害死,最後又想到林氏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
一樁樁一件件累積起來,可不就是讓林來福氣炸了?
林氏自私又懦弱,沒一點身爲母親的擔當,哪裡配得上當顏小婉的娘啊?
小婉真是命苦,降生到那沒用的婦人肚子裡,打從一出生就受了千百般的苦楚。
“四舅,你別說了。我娘再如何,她也是你我的長輩。”顏小婉踮起腳用衣袖給她四舅擦眼淚,言笑晏晏的,看不出她的真實情緒。
林來福看她純潔無瑕的笑臉,放心的同時卻又覺得愧疚,“小婉,四舅沒你爹本事大……”
顏小婉虎着臉打斷他的喪氣話,鼓着臉看他:“四舅,你想想我爹多大歲數,你多大?你咋能跟我爹比這個?這不是自討苦吃麼?你們幾個舅舅真心實意待我好,這比啥都強。等我爹帶我娘遠赴邊關,我只能依靠你們了。所以你萬萬不可說這些喪氣話。”
林來福側頭避開了顏小婉的視線,不想讓她看到他發紅的眼眶,“你如今知曉了你娘無子的真相,你想做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做。”顏小婉露出可愛的虎牙,對上他四舅好奇的眼睛,往下說道:“這是大人的事情。”
她不想摻和到這件事裡去,這是顏富貴的責任,而不是她的。
她不是能力超凡的救世主,沒那麼多能耐去管那麼多事情,她只想管自己能管的。
“嗯,你能這麼想就對了。”林來福欣慰地笑了,他心裡是不願意顏小婉再去爲林氏出頭的。
顏小婉回之一笑,甥舅倆默契十足地達成了無聲的協定。
方氏聽到了這對甥舅的對話,偷偷地抹了抹眼角,小婉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她住在顏家隔壁,很清楚顏家那些糟心事。
劉氏那老虔婆稍微不合意,她就大鬧一場,隔壁家動靜那麼大,方氏就是想不知曉都難。
她先前還覺得林氏是個可憐人,現如今想來林氏真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她這個當孃親的中用些,顏小婉又怎麼會受那麼多罪過?
這些年她們家雖不富裕,但她總會時不時地接濟顏小婉,不敢說讓她吃得飽飽的,好歹能支撐她活下來。
小婉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每次上山若是碰到了野果子,她總是捨不得吃,悄悄地將果子送過來。
就憑着她這一點,方氏給她食物的次數多了不少,有時候趕集買了些好吃的糖果啥的,瞧見顏小婉就會抓一把塞到她手裡。
方氏從不敢居功,她只是看顏小婉可憐給她些吃的,僅此而已。
顏小婉卻把她的點滴恩情銘記於心。
那天,方氏隨同葉永安去縣城,被打手污衊是員外家外逃的小妾,同村一塊去的村民只敢遠遠瞧着。
顏小婉這麼丁點大的孩子,竟不惜一切地衝出來幫方氏解圍!
這麼好的孩子,顏家人咋就不知道好好對待呢?
問清楚了林氏無子的真相,顏小婉心裡的一樁事解決了,無事一身輕。
正跟她四舅說說笑笑的,一轉身就看到她乾孃抹眼淚,顏小婉當下就急了:“乾孃,你咋啦?”
“沒咋。”
方氏搖搖頭,轉頭對林來福說道:“來福兄弟,我做好了飯,你若是不嫌棄同我們一道吃吧?”
林來福低頭看了看顏小婉,迎上方氏的目光時面上多了些笑意,“嫂子,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家人,客氣啥?”方氏熱情地笑道,她們一家得了林家人不少幫助,她是打從心底裡感激他們的。
葉家這邊其樂融融,有說有笑的,好不熱鬧。
隔壁的顏家恰恰相反,死氣沉沉的,誰都不敢亂說話。
顏富貴顧不上屋外頭的家人心裡怎麼想,他精心照料着林氏,親手幫她穿衣穿鞋,淨面梳髮。
他是個大老粗,做起這些細緻活時顯得笨手笨腳的,梳個頭發幾乎要把林氏的頭皮給扯下來了!
林氏跟沒知覺一樣,任由他梳理,雙目無神地想着她的心事,似乎忘記了她身處何地,她最愛的男人陪伴着她左右。
顏富貴絮絮叨叨地在她耳邊說道:“媳婦,我帶你去找王大夫,讓他替你把把脈。咱們好好調理身子,遲早會有孩子的。”
孩子不只是林氏的心結,也是他的,特別是他如今成了將軍,膝下僅有一女,這怎麼能行呢?
至於讓他找別的女人生孩子,顏富貴暫時不去考慮,除非幾年後林氏還是生不出兒子給他。
林氏像個木頭人,魂都丟了,一動不動地縮在顏富貴的懷裡。
“富貴,你這是要上哪去?”顏大福冷漠地瞅了眼半死不活的林氏,眼底滿是厭惡。
他真是搞不懂自己的大兒子,外頭的鶯鶯燕燕那麼多,咋就這麼割捨不下林氏這個糙婦?
“爹,我帶孩子他娘去找王大夫看看。”顏富貴抱着林氏出門,見他爹孃黑着臉坐在他門外,先前的笑意隱去,表情淡淡的。
顏大福攔在了他跟前,意有所指地說道:“富貴啊,你如今是將軍了,啥樣的美人兒找不到?你可不能鑽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