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馮氏的邀請下,張沁兒和福兒的一日三餐索性都在馮氏這邊吃了,只在晚上時,纔回家燒水洗澡睡覺。
天氣寒冷,大年初一到初三都下着大雪,初四纔剛剛停了,雖然如今有些暖暖的冬日,但是山裡的雪依舊還沒有化,擡眼望去,白色的雪斑斑點點的遍佈,山風吹來,攜帶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南方溼冷,冬天最難捱不過了。
家中地裡都無事,馮氏就拉着幾個小姑娘圍在家裡做起針線活來,做膩了針線活,也準她們玩一下翻繩子等小遊戲。
福兒雖然還沒有開始學繡花,但是簡單的縫補也是會的,馮氏和張樂兒在做發賣的針線活,她就呆在一旁默默的做着自己的沙包。
沙包很容易做,只需要用大小適中的碎步,先將三面縫上,留下的一面則裝進去幹淨的沙礫,然後再仔細的縫密實就行。
丟沙包是女孩子間最愛玩的遊戲,在玩的過程中,又能夠取暖,大冬天玩上一回,整個身體都會異常的舒服,張沁兒無聊時,也會加入小姑娘中,跟着玩一玩。
只有張樂兒,她是不肯玩的,一來她沒有心思,二來她是小腳,玩這樣的遊戲有些吃力,而村裡半大不小的女孩子,幾乎都是天足。
這樣歡樂的日子過了五天,張志仁終於在村人的期盼下趕着自家的驢車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何氏和李子。
原本張沁兒就估摸着今天張志仁有可能回來,所以廚房裡早已經燒了熱水溫着,就等着他們進門,能夠喝一杯熱茶,洗一把熱水臉,這樣纔算舒坦。
等驢車停穩,楊氏就笑着下車了,看着等在旁邊的張沁兒她們,不由得笑開了花,說:“沁兒福兒,你們的何嬸子來了!”
緊接着,何氏就掀開車簾子,從裡頭露出一張臉來,依舊是熟悉的五官,卻添了幾分風霜和蒼老。
“沁兒,幾年沒見,都長成大姑娘啦!”何氏的性子依舊是爽朗大氣的,當即就笑着說了起來,又瞧了瞧福兒,說:“福兒也長大不少,何嬸子都快不認得了。”
兩家分別時,福兒已經五歲了,也是有記憶的,當即就甜甜的喊了句:“何嬸子。”
張沁兒也喊了,趕緊說:“何嬸子趕緊進屋歇着吧,外頭風大。”
“哎!”何氏應着,已經下了車,後頭的人也一一下車,留下張志仁在最後幫着把車廂裡的東西搬進屋子裡去。
幫着一起提東西的,還有一個個子高高,面色黝黑的少年,因爲長期幹活,他的一雙手十分粗大而有力度,一隻手就能夠提起很重的東西,這一手力氣,讓人爲之驚歎不已。
這時張沁兒已經領着何氏她們進了屋子,屋子早已經燒的暖和暖和的了,人一進來,頓時覺得鬆氣了不少,福兒則乖巧的朝廚房跑去,這是打算給大家泡熱茶來。
何氏進了屋子,一雙眼睛大方的打量了一下屋子的佈置,雖然不是處處精緻,卻也是乾淨整潔,視線最後停留在那張大炕上。
看見以往熟悉的東西,不由得嘆息一聲:“還是你們的日子過的好,這邊人都興睡牀,我們租賃的宅子都是牀,適應了好久才習慣,其他的時候還好,就是這到了冬天,就吃虧的很,就算屋子裡放了炭盆,也沒有炕睡的舒坦啊!”
南方睡牀,北方睡炕,何氏他們是租賃的房子,自然比不得張沁兒家是自家砌的,能夠隨着自己的心意來弄。
楊氏當即就說:“我讓你們到這兒一塊兒過日子,你們偏生不肯!現在後悔了吧?後悔還來得及,待會我陪你在村裡走一走,看中哪塊地,咱們就和里正說一聲就行,咱們村的人雖然都不是以前那村裡的,但是好歹也都是附近的,算得上是同鄉,都好相處的很。”
楊氏在賣力說服,她是打心底希望何氏他們也在富足村落腳的,而富足村的情況,她更是說了好幾回了。
何氏哈哈笑着說:“我倒是想,可是我家那個男人不想啊,他現在做的還不錯,今年剛剛當上工頭,幹活也沒有以前那麼累了,賺的也開始多了。我家那個親戚,也是習慣府城的生活,讓他再回想下種地,怕是不太樂意了。”
這次楊氏上門做客,就已經把何氏他家的事情都看在眼中了,自然知道何氏所說不假,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嘆息。
在大多數人眼中,種地是又累又沒有錢的,一年到頭,上繳稅收之後,只剩下一點口糧而已,還不如在碼頭賣力氣幹活,還能夠賺幾個銅板呢!
“以前種地自然一年賺不了多少錢,但是咱們如今倒是好過許多了,今年賣了紅糖之後,志仁他算了算帳,發現種一畝甘蔗一年的收益比種兩畝水稻還多呢!這樣一來,只要種的多,肯定是能夠賺錢的。”
何氏擺擺手,趕緊說:“你別在誘惑我了,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就隨李子他爹了,你也別以爲我日子難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有吃有喝,那就行了。”
話音剛落,就看到那黝黑皮膚的少年提着東西走了進來,何氏忙拉着少年說:“李子,那是沁兒,你還認的出嗎?當初你們幾個天天一塊兒瞎玩呢。”
李子,也就是李鐵壯,一聽這話,隨即擡眼看着張沁兒,發現幾年不見,張沁兒長的白白淨淨,神態安寧嫺靜,只有一雙秋水眸子還有幼時的靈動,不免一愣。
長大了、也變了。
但是即使張沁兒如今已經從‘女漢子’,改走‘淑女’路線,李子在看到張沁兒的那一刻,心忍不住一顫,似乎又記起張沁兒幼時的大姐大派頭,當即很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
在李子打量張沁兒時,張沁兒也在打量李子,她對李子是有印象的,拜他所賜,這身體的原主纔會魂歸西天,而變成天外來客的她。
記憶中李子雖然長的也還算壯實,卻沒有想到幾年不見,已經成了這般健壯了!
青布棉衣,腰間隨意繫着布腰帶,頭髮用布束着,腳上穿着厚實的布鞋,再配上憨厚黝黑的臉龐,整個人看上去極爲普通,而他一雙粗糙的大手因爲幹活的緣故,已經被冷風吹的龜裂,更是長了不少凍瘡,讓他的手看上去更難看。
心裡嘆息了一聲,再看何氏,也是絲毫不出彩的打扮以及滿是風霜的臉,張沁兒忍不住聲音放柔了一些:“李子,你長的高大健壯了。”
李子嘿嘿笑着,手指很不好意思的縮了縮,可見他是注意到張沁兒打量過他的手,而不好意思起來:“你也變了,變好看了,我差點沒認出來。”
“唉,過了這個年,都快五年沒見了,能沒有變化嗎?不過好在咱們總算又見着了。”楊氏忍不住感慨,時光匆匆,大家都變了不少呢,更別說還在長身體的孩子們了。
何氏也忍不住感概唏噓起來。
這時福兒已經拿托盤端了熱茶過來,清一色的印花白瓷杯,裡頭是上好的白眉,茶香四溢,白霧嫋嫋。
“嬸子,李子哥,喝茶。”
福兒乖巧的叫了人,先將茶遞給何氏和李子,李子忙慌亂的接過,說了聲謝謝。
福兒回以一笑,又將其餘的茶水遞給自家爹孃和哥哥們。
馬車上的東西已經全部拿進來了,張志仁也進了屋子,先接着熱茶喝了口,頓時暖了脾胃,整個人都舒坦了,這才說:“昨天十五,咱們都不在家,不如今天就補了十五,晚上好好熱鬧熱鬧。”
“好啊,今天就在這邊吃,我也省事了。”馮氏笑着說,昨天因爲張志仁他們都不在家,她們幾個的確沒怎麼過元宵了。
馮氏以前住在鎮上,和何氏沒有太多的交情,卻也記得何氏最後關頭挺身而出,幫助他們過河的事,當即對何氏也是十分的熱情,陪着何氏一起追憶了從前,又訴說了各自分別後的事情。
張沁兒聽的很認真,之前都有從張志仁口中知道一些,但是遠不如何氏親口說的讓人驚訝,聽何氏一一說來,張沁兒頓時覺得自己一家實在太幸運了!
原來何氏跟着大部隊難民一起逃荒,當時洪災時,天氣尚且炎熱,災後天氣一炎熱,河水裡被淹死的人和豬牛雞鴨等等,就開始腐爛,氣味難聞不說,還容易滋生疫病,當時就有好些個人得了瘟疫,一死就死一大片人,後來何氏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和自家親戚一商量,趕緊脫離這得了瘟疫的難民羣,後來又匯合了一小股難免,順着河道走,一路且走,且尋找事情做。
就這樣一直走到府城,因爲府城碼頭貿易繁華,需要大量的人手搬運貨物,在這裡只要身強力壯,就不怕沒有飯吃,於是兩家一商量,就決定在府城定下來了,這一住,就是幾年。
“真是苦了你們了。”馮氏忍不住嘆息,又慶幸何氏他們提早離開,沒有染了瘟疫,否則那真是死定了,那麼他們家想報恩都沒法子報恩了。
“苦倒是不怕,活着就好,如今能夠再看到你們,你們也過不錯,我就放心了。”提起以前的苦難,何氏絲毫不在意,當初雖然差一點堅持不下來,但是最終不是熬下來了嗎?那就行了!
總是想着以前,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她向來豁達,倒比楊氏和馮氏更看的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