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時候沒有騎馬,而是兩人並行走着,那匹馬則乖順的跟在回頭,時不時用頭去碰觸樹枝,發出細微的聲響,或是安靜的低頭啃食地上的青草。
聊天的話題自然什麼都有,思維跳躍的很快,但是無論是鄭成凱還是張沁兒,都很習慣這種話題,從鄭成凱的學院生活說到家裡情況,再到張沁兒家的情況等等,雙方都是極熟的,許多事根本無需掩藏。
談話的過程中自然也提到了大牛。
鄭成凱面上有些苦惱,看着層層疊疊的林子,一派生機勃勃,他年輕的眼眸卻染上了輕愁:“當初年紀小,到處胡鬧就認識了這些人,後來我年紀稍微大些了,我爹也警告我離那些骯髒的東西遠一些,所以進入得賢書院之後,那些東西我早已經不碰了,跟着我的人也大多給安排了相對乾淨的地方……大牛他們……”
“這次也算大牛他們幫了我的忙。”提起這件事張沁兒其實心裡還是很暗怪自己的,畢竟當初若沒有大牛他們出現,自己可就慘了,下次可不能再這樣輕易涉險了!
握拳,眼睛堅定有神,張沁兒在心裡默默的下定決心。
鄭成凱冷冷的瞟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不由得板着臉教訓着:“這臨川縣就是我的地盤,你要是有什麼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事情,統統讓跟着我的人去給你辦好,下次別一個人去那種地方。”
當初肯把自己的笛子‘交’給張沁兒,不就是想讓跟着自己的那些人知道張沁兒的身份麼?可是張沁兒卻壓根沒想過主動去動用這個關係!真是氣死他了!
不說誇張的,整個臨川縣城街道上的‘混’‘混’、乞丐、三教九流的閒幫,多多少少都有些是跟着鄭成凱一起胡鬧、一起‘混’過的,那‘交’情鐵的很!只要張沁兒肯發話,一般的小事絕對會利落的給辦了去!
張沁兒知道他在生氣什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不是怕給人添麻煩麼……再說了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啊。”
不知悔改!鄭成凱丟她一對白眼,嚴肅的說着:“你放心,那四個人的下場絕對會很慘!下回你要是不知道找人幫忙,一昧的自己衝在前頭,那就當我們不認識好了。”
這話就說的嚴重了,但是話裡的關心張沁兒豈能不知?她又不是傻的!
只是被訓總是讓人尷尬,爲了不再讓鄭成凱板着臉充大人,趕緊換了一個話題:“我聽大牛說你爹估‘摸’着要升一升了?這件事都打點好了嗎?”
這是轉移話題,你以爲我不知道嗎?
鄭成凱先是瞪了她一眼,才說:“都打點的差不多了,要不是過年那會兒發生的事情,早就辦好了!不過現在我爹的事情也大致定下了,沒有意外的話,今年過了中秋節之後,就去鄱陽縣補一個縣丞的缺。”
“縣丞呀,那‘挺’不錯的,是正八品官了。”一聽這話,張沁兒也替鄭伯景高興,原本還以爲頂多‘弄’一個主薄呢!縣丞的職責是佐知縣分掌銀子、徵稅、戶籍、巡捕等事,這些事情如今鄭伯景就已經在做了。
她雖然沒有去過鄱陽縣,但是鄱陽縣靠近鄱陽湖,想必應該是土壤‘肥’沃的地方、較爲富裕的地方。
不過想到這裡,張沁兒終於發現她一直覺得不對勁,但是又沒有明確發現是哪裡不對勁的事情了,她扭頭看着鄭成凱,一臉八卦的問:“那臨川的縣丞呢?我感覺他存在感不強啊,好像很多該他負責的事情他都沒有怎麼負責的樣子。”
鄭成凱看了她一臉的求知‘欲’,決定滿足她的八卦,於是說:“臨川的縣丞……其實是錦衣衛的人,明裡是臨川的縣丞,實際上是錦衣衛百戶,知縣大人自然不敢用錦衣衛的人,而縣丞他自然也要收集臨川這附近的情報往上報,所以大部分該縣丞處理的事情都是我爹在處理。”
“呀!”張沁兒驀然瞪大了眼睛,十分驚訝,她千想萬想,還以爲縣丞之所以沒有存在感是被知縣和鄭伯景他們打壓架空的,卻實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提起錦衣衛她又想起當初在樹林救的那一個人了。
心砰砰的跳動着,眼裡的驚訝絲毫藏不住,鄭成凱也沒有多想,只當她是怕錦衣衛呢,於是安慰着:“也別太擔心,錦衣衛也不是個個都是壞的,只要別犯事在他們手上就行,這位百戶大人是個識趣的,他在臨川已經待了五六年了,和我們一直相安無事。”
天高皇帝遠,臨川是個小縣城,這裡就算安‘插’了錦衣衛的人,又能查出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呢?所以大家不如互相睜隻眼閉隻眼,好好過日子罷。
鄭成凱說的輕鬆,但是張沁兒卻法子輕鬆,原來他們一家早已經在錦衣衛的情報範圍內了!
張沁兒閒暇時總會想起當初剛到這個時代時的事情,那時她懵懵懂懂的,一下子換了時空,換了身份,並且還那般瘦弱生病着,隨即沒等她‘弄’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又緊接着全家逃亡,跟着逃荒、改姓氏、最後落腳富足村。
張沁兒低頭沉思着,又將當初的事情一一列出,馬氏高官弒君、皇上暴怒下旨抄家滅九族、張志禮提前得到消息回來通知大家、大家隨即逃跑、耳後發生大洪災,災民遍地,也掩藏了他們逃跑的行蹤!
事情的大概就是這樣,可是就算張沁兒不是學歷史考古的,那也是知道現在是萬曆年間!萬曆皇帝可是明朝鼎鼎有名的皇帝,以荒唐、暴虐、不理政務、愛銀子等出了名的,常年在皇宮中享樂,鮮少出面打理政務,一般官員根本就見不到皇帝的,那麼馬氏高官又是怎麼見到皇帝的?又是爲什麼弒君?
弒君一般意味着造反,但是馬氏一族有什麼能耐造反?所以很明顯張沁兒是不太相信那個馬氏高官會做出弒君這種事情的。
那又是爲了什麼?張沁兒異常苦惱,幾次想把這件事說出來,但是也知道這種事情只能藏在心裡,一旦外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了,也有可能會給他們一家帶來殺身之禍。
不是她不信鄭成凱,而是這件事不能輕易說出。
鄭成凱見她神‘色’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心中不解,伸出手敲了敲她的頭,大大咧咧的說:“不過是知道縣丞是錦衣衛的人,就把你嚇着了?別擔心了,就憑你們這樣普通的百姓還入不了錦衣衛的眼呢!再說了,這不還有我罩着你的嘛?”
張沁兒‘露’出一個苦笑,沒有半分誠意的說:“是是,就等着你罩着我了!”
鄭成凱哪裡看不出她是在敷衍,頓時氣的哼聲不理她了。
兩個人各有心事,一路竟然默默無聲,直到走到山腳下遇到福兒和黃小丫在放牛玩耍着,才反應過來已經到村子裡了。
“姐,鄭哥哥。”福兒跑了過去,她頭上帶着一個用柳枝和‘花’卉編織出來的‘花’環,隨着福兒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很是清晰好看。
“很好看啊,自己編的?”張沁兒笑眯眯的‘摸’了‘摸’福兒‘肉’嘟嘟的臉蛋。
福兒搖了搖頭,指着黃小丫,說:“是小丫姐編的,小丫姐的手可巧着呢!一點也不比二虎哥差!”
“小丫的確很厲害。”張沁兒善意的朝黃小丫笑笑,雖然是福兒和黃小丫一起玩,但其實大多都是黃小丫在照顧福兒的,對於這點,張沁兒就很感謝她。
黃小丫害羞的低垂着頭,嘴角微翹,無聲的笑着,普通無奇的側臉卻有着一股恬靜的感覺。
時間已經不早,金烏墜西,垂掛在樹枝上頭,橘黃‘色’的光芒染紅了附近的雲彩,如魚鱗般的雲朵層層疊疊,卻因鍍了一層金光顯得格外的絢麗多彩。
此時的村莊並不寧靜,孩子們在外頭撒野‘亂’跑着,大人們都在地裡揮舞着鋤頭,不時低聲‘交’談幾句,只有幾戶人家的煙囪開始升起嫋嫋的青煙,昭示着他們家吃飯格外的早。
張沁兒轉頭看着鄭成凱:“今天你在我家吃晚飯嗎?”
“不了。”鄭成凱搖了搖頭,說:“我原本只是想隨便走走,都沒有和我娘說過要出‘門’的,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下回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跟着我的那些人,別自己一個人犯傻。”
張沁兒無語,非得在福兒和黃小丫的面前重新提這件事?也就是在剛纔不久,張沁兒才知道鄭成凱從大牛他們口中知道上次的事情之後,又帶着一批人把那四個意圖玷污張沁兒的猥瑣男人暴打了一頓,深刻的讓那些人知道‘花’兒爲什麼那樣紅!
不耐煩的揮揮手,說:“知道了,你趕緊走吧,待會天就黑了。”
只說天黑,沒提城‘門’會關,那是因爲鄭成凱這個縣城官二代還是有點小權力的。
鄭成凱不計較她那不耐煩的態度,翻身上馬,那姿勢帥氣的很,令福兒和黃小丫立刻投來崇拜的目光,讓某人得瑟的輕揚着頭,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走了。”馬背上的男人高高在上,英‘挺’的眉目逐漸成熟穩定起來,張沁兒擡眼看着他,一時間竟然產生一種陌生感了。
“駕!”鄭成凱手拉着繮繩,雙‘腿’一夾馬肚,手中的馬鞭也揮動着,一人一馬快速的朝村口走去,騎馬可比趕牛車驢車快的多,一眨眼整個人就消失在村口,身影被茂密的樹林給遮擋住了。
目送鄭成凱離開,張沁兒收拾了心情,看着福兒她們說:“你們再玩一玩還是回去了?”
福兒立刻說:“回去吧,大黃也吃的差不多了。”
上前解開大黃的繩索,福兒朝黃小丫說:“小丫姐,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找你玩。”
“好的,我也正要回去煮飯呢。”黃小丫柔聲回答,也上前把自己家的牛牽了過去,兩個小夥伴揮手道別之後,各回各家。
一路上福兒嘰嘰喳喳說着村裡孩子們間的事情,誰和誰又好了,誰和誰又發生矛盾了,上回玩遊戲誰又吃虧了,誰膽子小嚇的哭了之類的。
小屁孩的事情張沁兒向來不管的,但是也不會阻止福兒說,時不時還會幫着分析幾句,福兒的年紀還小,可以和那些孩子們再玩兩年,過兩年之後,就算張沁兒願意讓福兒輕鬆自在,楊氏也不會再讓福兒這般隨着野‘性’子來了。
這個時代終究是對‘女’人殘酷嚴厲了一些,年紀一到,各種道德壓力束縛上身,令人無法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