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繡孃的宅子是最尋常的鎖,但是這鎖並沒有被人動過手腳,上面還蒙着一層薄薄的灰,一看就知道這家主人出門在外去了。
張沁兒猜測裡面的人應該是翻牆進去的,趁着夜色濃重,而青桐街又清靜,倒也不會背發現。
鄭成凱已經拿着鑰匙,將鎖打開了,他的動作很輕,但是開鎖時還是發出一聲咔嚓的聲音。
將房門緩慢的推開,旁邊的人早已經亮着眼睛,就等着拿着棍子朝裡面衝去了,因爲鄭成凱沒有發話,這才一個個踮着腳,好奇的看着院內。
只見小小的院子裡並未見到任何不尋常的身影,牆角的竹林落了一地的枯黃葉子,此時正隨風搖曳着。
鄭成凱並未掉以輕心,而是帶着人朝房子裡走去,房子倒也不多,加上廚房也不過三五間而已,張沁兒是來過這裡的,雖然當時因爲元繡娘病重,對這些景緻不那麼上心,此時也依舊仔細的尋找着蛛絲馬跡。
很快就穿過了院子,畢竟院子太小,幾步便到了,只見其中一扇門雖然關着,但是依稀露出一些縫隙……這說明門被打開過!
發現這個細節,一行人顯得更加激動了,一個個握緊了手中的棍子,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鄭成凱雖然想少年心性,但是做事也靠譜,他越發放慢了腳步聲,因爲此時還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沒有人,又有多少人。
但是腳步聲再小,也被房間裡的人發現了,只聽房間中傳來一個聲音:“三哥是你嗎?餓死我了,給我帶吃了麼?”
鄭成凱眼睛一亮,張沁兒卻心中一提,房間裡果然有人!
幸好她小心行事,否則貿貿然打開院門,她們三個女人豈不是落入賊手了?
慶幸之餘,接收到鄭成凱丟給她的眼神,這是讓她靠邊站,省的被誤傷了。
張沁兒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立即走到最近,她左右看了看,院子裡還放着一跟長長的竹竿,這是元繡娘用來晾衣裳的。
再掃了一眼,並沒有看見其他的,於是也顧不上竹竿太長,拿到手上總覺得保險一些。
此時鄭成凱已經帶着一夥人如閃電般的速度衝了進去,頓時裡面就傳來一陣打鬥聲和東西打翻的聲響。
張沁兒沒有進去,不知道戰況如何,但是想來鄭成凱帶着十來個人,小夥子年紀雖小,手裡也是有力氣的,又是趁人不備猛地打進去的,應該是無事,她現在最關心的卻是還有沒有幫手,先前她明明聽到院子裡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加上那人喊了一句‘三哥’。
可見是有幫手的,只是那人剛好出去買吃食去了。
“沁兒,抓住了。”屋子裡傳來鄭成凱得意的聲音,張沁兒這才丟下過長的竹竿,跑到房間裡去。
只見地上綁着一個三十左右的粗獷漢子,下巴處是密密麻麻的絡腮鬍須,那五官模樣仔細一看,倒和通緝令上的大致差不多。
當然,最爲顯眼是他的腿,左腿上用白色的布條捆綁包裹着,因爲劇烈打鬥,此時已經溢出許多血來了,染紅了一大片。
很明顯了,這人就是通緝令上的江洋大盜了!
“你們是誰?放開我?得罪了我們,可沒有好果子吃!”雖然人被制服,但是顯然這人還很狂妄,因爲看來的都是一羣小夥子,並非衙門裡的人,企圖嚇唬嚇唬。
“切,你都被我們逮住了,還能如何?插翅難飛啊你!”一個小子很是得瑟的說着,並且掄起手中的棍子就給了那人一悶棍。
那人悶哼一聲,惱怒的大喊着:“你們給我等着!不出幾日我就叫你們家破人亡!”
“又在說大話了,你連我們是誰都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又有一個小子嘲諷着。
幾個人奚落了一陣,很是快意,見那漢子不服軟,手底的棍子可沒有半分留情,饒是鐵漢,新傷加舊傷的,也很難捱過去。
“你們最好趕緊放了我,得罪我們南峰寨可不是什麼好事!”
南峰寨?鄭成凱拿出手中的匕首,刀刃緊緊的貼着那漢子的脖子,彎腰問着:“就是雄南峰那一帶的?嘖嘖,這年頭連山賊都有頭腦了,從攔路打劫到上門盜竊了!”
“凱小子,這人真是雄南峰那山頭的?哎呀,這可是大魚啊!要是一網打盡這纔好玩呢。”有不怕死的小子立刻亮了眼睛,那漢子口中的威脅,在他們眼裡倒成了一個機會了。
雄南峰有山賊這事由來已久的事情,只不過因爲山賊一直安於那一帶,加上地形複雜,山賊佔據了險要的位置,官府幾次派人圍剿都沒有大的作用,反而損失極大,這才默認只要山賊不進城,官府就不理。
太平年間,從文倒罷了,但是從武的話,聲望怎麼漲?無非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外加絞殺土匪山賊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你們到底是誰?既然不是官府的人,我們就做一個交易,只要你們放開我,我就給你們一筆豐厚的錢財。”那漢子先是冷哼一聲,但是形勢比人弱,只得先脫身再說。
鄭成凱完全沒有考慮他所謂的交易,他會缺錢?開玩笑!
張沁兒看見大家雖然把人給拿下了,但是問的話倒是不痛不癢的,不由得蹙眉,想着元繡娘她們還在外頭,就說:“別在這裡囉嗦了,先把他送去衙門,我嬸子還得清理東西呢。”
鄭成凱也覺得有些東西在這裡問不太方便,就示意其他的人把這人帶走,但是就在大家動手的時候,張沁兒又阻止了大家,她就站在門口附近,此時更是小聲的把房門給掩上,只留下一條小小的縫隙。
其他的人不明白她這事想做什麼,倒是鄭成凱略微一想,就明白了,用眼神詢問着:“有同夥來了?”
張沁兒點了點頭,鄭成凱就隨手拿過一團手帕,在那漢子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的時候就塞進他嘴裡,又示意其他的人紛紛藏好,這些人都是從小一同瞎鬧的,彼此間默契的很,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就在大家藏好之後,張沁兒就通過縫隙看到一個高大的漢子從竹林那邊翻牆過來,竹林長勢茂盛,所以也能夠藉此隱藏行蹤。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衣,手裡拿着一個油紙,估計就是出門買東西去的。
隨着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張沁兒的心也越跳越快,她比鄭成凱他們先一步感覺到外面有人,並非是因爲耳力更好,而是她心中不安,總覺得這裡應該還會有一個人,這才敏銳的察覺到了。
眼睫微顫,張沁兒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她位於門後,所以她打算等房門一推開,就趁機躲在門後,一般人都會忽視門後,比較難發現。
鄭成凱早已經和人一起把綁着的漢子弄到之前的牀上去了,並且那一牀被子將整個人都蓋上,而鄭成凱則躲在大牀的後面,貓着身子,如狩獵一般等待着獵物上鉤。
很快,房門就被推開了,伴隨着一句不耐煩的聲音:“包子給你買來了,這幾日城裡查的嚴,你就安心呆在這裡養傷,我過兩日再來看你。”
進了房門,那人眼睛先是看了一眼牀上,才嘟嚷着說:“不過是傷了條腿,氣什麼?這桌子椅子的弄倒了不會發出聲音的啊?想死是吧你?”
可憐先前那漢子早已經被綁的如同糉子一般無法動彈,加上口中塞了手帕,也無法言語,只能盡力掙扎着,試圖用聲音提醒同伴這裡不安全。
不過他這番心意完全是白費了,等那人完全進入屋子裡時,鄭成凱已經快速的從牀後面跳了出去,手中握着匕首,出其不意的朝那人刺去。
而藏在其他地方的人也紛紛出來,拿着木棍一齊上前打去,這自然又是一場混戰。
不過能夠做山賊的又豈是尋常人?雖然吃了一個悶虧,但是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反應過來之後,就從棉衣下面抽出一把短刀,和鄭成凱他們纏鬥在一起。
鄭成凱用的是匕首,匕首太短,屬於近身作戰,而其他的人用的是棍子,棍子比較長,攻擊距離便遠些,鄭成凱奪了一個人的棍子,而那個人倒也默契,轉而去了廚房,一般人家的廚房總能放幾把菜刀之類的。
鄭成凱的棍法是學過田老頭的,再加上其他師傅教的,雜糅慣通之後,倒也成了他一套耍法了,和幾個人一起把那山賊包圍,奮力搏擊着。
“你們是誰?”黑衣山賊怒吼一聲,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藏身的地方居然這麼快就被人知道了!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眼前這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肯定不是衙門裡的人,莫非這宅子恰好是他們誰家的?
“江湖規矩,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看你們幾個還是住手的好!”
“規矩個屁!雄南峰的山賊真是吃了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到縣城裡盜竊,看這回不把你們給圍剿了去!”鄭成凱大喝一聲,又讓其他的兄弟使勁打,並且說:“這些人殺人如麻,不下死手不行,打死算我的!”
打死算我的!張沁兒躲在門後看着這一幕,不覺瀑布汗,好熟悉的臺詞啊!果然官二代什麼的從古至今都大致相同。
張沁兒幫不上什麼忙,只得在旁邊看着,雖然那山賊仗着身強體壯功夫了得,但是鄭成凱這邊人數衆多,手底也多少有些功夫底子,用人海戰術,耗都能夠把那山賊的力氣耗盡了去。
再加上先前鄭成凱猛地衝出來,就已經用匕首刺傷了他,傷口因爲劇烈的動作已經流出殷紅的血液,不過因爲那山賊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衣,倒是看不太出來印記。
看不出來,不代表人沒有感覺,終於那山賊也顧不上放狠話之類的,打算來個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於是他一面反擊着,一面朝門口走去。
張沁兒這回不淡定了,她就站在門口啊!
想了想,她將倒在地上的凳子拿在手中,一雙眼睛小心而謹慎的盯着那黑衣山賊。那山賊快到門口時,也發現之前躲在門後的張沁兒,猛地見到有一個女娃,頓時一喜,打算上前把這女娃給制服住,趁機逃走。
他這邊打着主意,而張沁兒也精確的計算着距離,當那山賊快到她身邊時,不等那山賊先動手,張沁兒已經瞄準了,一個箭步上前,就把手中的凳子精準的砸在山賊的肩膀上。
沒辦法,她很想打在山賊的頭上,給他一個痛快,但是人太矮了,而那山賊足足有一米八左右,這身高放在南邊地帶,算是高的了。
“哎呦。”山賊悶哼一聲,這一板凳還真有些痛,但是這些痛也徹底激怒山賊了,惡向膽邊生,山賊卯足勁想去捉張沁兒。
只要不是個傻的,就絕對不會站在那裡不動讓人來捉,張沁兒自然靈活的躲開了,於是在不算大的房屋裡就上演了一場荒謬的戲碼。
山賊追張沁兒,鄭成凱追山賊,屋子裡亂的不行,極少的幾樣擺飾品也在這場追逐下被打碎了。
山賊的耐力真不錯,足足又耗了近一刻鐘,才因爲力氣耗盡,被鄭成凱一腳踢中,而其他的小弟則上前掄起棍子打了下去。
在密集攻擊下,山賊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皮了,臉也被打的烏青,鼻樑流血。
“再打就要死了,還沒有問話呢!”張沁兒見大家打的起勁,忙上前阻止。
大家還有些意猶未盡,畢竟這個山賊這麼厲害,打倒他,能夠輕易讓人產生一種成就感。
還是鄭成凱大手一揮,說:“先帶回衙門領賞去!”
通緝令上寫明瞭捉到能夠得賞銀二十輛,如今捉到兩個,自然是四十兩了。
又出名又有錢的事情,誰不愛?於是大家紛紛助手,又拿出麻繩把人給綁結實了,幾個人分工合作,把牀上的那傷腿山賊也一齊帶走。
一行人出了院門,鄭成凱就問張沁兒要不要他陪着,張沁兒也不知道這裡只有兩個山賊,還是會還有,想了想,決定身邊有個男人的好,就點頭了。
鄭成凱就上前吩咐小弟們幾句,讓他們趕緊送到衙門裡去,一路上小心些,隨時注意是否有奇怪的人。
在元繡孃的空宅子裡意外逮到兩個人,並且還查出他們不是什麼別的江湖大盜,而是雄南峰那一帶的山賊,這做事就有了目標了。
張沁兒上前去找楊氏她們,此時她們兩個心中擔心不已,看着張沁兒好端端的,而一夥子人則綁走了兩個一看就不善的人,楊氏這才鬆了口氣,忍不住上前打量了張沁兒一番,慶幸的說着:“沒事就好,還好你耳朵靈,否則可就要出大事了。”
又對一旁的鄭成凱說:“也多虧了鄭小少爺,要不是你,我們幾個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鄭成凱擺了擺手,很大氣的說:“這不算什麼,我還得感謝沁兒發現的早呢,否則憑我們幾個人那裡制服的了他們?”
鄭成凱倒沒有託大,這次能夠綁走兩個人完全是張沁兒的功勞,其中一個傷了腿了,行動不方便倒罷了,後面那個人卻是一個狠角色,這麼多人仗着偷襲,都沒有一下子把他給拿下,生生耗了大半天。
鄭成凱陪着楊氏元繡娘他們重新進了院子,元繡娘一看到自己的家已經被糟蹋的不行,心中不免難過,進了屋子一看,桌子椅子和擺設什麼的,早已經倒在地上了。
鄭成凱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說:“當時只想着捉住那賊人,倒沒想到這些了。”
元繡娘忙說:“捉住賊人最要緊,這些傢什都不算什麼。”
元繡娘想去看自己存的私房錢是否還在,本來還有些忌諱鄭成凱他們在身邊,想了想,也覺得無妨,於是並沒有讓其他的人出去,而是走到牀邊的衣箱處,卻見箱子上的鎖已經被人用蠻力給毀了,不由得心一跳,忙打開箱子,仔細翻找了一番,臉色頓時白了起來。
張沁兒一看就明白了,估計元繡娘藏的錢都被那天殺的山賊給摸去了!
“元嬸子……”正要安慰幾句時。
元繡娘卻輕聲說:“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我還有一個地方。”
於是她把身子伸進牀底下,摸索了好一會兒,終於從一個角落摸出一個落滿灰、十分不起眼的小盒子。
打開盒子之後,就看到裡面存放的東西還在,元繡娘頓時嘆息一聲,又在楊氏的幫忙下收拾了一些還能夠用的東西衣物,一齊搬到驢車上去。
鄭成凱一看已經差不多了,就說:“是送你們到城門還是我送你們到家裡?”
張沁兒就噗哧一聲笑了,說:“哪裡需要這樣!反正今天這兩個山賊都捉到了,應該沒事的了。”
楊氏也笑笑,覺得如今已經算是麻煩鄭成凱了,自然不肯讓他再麻煩。
只不過鄭成凱依舊堅持送她們到城門口,因爲他得儘快把絡腮鬍子山賊已經捉到的事情告訴守城門的衙役們。
並且其他沒有露面的山賊也很有可能還隱藏在城內,並沒有如他們所想的那般火速逃竄了。
於是張沁兒就讓鄭成凱一起上了車,因爲彼此很是熟悉,楊氏也沒有過於忌諱,趕車朝城門走去了。
而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青桐街尾處有一雙陰鷙的眼睛在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