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冷雨悄然而至,山風呼嘯着,時已到冬季。
進了初冬,林子裡的落葉便一天比一天多,樹枝上只零稀掛着些許或紅或黃的老葉子,只有那松柏之類的常青樹儼然蒼綠挺拔着。
烏桕林早已經是紅葉遍野,一樹樹,如火樹銀花一般,十分的惹眼,不只是樹枝上,地面也鋪了一層紅色的落葉,整個山頭異常的醒目。
換上薄些的棉衣,張沁兒帶着福兒在雞舍撿雞蛋,如今家中有四十多隻雞了,每天光撿雞蛋都可以撿十來個,攢的多了,還可以偶爾送去老宅那邊孝順一二,不過更多的是有人過來買雞仔。
所以撿回去的雞蛋,都要被楊氏分開,能夠孵化小雞的放在一起,不能孵化的則拿來日常食用。
雞舍旁邊就是豬舍,如今這頭黑毛土豬已經養了一段時日,估摸有個八九十斤了,等到了過年的時候,正好可以殺了過年吃肉
。
“沁兒,我爹叫你過去一趟呢。”張俊峰急匆匆的過來,喊了一句。
也莫怪張俊峰急,自從張志廉鐵了心想做軟紙生意之後,把家裡的本錢都拿出不少,又是置辦工具,又是收集原材料,又是找人幹活,可是這天卻一天比一天陰了下去,沒有太陽,怎麼曬乾紙?
楊氏正在剁豬食,聞言忙說:“沁兒你快去看看,沒準有什麼急事呢。”
張沁兒應了聲,和張俊峰一同朝張家老宅那邊走去,路上的時候就問過大概的事情了,於是張沁兒心中有底了。
到了老宅,不等張志廉開口,張沁兒已經提出辦法了:“冬天沒有太陽曬乾,那麼就用炭火烘乾。”
其實前世那些造紙廠幾乎都是直接用烘乾的,畢竟工廠大批量生產,靠陽光曬的話,一來需要天氣好,二來需要晾曬地方足夠大才行。
“烘乾?怎麼烘乾?這樣軟紙表面不會皺皺的嗎?”張志廉蹙眉,他其實也拿到竈邊試過了,卻發現即使幹了,那也有些皺。
張沁兒就說:“烘乾需要恆溫,你拿到竈邊去的話,容易造成靠近竈火的過熱,沒有靠近的過冷,這樣就不好了。”
老宅都是砌的炕,於是張沁兒就提議空出一張炕出來,把炕燒熱,並且控制好溫度,然後把做好的溼紙放在炕上烘乾。
張志廉想了想,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就讓謝氏趕緊去收拾出張俊傑房間,讓張俊傑搬到張俊峰的房間裡住些日子。又叫張俊傑去拿柴火過來燒炕,一番忙活着。
張沁兒到後院去看造紙進度,後院靠山的地方已經砍了兩棵樹,挖平了一大塊地方,這樣方便放工具,張志廉請了不少身強力壯的漢子,其中就有周光勇,如今地裡沒有多少活,而周光勇又要照顧家中的陳氏,沒有辦法去縣城找事情做,恰好張志廉要找人幹活,就過來了。
和周光勇打過招呼,張沁兒就去看那已經做好的紙漿,紙漿的容器是石缸,這是有種說法的,放在石缸中的紙漿不容易沉澱也不容易腐敗,所以用的工具大多是石頭的。
拿竹簾往紙漿中一趟,就撈出一張細白的溼紙來,張沁兒用手去捏了捏質感,覺得還行,這次張志廉也沒有偷工減料,把紙漿搗鼓很細膩。
張志廉一直跟在張沁兒身邊,只要她神色不對,就趕緊上前問着,這態度簡直好的不得了。
“盒子都做好了嗎?”張沁兒看他緊張的樣子,忍不住隨口問着。
“做好一些了,現在田家還在趕工,二虎那小子也做了一些藤的。”
“盒套呢?”
“蓮兒和貞娘做了一些,另外也叫村裡手巧的人家做一些,按照一個盒套十文錢來
。”張志廉一一說着,也在心裡想着是否有遺漏的。
盒套所花費的布料和功夫都不多,但是因爲抽紙盒是打算面對大戶人家的,所以講究一個精緻好看,盒套上必須都要繡上適宜的花卉,或者喜慶的字樣,這樣自然花費的功夫多了,價錢也要提高。
不多時炕已經燒的差不多了,張志廉就讓大家把溼紙撈出來,稍微晾乾之後就拿去炕上鋪着,炕上放滿了,就放在桌子上、地上,反正整個房間的溫度都漸漸高了起來,放在地上都比外頭乾的快。
等紙幹了之後,張沁兒親自檢查過成品紙張的柔軟度和質量,就讓張志廉去田家拿些做好的盒子過來,她索性這會兒把全部需要注意的東西都一一教了,省的張志廉三天兩頭過來打攪她。
盒子都是統一的大小,呈長方形,中間露出一個橢圓形的口子,方便取紙用的,張沁兒先是動手把張蓮兒她們做好的盒套套在盒子上,於是本來很一般的盒子立刻變得好看起來。
接下來又教他們把紙張裁剪成大小適合的長方形,對摺,一張紙夾着一張紙的一半,這樣一直疊加上去,疊到盒子那麼高的時候,就放入盒中,這樣一個完整的商品就做好了。
這包裝的活是巧活,大男人不適合,就讓謝氏帶着蓮兒貞娘去做,但是若是要做出大量的,還得找幾個相熟的媳婦過來幫忙。
好在冬天地裡活少,只要喊一句,保準來一堆。
這些事情不是張沁兒關心的,全部由張志廉自己處理。
左右想了想,沒覺得哪裡還沒有交代,待要走時,忽然想起一件事了。
“大伯,你會書畫嗎?”
就在剛纔,張沁兒的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個新的想法,那就是繡花布套雖然好,但是男人們用的時候是否會顯得花俏了一些?
雖說軟紙消費的主力軍是女人,但是男人的市場部分也不可小覷,尤其是還打算把抽紙盒擺放在賞墨軒這種地方銷售的話。
“這個……不太會。”張志廉有些掛不住臉面,於是咳嗽幾聲,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到一個法子,那就是在宣紙上畫上適宜的畫或者提幾句詩詞歌賦等等,然後粘在盒子的外面,這樣就不需要布套,並且顯得很雅趣。”
張志廉思索着,腦海中按照張沁兒的描述浮現一個成品,頓時覺得耳目一新,大叫一聲好:“你這個想法好,我們這些讀書人用這種繡花布套,也太娘了些!不過宣紙作畫包裹盒子,這樣不是容易弄髒了麼?”
書畫需要裱起來,才能夠流傳百世,這盒子自然不能裱,那麼要是沾染上茶水點心油脂等,也就廢了。
“這個不要緊,奪人耳目就行,不過應該可以用清漆在外面塗一層薄薄的漆面,這樣就不懼污漬了。”
張志廉蹙眉,考慮這個法子的可操作性,然後才說:“我試試看吧,可是我不會作畫,那就寫幾個字吧
。”
對於自己的字,張志廉還是小有自信的,張沁兒並不太懂的鑑賞字畫,只說:“大伯自己寫也好,花錢請人作畫也好,先弄一些出來試試,看效果怎麼樣再另說。”
張志廉應了,自去忙碌,張沁兒眼看着這裡沒自己什麼事情了,悠哉的回家去了。
到了自家菜園子,就看見馮氏正在種蘿蔔,這蘿蔔種的算晚了,不過這地是先前挖了辣椒樹之後才空出來的。
“沁兒,大伯他做出紙來了?”張樂兒帶着甜兒在門外玩耍着,看見張沁兒就招手讓她過來說話。
“自然做出來,再過一兩天估計可以拿去縣城裡賣了。”張沁兒淡笑,摸了摸甜兒的臉蛋,孩子的皮膚很細嫩,總讓人忍不住想捏一下,甜兒笑着躲在張樂兒的背後去。
“你也是的,這樣好賺錢的東西也給了大伯他們!”張樂兒憤憤的說着,心裡有些不滿。
“其實也沒有什麼,畢竟出錢出力的還是大伯他們,我只是提供一個點子而已,何況一瓶紙藥我要收五百文的。”
張沁兒當初給紙藥定價的時候,是隨口說出五百文三字的,後來想了想,她估計是記恨連氏要她們兩家每個月出五百文的奉養銀子呢。
雖說如今五百文對她們家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剛剛分家的時候,日子可過的不算太好呢,所以纔會下意識的說出五百文來。
張樂兒待要再勸說些什麼,卻見張沁兒一副淡定的模樣,也就不說話了,想了想,只說:“你打算什麼時候找人挖池塘?”
今年的池塘收益效果很不錯,如今農閒了起來,是可以考慮挖池塘的事情了。
“過幾日吧,縣城裡的青磚已經燒足了,村裡的人有些去縣城找短活做,有的被大伯找去造紙了,等幾日看看誰有空,再叫過來挖池塘。”張沁兒計劃着,又說:“明天我要去縣城一趟,一來賣蘑菇,二來去看看新宅子如何了,你要一起去嗎?”
張樂兒對去縣城永遠是積極的,隨即就說:“好啊,反正也該去賣繡活了,另外家裡還得買些棉花回來。”
說着又高聲對地裡的馮氏說:“娘,明天我和沁兒去縣城裡買棉花。”
馮氏答應了,並且讓張樂兒明兒再買些男子的布料回來,她要給張志禮做幾身得體的衣裳。
男人在外面做事,衣裳就不能穿的太寒酸,馮氏很少給自己做衣裳,卻很捨得給丈夫孩子做衣裳,好在賣了烏桕蠶繭之後,家中也有一些錢銀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依舊是陰天,冷風陣陣的,除了張沁兒和張樂兒,楊氏也是要去的,她得親自去看看宅子,看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
車廂裡除了一大籮筐的蘑菇,還有兩大布袋的茶樹籽,將車廂堆的滿滿當當的。
到了縣城,首先得去趙倩兒家的榨油坊,先把茶樹籽稱重放在店裡,恰逢趙倩兒這會兒正在榨油坊算賬,看見張沁兒等人,自然一番熱情招待,讓店裡的夥計上前幫着把茶樹籽搬下來。
“沁兒,難得看見你來縣城裡,如今天氣冷了,你們是不是來買棉花和布料的?”所謂商人都是三句不離本行的,趙倩兒的話不禁惹的張沁兒發笑。
“你倒不像個鄉下出來的,天生就該是做生意的!”張沁兒打趣着,不過想着張樂兒是要買棉花,就說:“是要買一些棉花,難道你想便宜賣了?”
“便宜賣了,就便宜賣了!”趙倩兒笑着說,帶着她們去了‘鴻運布店’,‘鴻運布店’在縣城也算是老字號了,不過走的中下層路線,店鋪裡大多是本地生產的棉布和粗布等,工藝不如江南那邊的好,但是價錢倒適合大部分中下層的百姓,一些會過日子的都到這邊來賣布料。
棉花放在店鋪最裡面的角落,趙倩兒帶着她們走進店裡,讓夥計把今年下來的新棉花拿出來,一共有兩種,一種是最好的棉桃生產出來的,一種是稍差一些的。
一株棉花樹生產出來的棉花,品極分兩種,位於中間部位的棉桃棉絮最好,纖維也長,而位於下面和上面的則稍差一些,尤其是下面的,離地面近,但凡下雨之後,難免一些泥土濺到上面,污染了些去,再者纖維也比中間的短一些,這樣做出來的棉衣被子沒有那麼暖和。
趙倩兒把兩種的價錢都說了出來,的確比別家稍微低上那麼一些,楊氏伸手各自拿了一些棉花,放在手中對比。
“這都是今年新下來的,做棉衣棉被,肯定暖和,不是我說,你們日子過的不錯,還是買這種好的,更舒服些。”趙倩兒指着一堆一看就好許多的棉花推薦着。
這也是,稍差一些的棉花,都是窮人家的選擇,但凡日子過的好的,誰不喜歡品質更好的棉花?
楊氏深以爲然,自己家中也需要買些新棉花,於是就讓趙倩兒稱了十斤,張樂兒家倒不需要這麼多,主要是小寶和甜兒身子都還沒有長大,做棉衣只需要一些棉花就行,於是稱了八斤。
趙倩兒面上含笑,吩咐夥計過來幫忙稱秤。
“倩兒妹子,也給我秤五斤,不過要這種便宜些的。”身後響起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張沁兒回頭一看,卻是崔老二,他身後跟着田妹子,一副弱怯怯的看着大傢伙。
“崔二哥,你們家人口那麼多,只買五斤夠用?都是同村的,我也算你便宜些好了。”趙倩兒又讓夥計把便宜些的棉花也稱出五斤來。
崔老二摸了摸後腦勺,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這要是在往年,連五斤棉花都是沒的買的!還是今年想着等明年的時候就有了長工的活,這樣家裡也不缺錢用,這纔拿出錢銀,打算給爹孃和弟妹們做一身新棉衣。
至於自己麼,反正男子漢大丈夫的,不怕冷
!
“就五斤吧,還要買些棉布呢。”崔老二不好意思的說着,又和張沁兒她們打過招呼。
張沁兒是去過崔家的,知道他們生活不易,又想起車裡還有一籮筐的蘑菇沒有賣,就說:“難得遇到,送你些蘑菇拿回去吃吧。”
田妹子手中是拿着一個籃子的,此時還空着,張沁兒就拿着她的籃子,到車裡裝了一籃子的蘑菇出來。
趙倩兒不幹了,故意說着:“我看沁兒就沒把我當姐妹看!怎麼就不見你送我蘑菇吃?”
張沁兒笑着說:“你都是老闆娘了,犯得着我送麼?那你拿東西來裝呀。”
“老闆娘也要能省一些,就省一些!”趙倩兒喜滋滋的說着,從店鋪裡拿了一個籃子,自己上前去裝蘑菇,隨即又問着:“都這會兒了,你怎麼還找到這麼多蘑菇?”
“我種的唄!”張沁兒隨口說着,就算她承認自己種蘑菇,也得別人相信不是麼。
果然,趙倩兒就不太相信。
崔老二顯得很不好意思,一個勁的道謝,蘑菇對鄉下人來說,倒不算特別的美味,但是這個時候菜蔬少,能多一樣吃的,都是不錯了。
和趙倩兒他們別過,張沁兒就隨便找了一家酒樓把蘑菇一股腦的賣了,然後就去錦繡綢緞莊,讓張樂兒賣繡活,楊氏也進了店鋪,方纔在趙倩兒的店裡買了一些本地棉布,但是在鄉下穿還好,在縣城裡穿,就顯得普通了些,所以她打算在錦繡綢緞莊再給張志仁買些適合的棉布,而張樂兒受了馮氏的囑咐,也要選一些適合張志禮的布料。
一切瑣事都做好了,這才趕車去了繁花街的宅子。
宅子已經快完工了,現在是一些木匠在做門窗和傢俱。
木料大部分是在山裡砍了晾乾運過來的,但是也有部分是在木料店鋪買的,比如堂屋裡擺放的一套桌椅都是用酸枝木打造而成的。
進了宅子,就看到院子裡還堆着一些晾乾的松木、樟木和杉木,還有一些青磚,這些青磚是最後鋪在院子裡的,除了種植花圃的地方,都要鋪上青磚,方便行走。
和木匠打過招呼,三個人就繞着宅子看了起來,楊氏越看越高興,在縣城裡有宅子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呢。
她積極的走動着,時不時問一下木匠的進度,以及是否缺少什麼物件等等,這批木匠都是臨川縣中手藝和口碑比較好的,平時都是黃大安負責接洽,一應工具材料都是準備好的,自然說一切都好。
因爲宅子已經進入尾聲,黃大安不需要把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宅子上,而是重操舊業到處打探消息,做中人去了,所以這次過來看宅子,並沒有看見黃大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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